更衣室的排風扇發(fā)出細微的嗡鳴，冷夕顏解開盤發(fā)時，一縷青絲垂落在儲物柜的金屬表面。
她望著鏡中自己眼下的烏青，指尖無意識撫過柜門上凝結(jié)的水珠——昨夜那臺八小時的心臟移植手術(shù)，讓白大褂下的真絲襯衫都浸透了消毒水的氣味。
忽然有溫潤的豆香漫進來，像春日溪流漫過鵝卵石。
她轉(zhuǎn)身時，看見那個墨綠色保溫袋又安靜地掛在門把手上，袋口別著的向日葵便利貼被空調(diào)吹得輕輕搖晃。
這已經(jīng)是第七十九個相似的清晨。
冷夕顏解開保溫袋的麻繩結(jié)，蒸騰的熱氣在她睫毛上凝成細小水珠。雙層玻璃杯里盛著淡琥珀色的豆?jié){，杯壁上凝結(jié)的水痕像誰未落盡的淚。
便利貼上的字跡遒勁中帶著克制：【昨夜暴雨，加了生姜驅(qū)寒】
走廊傳來孩童的笑聲。她捧著溫熱的玻璃杯踱到窗前，看見嚴亦云正蹲在兒科病房外的榕樹下。
男人剪裁精良的西裝褲沾了草屑，掌心托著只受傷的麻雀，晨光穿過葉隙在他肩頭織成碎金披風。
扎雙馬尾的小女孩舉著棉簽湊近，他立即將袖扣往后縮了縮，怕鋒利的邊緣劃傷孩子。
“嚴先生又在進行愛心表演了？“護士長抱著病歷夾經(jīng)過，戲謔地撞了撞冷夕顏的肩膀，“聽說他包下了西郊農(nóng)場的非轉(zhuǎn)基因大豆田?！?p> 冷夕顏抿了口豆?jié){，清甜的杏仁味在舌尖化開。
杯底沉著幾顆圓潤的百合籽，像深埋海底的珍珠。
她想起上周病理科聚餐時，同事手機里那張偷拍照——嚴亦云深夜在藥房研磨豆子，月光將他映在瓷磚墻上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中世紀修道院抄寫經(jīng)文的僧侶。
“冷醫(yī)生？“實習生的呼喚將她驚醒。
手術(shù)預備鈴在走廊盡頭響起，她將還剩半杯的豆?jié){放進冰箱，瞥見冷凍層里整整齊齊碼著數(shù)十個同款玻璃杯，每個都貼著不同日期的標簽。
正午的驕陽炙烤著住院部玻璃穹頂。
冷夕顏結(jié)束第三臺手術(shù)時，瞥見嚴亦云坐在消防通道的臺階上啃三明治。
他今天換了件靛青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猙獰的舊疤。
感應門開合的間隙，她聽見他低聲講電話：“對，要云南的野生鐵皮石斛，和豆?jié){一起破壁...“
男人轉(zhuǎn)頭看見她時，慌忙將三明治藏到身后，番茄醬蹭在雪白墻面上，像誰心口濺出的血。
冷夕顏注意到他手背的留置針——那是上周他徒手接住墜樓患者時撕裂的舊傷。
“醫(yī)院的伙食不合胃口？“她故意板著臉，目光掃過他泛青的眼底。
嚴亦云立刻站起身，西裝褲上的褶皺都透著拘謹：“我...我對小麥過敏。“他耳尖泛紅的樣子，與財經(jīng)雜志封面上那個冷峻的商界新貴判若兩人。
暮色染紅住院部走廊時，冷夕顏在ICU外撞見抱著保溫箱的嚴亦云。
他今天沒穿正裝，煙灰色毛衣沾著面粉，像是剛從哪個農(nóng)家小院趕來。
“這是用阿爾卑斯山泉水點的豆腐腦。“他獻寶似的揭開木蓋，嫩白的凝脂盛在青瓷碗里，綴著丹桂糖漬的枸杞，“聽說你昨晚搶救了三個心?；颊摺！?p> 監(jiān)護儀的滴答聲里，冷夕顏看著他笨拙地擺弄一次性餐具。
男人骨節(jié)分明的手腕內(nèi)側(cè)有道月牙形疤痕，隨著動作在暮色中忽隱忽現(xiàn)。
她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話：“若有人肯為你洗手作羹湯...“
夜雨來得猝不及防。
冷夕顏站在更衣室窗前，望著住院部門口那盞孤燈。
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倒映著儲物柜里堆積如山的保溫袋。最底下那個袋子已經(jīng)褪成灰綠色，便利貼邊緣卷起，依稀能辨出去年冬天的字跡：【初雪應配黑芝麻，但你不喜歡太甜】
她鬼使神差地撥通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忙音響到第七聲時，安全通道的門被撞開，嚴亦云舉著滴水的傘沖進來，發(fā)梢還粘著片銀杏葉。“我...我在后廚試新配方?！八鴼馀e起手中的保溫壺，壺身還凝著水霧，“這是用長白山野山參磨的...“
冷夕顏的指尖觸到他冰涼的腕表。積攢了三百多天的疑問突然決堤：“為什么？“墻上的電子鐘跳過零點，保溫壺蓋滑落在地，濺起的參湯在瓷磚上繪出奇異的星圖。
嚴亦云的白襯衫濕漉漉貼在身上，露出心口猙獰的縫合線。
他抬手撫過她發(fā)間的翡翠簪，月光突然變得粘稠如蜜：“去年今日，我在拍賣會見到冷教授私奔前捐出的玉璧?！八暮粑鼟哌^她顫動的眼睫，“上面的星宿圖，和你母親這支簪子上的蓮花...“
窗外驚雷炸響，冷夕顏在他瞳孔里看見自己逐漸模糊的倒影。
翡翠簪突然發(fā)出嗡鳴，三百六十五個保溫袋同時泛起幽光，在墻面投射出浩瀚的銀河。
當?shù)谝粋€保溫杯浮空而起時，嚴亦云猛地將她護在身下，玻璃爆裂聲混著他悶哼：“小心！“
晨光穿透狼藉的更衣室，冷夕顏在消毒水味中醒來。
滿地碎玻璃折射著七彩虹光，嚴亦云的手還護在她腦后，掌心血跡浸透了最后那張便利貼：【第365天，可否預約你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