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雨所在的伯雅裝飾公司是座二層小樓,座落于城市的中心區(qū)域,距離房地產大廈也就四五站地,從生意角度看,地點非常理想。
小樓前有兩株不知何年何月栽下的老槐樹,一人伸開雙臂還真合不攏。這兩棵大樹枝干相連,樹葉密密椏椏,為小樓前面遮下好大一片涼蔭,夏天最熱的時候是個納涼的好地方。由于公司門前是條二級馬路,街上并不十分喧鬧,兩棵老槐樹映襯下的公司小樓顯得很有些情調。
這是家不大的公司,事業(yè)剛剛起步。公司里所有員工,除了會計和出納外,從上到下也就五個人。管事兒的是陳子豪,這二層小樓就屬于他的。子豪曾經(jīng)是家報社的美編,覺得報社的活兒缺乏激情,一時心血來潮,辭了工作,拉著兩個鐵哥們兒合伙辦起了這家裝飾公司。子豪的兩個朋友也都是搞藝術的,孫浩明是畫油畫的,韓冰學的就是建筑裝潢設計專業(yè),幾個人倒也意氣相投。后來又招了個叫蔡洪飛的小伙子,人很機靈,學新東西入門也快,進了公司不久就能夠獨當一面了。最后一位就是花小雨,長得嬌美可人,就像花兒一樣美麗,像花兒一樣嬌柔可愛,因此身旁的人都叫她花兒。花兒有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白晰的臉龐總是帶著一絲甜甜的笑意,任何人看到她都會立刻喜歡上她,喜歡上這個文文靜靜的乖乖女。只可惜這個渾身充滿了靈氣的女孩子卻是個只有一絲殘余聽力的聾啞姑娘。
不過,花小雨可不是一般的聾啞姑娘,她是吉林大學藝術系畢業(yè)的高材生,和浩明一樣也是學油畫的,業(yè)余時間還選修了裝潢設計專業(yè),現(xiàn)在的工作正好派上了用場。
公司一樓入門就是接待區(qū),四周是設計師的工作區(qū)。拐角處有個專用的會客室,一般子豪、韓冰他們與工程隊交待工作的時候會用這個房間。樓上有經(jīng)理辦公室與財務室,大廳一側挨著墻擺著兩張桌子,是員工用餐的地方。
花小雨的位置在公司一樓工作區(qū)的一角,布局猶為別致。電腦桌上擺著一臺20英寸的聯(lián)想液晶顯示屏。旁邊是一架嵌著與好友合影的精致的梨花木小像框。挨著像框有一個圓座兒扁口的紫水晶花瓶兒,插著一束蘭花兒,彌漫著淡淡的幽香。在一側的墻上,掛著幾張速寫的風景畫兒,都是花小雨自己的手筆。
此刻花小雨正伏在電腦桌前用速寫筆勾畫著草圖。
最近這兩天花小雨忙著為一個客戶設計裝潢效果圖,雖然已經(jīng)完成了幾套方案,卻總是覺得還有些不太滿意,一時又想不到更好的辦法。涂抹了片刻,花小雨也未找到星點靈感,于是索性放下手中的畫筆,坐直了身子從電腦桌上拿起手機。
對于手機短信、電子郵箱一類的現(xiàn)代通訊手段,花兒這樣年輕的一代聾啞人應用起來完全是得心應手。如果哪一天你上網(wǎng),說不定和你聊天的就是這樣一位可愛的聾啞姑娘呢。
花小雨撥通了手機,手機另一端是她中學時的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葉婷婷,大家都叫她葉子。就如同自然界中的花兒和葉子割舍不開,花小雨與葉婷婷在上學的時候,就常常粘在一塊兒,一起上學,一起回家。
與大多數(shù)家長不同,葉婷婷的爸爸媽媽都是聾啞人,與孩子們溝通起來非常容易,而且面容和藹慈善,讓花小雨感到格外親切。因此許多時候,放學后花小雨都寧愿呆在葉婷婷家寫完作業(yè)才肯回自己家。
葉婷婷也是個活潑可愛的姑娘,雖然她并不像花小雨那樣能書善畫,可也有一手的好活計。葉婷婷的衣服,大多是自己設計裁剪的,穿在身上時尚入流,與商店里的時裝比起來毫不遜色。
花小雨撥打手機的時候,葉婷婷正在逛中街的沈陽春天,她有個美好的愿望,就是將來有一天自己也能開個小小的時裝店,出售的時裝全都是自己親手設計剪裁的。
感到了手機的震動,葉婷婷從貼身的包包里掏出了心愛的桃紅色新款手機。
屏幕上顯示著:“快過來,我想你了——花小雨。”
葉婷婷笑了。
下午子豪、韓冰都出去了,公司里只剩下了蔡洪飛、花小雨和財務室的兩個人。會計師和出納都四十多歲,也許是由于年齡差距的原因,兩個人很少下樓與蔡洪飛和花小雨這些年輕人交流,只是在吃午餐的時候才能看到她們。
葉婷婷走進公司的時候,電腦桌前的蔡洪飛客氣地沖著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葉婷婷也微微點點頭回了一笑。
花小雨早已為葉婷婷騰出了一個沙發(fā)椅,婷婷走過去扔下挎包兒,就一屁股坐了進去。她四下踅摸了一圈兒,才把目光停留在花小雨的身上,接著手上迅速翻出幾朵漂亮的指花。
“今天怎么想起我來了,有事情?心情不好?”
“才沒有呢,不過是好久沒看到你了,怪想的?!?p> “甭騙我了,寂寞了吧,噢——沒有人陪,才想到我呀。那邊兒不是有個帥哥兒嗎?有人陪你就行了唄?!比~婷婷用眼睛瞄了瞄蔡洪飛。
“胡說什么呢,你有人陪了吧,告訴我他是誰?”
“行了行了,別往我身上遮了好不好?!?p> 好友相逢真是開心極了,工作室里充滿了快樂的空氣。
花小雨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玻璃瓶,打開蓋來,捏出幾粒紫心小菊花苞放入桌上的小瓷杯中,又從其他的瓶瓶罐罐中拿出了枸杞、冰糖,同樣輕輕地放入杯中,走到飲水機旁用熱水沖了,給葉婷婷端了過去。杯口冒著騰騰的熱氣,一股清香立刻浸入鼻息。
“好香啊,你可真會享受啊?!比~婷婷贊嘆道。
“有一天我看見敖東陽在鞍山證券門口擺攤兒,好像在賣《股市指南》什么的,我也沒功夫和他打個招呼,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花小雨很想聽聽同學們的近況,向葉婷婷打聽道。
“你說東子呀,現(xiàn)在他可不單單是賣《股市指南》哩,他還玩股票呢。前一陣子我也遇到他了,聽他說還賺了不少。他跟我講什么長線短線,什么牛市、套牢的,還讓我也試試,我說炒股票跟牛羊有什么關系,我可聽不懂。再說了,今天漲啊明天跌的,我也操不起那份兒心?!?p> “新宇呢?”
“還在他家胡同口修車呢。每次我路過他家的時候總能看到他和別人在攤兒前下棋,我從來沒和他打過招呼,他太忙了?!?p> 花小雨知道葉婷婷說的是反話,不過像新宇這樣的同學能夠自食其力也還算是不錯的了?;ㄐ∮昊剡^學校,聽老師講,一些孩子畢了業(yè),被接收的廠子放了假,在家呆著找不到正經(jīng)事兒做,成天游手好閑,有的閑著閑著就出了事,與社會上的渣子結了伙出去小偷小摸。每當出了這樣的事兒,公安到學校請手語翻譯的時候,總會讓老師們感到十分難堪。老師們說,聾啞人就業(yè)不容易啊,放到社會上沒人管,長此以往怎能不出事兒呢?這是個社會問題呀。
“鐵民是不是還在模具廠?”花小雨問葉婷婷。
“不太清楚,也沒什么聯(lián)系了,”葉婷婷頓了頓,“好像上班后沒多久就被放了長假,每月開個二三百塊錢的生活費。”
“美兒呢?”美兒名字叫鄭丹,因為自小長得就漂亮,像個洋娃娃,因此大家都用“美麗”的手勢來稱呼她。
“我也好久沒看到她了,原來是在家呆著,和我一樣。現(xiàn)在誰知道神到哪里去了,去了她家好多次都碰不到,家里人也不愿意和我多聊。不過,聽說她呀,”葉婷婷有些不屑地說,“換了好幾個男朋友了?!?p> “那大鵬有消息嗎?”花小雨知道鄭丹曾經(jīng)是喜歡孫鵬的,孫鵬也一直很喜歡鄭丹,可是因為打架傷了人被關進了監(jiān)獄。
“還在里邊呢,要兩三年才能出來?!?p> 窗外吹進來一陣清風。夏季就要過去了,氣溫已有所下降,不過午后坐在屋子里還是常常會感到十分悶熱,這股清風帶來一陣涼爽的空氣,確實舒適宜人?;ㄐ∮晖巴獍l(fā)呆,葉婷婷隨手拿起一本擺在桌上的效果圖畫冊一頁一頁地翻著。
葉婷婷問花小雨讓自己過來是否有什么事情,花小雨搖了搖頭,把桌子上的草圖遞給葉婷婷看。上面已經(jīng)被花兒涂滿了小圈兒圈兒,葉婷婷當然知道花兒上學的時候就是這樣,遇到什么難題,就會在草紙上畫圈兒,一個圈兒套著一個圈兒,仿佛這樣就能找到解題的答案,直到最后把紙張涂滿。
葉婷婷拍了拍花兒的手背兒,象是在安慰她,接著轉移了話題,“那邊的小男孩也是設計師吧,叫什么名字?”
花小雨點了點頭,“他叫蔡洪飛。”接著打了兩個指語跟了個飛行的手勢,然后用速寫筆將這個名字寫在草紙邊上的空白處。
“叫他青菜得了,好記?!比~婷婷笑著。
“那你和他的名字合在一起更好記——菜葉子?!被▋捍蛑终Z的時候瞥了一眼蔡洪飛,T恤配著牛仔褲的裝束充滿了年輕人的勃勃朝氣,還有一臉的學生氣質,使她覺得用“青菜”來稱呼洪飛倒也恰當,而且和胖胖的性格直爽的子豪、瘦瘦的文質彬彬的韓冰比起來,他也就是顆青菜——有趣。
“還是把你們放到一起合適,叫起來也好聽——菜花兒?!比~婷婷打著手勢。原來在手語里,“菜”和“花”的手勢是非常接近的,不做解釋的話會被人誤認做一個詞匯。兩個人嘻嘻哈哈拿毫不知情的蔡洪飛開著玩笑,完全沒有考慮主人公對此的感受。不過即使蔡洪飛看到了兩個人的手語,如果不細心觀察的話也不會知道她們在談論著什么。
快下班的時候花小雨請葉婷婷去自己家,葉子卻突然想起還要為別人趕個縫紉活兒,便急著趕回去了。
送走了葉婷婷,花小雨才定下心來。她重新取了繪圖紙,隨手用速寫筆描出一張效果圖的小樣,覺得還不錯,于是又細心地加以修飾。當窗外霓虹燈閃爍的時候,花小雨終于繪完了效果圖的最后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