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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鏡

第四章 俠客

浮生鏡 傀骨 3991 2018-08-15 23:31:32

  我與雀兒到了一樓廚房,在廚娘的指點下打了熱水,那廚娘是個豪爽的女人,雖然中年發(fā)福,臉上也有些皺紋,可是仍然看出她年輕時也頗有幾分姿色的,現(xiàn)在她常常帶著笑,在廚房里指點河山,把幾個伙計指使得團團轉,飯菜倒備得有條不紊。伙計說:誰叫她有東家護著的?

  我們把熱水送去秋棠閣,伺候著江一棠洗了臉,便下來回到原先那房間里。吹熄了燈,雀兒躺在那張床上,蓋著被子睡得很香,我只只在床邊上,這房里是只有一張床的,因為故事里,記憶里,這里都不會真正有我的位置,我向來是明白的。

  我透過窗戶窄小的縫隙向外看,那里的空中有一輪彎的月亮,被云層包裹,卻仍然亮得驚人,它的光在夜空暈開一層層漣漪,仿佛一滴墨汁滴入了清水,一寸寸擴散開。我知道江一棠也正在這樣做,她向來是這樣的,坐在窗邊,看著月亮,偶爾笑一笑,也許是見秦存時那樣,挑起眼角,讓嫵媚從眼里淌出來,而這時她只是單純地笑,扯開嘴角卻又滯住,她把兩張紙契用燈火點著,那灰燼蹁躚著,從窗口被撒出去,她喃喃著:“你如何這樣心軟的?”忽得又綻開笑來,用掌心撫上自己的眼皮。

  我聽見窗前的鈴鐺響了一聲,“叮鈴”很是清脆,我看看那鈴鐺,上面不有很多銹,怕是常常擦拭,還抹上了油。

  雀兒迷糊地把眼睜開來,我低頭看她,她便又慢慢閉上眼,我摸了摸她的頭發(fā),站起身,輕輕推門走了出去。

  這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但我知道四樓下面還是燈火通明,我能聽見隱隱的響動從地板下面?zhèn)鬟^來,地板的縫隙里有許多火光,然而四層五層已經(jīng)熄了燈。紅煙樓這樣的地方,黑夜才是它真正所屬的。

  我摸黑順著走廊到樓道,順著樓梯向上走,腳步不重,但那木質的,似乎陳年的樓梯吱呀吱呀地響,然而這細響都被樓下的聲色犬馬掩蓋住了,我手撫著欄桿上橫陳的木頭紋理,這些紋路一層層打著旋,轉著圈,已被許多人摩蹭光亮,被打開的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照到的時候,反著月光一樣柔和的光。

  “江一棠?她真是對所有人都會笑!”有個人恨恨地說。

  我上了五樓,樓梯前掛了一幅很大的仕女圖,配色妖冶艷麗,大塊的紅綠黃紫,衣衫半褪,只是在黑暗的籠罩下,這些全部都溶成一團,到要么墨黑要么灰黑的光影當中了。

  我在走廊上走幾步,拐過彎口,到了一個角落,站在秋棠閣門前了,這里面卻還點著燈,但應當只有一盞,使得光只算得上微弱,窗戶似乎開著,因為火光在不停地晃動。

  我在門口頓住了,里面有人影在晃蕩,隱隱的說話聲透過了門傳出來,聽得清晰,顯得毫無顧忌,五樓的房間是紅煙樓里尊崇的位置,只供給花魁和理所當然的東家老鴇,因為位置尊崇,她們的奴仆也為了方便伺候,也有了一個特殊的地位可以立足。

  這會兒盧嬤嬤還在樓下接客,于是這里便只剩下了江一棠,其實為了方便行事,五樓的房間隔音相當不錯,但我仍然聽得見里面的聲響,也知道里面發(fā)生的事情,我該怎樣描述?我只能說,所有的事情嵌刻在我的腦袋里,如何也消抹不去,我曾經(jīng)嘗試過去撫掉浮生鏡后面的紋路,可那是徒勞,我成功了,可這些并不會消失,我差一點忘了,浮生鏡是因我而誕生的。我只能坐在船的前面,坐在船的前端,抱著膝蓋坐著,北冥們偶爾廝打,便攪了忘川,使得船輕輕晃動,一會這樣的晃動便又停了,忘川徐徐地向遠方,很遠的黃泉盡頭奔涌過去。

  我只是坐著,抬頭看見奈何橋,魂靈的幽光在上面,抹上一層又一層。

  我知道不久前,江一棠把余燼從窗口潑灑出去,便全蓋在一人臉盤上,那人彼時正蹲在雀兒房間的窗戶檐上,一只手食指拇指之間捏著突出來的一小塊木頭,兩只腳的腳尖抵在墻面上,大半身體都懸在半空,這樣艱難地維持平衡,他仰頭去望江一棠的窗戶,冷不防那一撮灰撲到他臉上,他連連打了幾個噴嚏,險些沒一頭栽下去,用空出來的手把臉一抹,頂著朦朧的淚眼再看,那窗戶“嘎吱”一聲被關上了。

  他偏又等了一會兒,等那屋子里沒了動靜,便探頭去望,見那火光也熄了,才輕手輕腳地伸只手去,把那窗戶扒開一段,又扒開一段,把那只手探上去,撐住那窗臺,手臂一用力,把另一只手也成功搭了上去,這會兒他倒自在了,長長舒了口氣,用那兩只手把他的身子撐上去,搭上半條腿在窗沿上,這才算停得穩(wěn)當了,于是抬頭一望。

  江一棠坐在窗邊上,把胳膊肘搭在他不遠處的窗沿上,撐著腦袋歪著頭看他,眼睛瞇起一條曲線,笑得十分燦爛地,問他:“啊喲,小哥哥?又來翻奴的里衣的么?”

  俠客的身子當即就僵了一僵,手一松,又險些栽下去,江一棠向他傾過身子,用裸露的雙臂環(huán)住俠客的脖頸,讓俠客帶得也向下墜去,半個身子已出了窗戶。

  俠客本已再次把窗戶扒緊,可再爬將上來,這一下肌膚相觸,溫熱的皮膚帶著有力的脈搏,驚得他把臉紅了又紅,手指又松開去,結果他只剩下雙手胡亂抓撓的分了,好在慌亂中他倒扯住了窗邊一條繩索,那繩索微微下沉了一下,便止住了,俠客忙抓住這著力點,把身子穩(wěn)住,推開江一棠去。

  江一棠便順勢向后一倒,摔在地板上,“哎喲”驚叫一聲,那聲音也甜蜜嬌柔。她身上的紫紗被扯下去一半,露出裸露的圓潤的肩頭來,抹胸也因著摔倒的慣性下滑了些,幾乎要露出半邊胸脯。

  那彎月把光亮從窗外投進來,把這黑的屋子照出一道光,江一棠坐在這道光線中間,長發(fā)披散了,散在肩上,胸前,粘在臉龐邊,嘴唇邊上,光使她的臉顯得更白,便使那本涂了唇紅的唇越發(fā)鮮紅刺眼,她抬頭去看俠客,那雙眼睛里含著月光。

  俠客仍然扒在窗戶邊上,身子頓了一會兒,才從窗戶后面翻進來,坐在窗沿上,那眼光從在江一棠身上略一停留,便從她頭頂上越過去,投射到她身后的門上,他把胸挺了挺,才把聲音沉下來,道:“姑娘,且莫耍弄在下,在下有要事想問姑娘。不日前在下在南山寨巧遇姑娘,期間曾丟失一枚玉佩,姑娘可曾見到,若有線索,還望告知在下。”

  江一棠似乎驚得張嘴,呼道:“呀?不是沖著奴的里衣來的么?”

  “……我何曾碰過你的里衣!”俠客低聲喝道,那雙眼在江一棠身上晃了晃,又望向天花板去。

  江一棠笑起來,抬抬下巴示意他看不遠處的一方木質的柜子,道:“小哥哥,說來這事可讓人羞,奴今日更衣,開了我那里衣柜子,東翻翻,西翻翻,那想得到在肚兜堆里發(fā)見一枚玉佩呢?”她不知從哪兒掏摸出一塊盈白的玉佩來,在俠客眼前晃悠一圈,道“你瞧瞧,這可不是有人動了奴那里衣柜子么?可羞死奴了。小哥哥,這玉佩,怕不是你的吧?怎會在奴的里衣柜子里呢?”

  俠客這可紅了臉,也不知是氣是羞,那血色順著血管延伸到耳廓,把那外緣染得通紅,他的眼珠子跟著那玉佩轉動,嘴里沖口反駁:“休要胡說!你放里衣的柜子不是床邊那個么?我的玉佩何曾掉進去過?”

  “啊呀。”江一棠把那玉佩在勾在小指上打轉,玉佩反射著月光,那瑩潤的顏色一閃一閃,她瞇起眼,道:“小哥哥,你還當真知道奴的里衣是放在哪個柜子的呀?”

  “……”俠客讓這話驚得一震,喉結上下翻動了一回,那臉又紅了三分,半晌,他才艱難地擠出話來:“姑娘,莫與在下說笑,那玉佩意義特殊,還請把它還給在下,在下感激不盡?!?p>  “好啊?!苯惶陌涯怯衽逋媾谥讣猓诳罩袆澾^一道弧度,轉進手心里,被捏緊了,江一棠抬頭去看那俠客,笑道:“不過,你得自己來拿?!?p>  俠客與她對視一眼,胸口極速起伏,頂著那張愈來愈紅的臉,躊躇許久,雙手在窗臺上一撐,身子便向前傾了一傾,雙腳一蹬,直撲過來,在江一棠跟前堪堪停住,伸手去搶她手里的玉佩,江一棠笑得十分燦爛,索性把身子一倒,仰躺在那地板上。俠客撲了個空,本是搶到便要后退的,這會兒他不知所措,腳步一亂便沒能停穩(wěn),身子一傾,恰摔倒在江一棠身上。

  江一棠發(fā)出一聲悶哼,俠客忙把身子撐起來,江一棠一只手攬住他的脖頸,把他的腦袋向自己身前勾過來,另一只手捏著那塊玉佩,在他眼前晃了一圈,俠客瞧見玉佩,反射性地又伸手去搶,便不意讓江一棠扯倒,又實實壓倒在她身上。

  江一棠把那玉佩在他眼前一晃,轉手扔到她脖頸邊上,那玉佩順著脖頸的彎曲弧度一路滑進抹胸領口,從中間溝縫里滑了下去,她用雙手抱緊俠客的脖子,臉貼在他的臉邊上,用低壓的,壓抑的聲音道:“你來拿,奴就給你?!?p>  過近的距離使得雙方呼吸可聞,俠客被耳邊細微的呼吸聲引得變色發(fā)熱,江一棠又向他挺了挺上身,他遭這一激,飛身便蹦了起來,也不回頭,轉身往那窗戶跑,在窗戶邊猛地一躍,樓底下的花花草草一聲重響,咔擦咔擦又兩聲便沒了動靜。

  “噗?!苯惶男Τ雎暎皇遣痪?,那綻開的笑便收了起來,她垂了垂眸子,低聲喃喃:“可是,你什么時候才來呢?”

  她抬起頭,高聲道:“進來吧。”

  我便從門外推門進去,回身把門又關上,看見江一棠走到窗前,向外邊張望了一望,把窗戶關上,坐到屋里圓桌邊的凳子上,我為她把燈點著,她把手從自己胸衣外沿伸進去,掏出一枚玉佩,從桌子下邊的夾縫里拿出另一個放到桌上,這兩枚玉佩放在一起,極其相似,也有些細微的差別,她輕輕笑了一下,又搖搖頭道:“你說,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天真的人呢?”

  她抬手去看指甲上的丹蔻,那眼光卻又錯開,透過那張開的指縫,透過虛空向渺遠的地方看去。

  我站在她邊上,低頭不答話,她拿起其中一塊玉佩,放在唇邊輕吻,又露出一個笑,問:“你是幾時來的,可聽到什么?”

  我回道:“我在樓下聽到鈴響,便上來侍候了?!?p>  “哦?”她便轉頭去看那窗邊的垂繩,剛已關了窗,可夜風吹動了的垂墜還沒有停止晃動,她把頭又轉回來,用食指敲敲桌板,道:“我不曾叫你,鈴鐺……許是風吹動了吧,知道嗎?”

  我應了一聲,抬眼向她胸口處一瞟,她便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那抹胸的邊緣上沾了些許灰漬,她用指頭抹了抹,道:“明天給我把這衣服拿去洗了罷,若是不懂,便去問廚娘?!?p>  我點點頭,她又說:“還有,平日此時我已睡了,若再鈴響,必是風吹動了,便不必上來伺候了?!?p>  我又點頭,她抬眼向我看過來,那眼光緊盯住我的眼,她忽地又笑起來,手指在那玉佩的表面細細滑動,悠悠緩慢道:“浮生,我希望你明白。回去吧?!?p>  我點頭應:“是?!北阃崎T出去,臨出門時,又回頭望她,看她抬頭盯著我,我低聲對她說道:“一棠姐姐,興許真的是風吹動了呢?!彼虼艘汇?。

  我出門,回身又把門關上,走到樓梯口,瞧見那間唯一亮燈的屋子,也暗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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