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聽師父拉呱

　　這一刀砍下去，當一聲，李得一辛苦一下午鍛打出來的“鋼甲”頓時被砍成了兩半，切口無比的齊整，顯然這“鋼甲”實在軟的不像話。李得一看著自己那斷成兩半的杰作，不禁有些喪氣。與他相熟的老鐵頭看到這情況，走過來安慰道：“小小醫(yī)官不必喪氣，咱們這些老鐵匠都是在這打了幾十年鐵才能有現(xiàn)在這般水準。我們初入行的時候，都是揮大錘賣力氣的，小小醫(yī)官的小錘如今已經(jīng)揮的有模有樣，只是淬火的時候火候把握的尚有些欠缺罷了?！?p>　　想來也是，積年的老鐵匠才能煉成的手藝，李得一這個半吊子不過粗學了幾天，這要是能打出一塊好鋼，那才奇了怪了。

　　李得一點點頭說道：“這火候確實難掌握，一個好鐵匠幾十年也難出啊?！崩翔F頭沉吟一番，居然與李得一講起了他幾十年打鐵的經(jīng)驗來，這一講，李得一才知道原來里面還有那么多門道，若是沒人說給他聽，他怕是一輩子也琢磨不出來。老的說的認真，小的聽得用心，這一老一小居然直說到天黑才算完。末了，老鐵頭來了一句：“據(jù)我爺爺那輩流傳，平周朝太祖年間制刀甲的工藝及其了得，相傳太祖親創(chuàng)的鋼鐵局每日可產(chǎn)上好精鋼刀三千把，精鋼寶甲八百副。太祖得刀甲之利，不過數(shù)年便練成一支雄霸天下的強軍，南征北戰(zhàn)無往不利?？上鞘橇倌昵暗氖聝毫耍饺缃裎覀冞@些老鐵匠不過是憑著手里的錘子和積年鍛煉出來的一點經(jīng)驗混口飯吃，再不復祖上的榮光了?！?p>　　老鐵頭只是隨口感慨一番，李得一卻把這話記在了心里。到了吃晚上飯的時候，李得一帶著孩子們?nèi)セ痤^營，發(fā)現(xiàn)李無敵居然還那兒呆著。李無敵天生話少，輕易與人說不到一塊去，沒想到他居然與王壯彪聊得投機。當然了，全程基本是王壯彪在夸耀自己的本事和戰(zhàn)績，李無敵就坐旁邊聽著，時不時點個頭，嗯一聲。李得一借著吃飯的空聽了幾句，也就明白為啥了。王壯彪是威北營的頭一號猛將，又是將門出身，尋常兵士他根本看不上眼，也就聊不到一起去，三位把總他倒是敬佩的很，可那是長輩，平日里除了夸獎他幾句就沒詞兒了。李得一和小劉醫(yī)官倆人一人一攤子事兒忙著，也沒這么多時間跟他拉閑呱。這回來了個李無敵，跟王壯彪一樣出身將門，而且還都是天生的神力，再加上李得一事先跟李無敵講過王壯彪的英勇事跡，李無敵這么大正處在崇拜偶像的時期，這王壯彪一下就與李無敵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吻合了起來。這下好了，一大一小，一胖一瘦倆人簡直了，拉呱拉的那叫一個酣暢。不管王壯彪在那兒怎么吹，李無敵都覺得是真的，可把王壯彪給樂壞了。

　　倆人拉著拉著，就拉到力氣上了，李無敵聽到這兒就更來了勁頭，他現(xiàn)在本事不如王壯彪，可一向自負渾身的大力氣，于是倆人相約吃完飯后比試一番。李得一聽到這兒忍不住插了句嘴：“王大哥，李無敵還沒長全身量呢，你待會兒可不能出全力?！蓖鯄驯牒┬Φ溃骸盀⒓視缘茫皇侨滩蛔∈职W，平日里難得有人跟灑家切磋，這回遇上了，實在是忍受不得?！崩畹靡挥謬诟览顭o敵道：“你待會兒悠著點，他的力氣可不是開玩笑的，他如今一身的本事都在往巔峰上走，你還小，千萬不能與他較量勝負?！崩顭o敵悶聲答應(yīng)著：“嗯?！?p>　　這倆人光為遇到能切磋的對手高興，卻害李得一為他倆平添許多擔憂。這倆人都是力大無窮，李得一可是領(lǐng)教過的，萬一到時候收不住手，再傷一個，那可麻煩了。沒辦法，李得一只能全程跟著他倆人，直到倆人到后來都累得沒勁兒了，李得一這才放心離開。

　　李得一看顧完倆大小孩兒，晚上又細細指導了一番已經(jīng)開蒙的那八個孩子做晚課修習原氣，自己便回到了屋子里歇息了。一夜無話，第二天李得一早早的起來，帶著孩子們照常開始晨練。

　　今天的晨練與往常又不太一樣，孩子都大了，李得一又暫時不用出戰(zhàn)，有了大把的工夫，就開始對孩子們進行嚴格的隊列訓練，并且突發(fā)奇想給孩子們演示了一種叫做“踢正步”的隊列步伐。李得一自己略略演示了幾遍之后，就讓孩子們兩人一組開始練習。李得一在旁邊看著，挨個指導他們，把孩子們挨個都教會了。就最遲鈍的那個韓福學了半天也沒學會，自己急的滿頭大汗。李得一單獨把他叫到一邊，開始給他一遍一遍的親自演示，韓福認真的學著，無奈走起來就變樣，要么走順了腿，要么甩了胳臂忘了抬腿。李得一花了小半個時辰，不急不慢地邊教邊鼓勵他，才把韓福教的順暢了。最后回傷兵營的時候，李得一帶著孩子們一路踢著正步走了回去，費了半天事才學會的韓福卻是隊伍里最高興的那個。

　　吃過了早飯，李得一對著孩子們宣布：“打從今天開始，俺會教你們簡單的長槍刺殺訓練，以后每天都會練習槍術(shù)刺殺，待會兒把你們的紅纓槍都拿出來?！边@話說完，有的男孩子忍不住就歡呼了起來，他們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能讓他們有個正當?shù)睦碛伤Ｄ羌t纓槍，孩子們自然都美壞了。其實李得一根本沒學過什么槍法，可他久在威北營呆著，沒吃過豬肉，可天天能見著豬跑不是。天天看那些老兵拿著長槍練習，學也學了幾分像，正好孩子們都有紅纓槍，一起跟著練練唄。額好吧，這都是些場面話，真相就是李得一也不過是個半大小子，正是貪玩的時候，借機也想耍耍大槍。小男孩哪個不愛舞槍弄劍的？是吧。

　　李得一把上午的活動課程換成了槍術(shù)訓練，這正對了孩子們的胃口。好多孩子上識字課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了，李得一不得不中途停下來，板著臉嚴肅的告訴孩子們，若是字都認不全，原氣是修不下去的。若是這一生原氣修為僅僅停留在氣壯境，那么他們父母姐妹兄弟的血仇是很難討回來。李得一說著說著，覺得這是個機會，就開始帶頭回憶起被突遼人攻破莊子，莊子里的人被屠戮一空的慘狀。然后讓那八個已經(jīng)開始修原氣的孩子，挨個回憶自己家被突遼人攻破，全家人被屠戮干凈的悲慘情景。

　　待每個孩子都流著眼淚說完，最后李得一總結(jié)道：“突遼人現(xiàn)在有幾十萬精銳，并且已經(jīng)建國，國立雄厚。光憑咱們這點人，想要報仇，那是癡人說夢。咱們?nèi)松伲胝彝贿|人報仇，就只能拼命先練好自己的本事?，F(xiàn)在你們每個人都要認真學習，識字、修原氣，只有把這些都拼命地學好，將來才有一線報仇的希望。”讓李得一這么一說，還管用，孩子們一個個都打起了精神，重新認認真真開始學習認字。李得一自己暗暗琢磨著：“嗯，看來這招挺好使，以后有了工夫得常常帶著這些孩子回憶回憶突遼人的殘暴?！闭f別人，李得一自己何嘗不是被突遼人從那個平靜的李泉莊攆到了威北營。

　　接下來的槍術(shù)課程，李得一教的格外認真，孩子們心中憋著一口氣，都使勁兒認真練著。這一上午的功夫，李得一只教了孩子們一招，就是端平了槍，然后出槍往正前方刺殺。這招看著簡單，卻對練習者的臂力，眼手協(xié)調(diào)能力都有極高的要求。這招看著簡單，其實還真有個名堂，喚作中平槍，俗話說中平槍，槍中王，中間一點最難防。李得一當然不知道這些，這都是昨晚他躺下時識海震蕩睡不著，腦子里走馬燈一樣浮現(xiàn)出來的東西。他自從讀了《太祖定亂演義》之后，識海便常常浮現(xiàn)出一些書中描繪的情節(jié)。這本書多被當世人當做休閑記事小說來看，最多也就是說說書中兵法運用的不錯，卻從沒有人把書中的描述當真。好多人都說那書中所寫過于夸大，純屬后人牽強附會，比如太祖起兵之初曾帥領(lǐng)一百多精銳親兵正面擊潰數(shù)萬來犯的流民賊寇，這怎么看都覺得是不可能辦到之事。還有人信誓旦旦說什么：“別說數(shù)萬流民，就是數(shù)萬頭羊，一百人想要趕走也要費不少事?！闭f這話的一看就是雙手不沾陽春水的干凈文人，他們根本沒放過羊，不知道再大的羊群，只要控制住了頭羊，所有的羊都會老實跟你走。

　　然而李得一卻覺得書中寫的很有可能是真的，因為他就親自參與過兩百騎兵擊垮兩萬突遼部落精銳騎兵的戰(zhàn)事。威北營這些年剩下的最后那點老兵，非常接近書中描繪的太祖親手訓練出來的精銳。這些老兵臨戰(zhàn)勇猛，又服從軍令，前進則數(shù)百人若鐵墻般勇猛推進，列陣則如刀削斧刻一般整齊劃一，即使面對著十倍之敵，將領(lǐng)一下，也是有進無退，刀山火海也不畏懼。威北營這些老兵在戰(zhàn)陣上的威風，李得一是親眼見識過得，故此他越發(fā)懷疑后人質(zhì)疑批評此書夸大事實，只因后人無法練出如太祖一般的精兵，指揮作戰(zhàn)也無法如太祖一般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其實說穿了，不過是嫉妒之心作祟，我做不到，我就說你也是假的，反正你已經(jīng)是歷史上的人了，拿不出證據(jù)來反駁我。即便有人拿出了證據(jù)，李得一竊以為那些人也會拼命證明這些證據(jù)都是偽證。當然了，還有一些已經(jīng)投靠了突遼人的無恥文人，他們批評平周朝開國太祖的戰(zhàn)績都是假的，不過是為了搖尾討好自己的新主子，以期能得到新主子賞賜的一塊狗骨頭罷了。

　　李得一會讓孩子們練習槍術(shù)刺殺，只是因為《太祖定亂演義》講到太祖練兵時，明確寫出太祖初期只練長槍兵一種兵士，而且只練這一招刺殺。然而就是這么單調(diào)的兵種，簡單的招式，卻在太祖起兵初期戰(zhàn)勝了無數(shù)強敵。今人談到這段，往往都對此呲之以鼻，認為是后來之人牽強附會。李得一卻覺得太祖乃是真正知兵之人，因為他三爺爺當初教他刀法，統(tǒng)共就教了兩招，并且親口說過，即便學的多了，若是練不精，戰(zhàn)場上一樣要丟掉性命，還不如只練這兩招，把這兩招練得精熟，到了戰(zhàn)場上與人搏命，殺與被殺，也就是一刀的事兒，哪有那許多花哨。

　　那時候幼年的李得一還不明白三爺爺?shù)纳钜?，現(xiàn)如今李得一卻是明白了。一名普通的兵士，上了陣頂多身上穿個皮甲，那就了不得了。李得一剛來威北營的時候只有那些百戰(zhàn)老兵才有皮甲穿，普通兵士上陣能有件厚布衣裳就不錯了。身上沒甲，就無法抵御刀劍，打起來之后就只有一種結(jié)果，要么你先砍死別人，要么你被別人先砍死。因為大家都一樣，都沒甲穿，被先砍中就會死掉，誰能搶先砍中對方，那才有可能活下來。在這種情況之下，顯然是把一招練熟，練透的人更有優(yōu)勢，所謂千招會，不如一招精。

　　一上午的工夫，也僅僅是讓孩子們知道知道槍如何使罷了，并不能練出什么東西。李得一看看近晌午了，便宣布下課，讓孩子們略歇歇一陣，就帶著他們?nèi)コ陨物?。吃罷了晌飯，李得一沒再去鐵匠營打鐵，而是去找?guī)煾咐桑镞_著來到了師父的屋子里。

　　不出所料，這工夫?qū)O老醫(yī)官正在屋中喝酒。孫老醫(yī)官隨著年歲漸高，身上的傷痛也越來越嚴重，這些陳年老傷不是藥物所能醫(yī)治的，無奈之下，只有借著酒勁兒孫老醫(yī)官才能輕松一陣子。孫老醫(yī)官喝著小酒，嘴里哼哼著不知什么調(diào)，桌上擺著一碗不知什么湯，聞著味兒就有股子藥香。

　　李得一正納悶誰給燉的藥湯呢，就聽師父美滋滋地說道：“子孝不如媳孝啊，來瞅瞅，這是你嫂子知道為師的老傷病癥之后，親自下廚熬制的滋補藥湯，藥方子都是她們家祖?zhèn)鞯?，最是能活血化瘀?！崩畹靡缓┖┱f道：“俺跟師哥也很孝順您老人家，就是不會熬湯罷了?！睂O老醫(yī)官把小徒弟叫到跟前，擺出一副長輩的樣子，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問道：“好徒兒，你告訴為師，你師哥有沒有說他打算什么時候成親？”一般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家問這事兒，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抱孫子上。

　　“這俺不知道，不過俺聽師哥答應(yīng)三年后會出兵幫著嫂子娘家去打洛都城。”李得一老實答道。孫老醫(yī)官渾然不在意徒弟許諾出兵之事，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這傻小子，我還當他開竅了。還等什么三年啊，不趁著這工夫，天時地利人和，把好事辦了，也好早點給我老人家生個大孫子出來，讓他師父我也享受享受這含飴弄孫的樂趣?！崩畹靡蝗缃褚彩嵌聝旱牧?，跟著說道：“師父，那哪兒行啊，嫂子可是名門閨秀，這婚事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萬萬不成的?！睂O老醫(yī)官經(jīng)李得一提醒，好似才想起來一般：“哎呀，這些天晚上光做夢了，夢見的全是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忘了成親這個麻煩事。哎，我老人家還得等上三年?！备锌?，孫老醫(yī)官喝了一盅酒，開始上下仔細打量著李得一。

　　李得一被師父瞅的頭皮發(fā)麻，趕緊說道：“師父，你瞅俺有啥用啊，俺還小，給您生個大孫子這事兒且使不上勁兒呢。俺如今大仇未報，根本沒有成家的打算，你瞅俺也沒用?！睂O老醫(yī)官伸手敲了李得一腦門一下：“想啥呢，師父是瞅著你奇怪，昨天晌午來陪著師父喝酒也就罷了，咋今天又來了？你該不是饞酒了吧，不行，今天不能給你酒喝了，你還沒長全乎呢，喝多了識海會受影響?！?p>　　“師父，俺今天不是來陪您喝酒的，昨天陪著您喝得就有點多了。今天要是還喝酒，要讓師哥知道了，俺非得挨打不行。”李得一趕緊搖頭說道?！皫煾?，你跟俺講講狄大帥當年的事兒吧，俺想聽聽。”李得一說出了晌午來找?guī)煾傅哪康摹?p>　　孫老醫(yī)官聽李得一這么說，頓時來了精神，坐直了說道：“為師可是聽說了上午你跟那幫孩子的事兒，怎么著？想學當年狄大帥了？”李得一驚訝道：“俺是從《太祖定亂演義》上看了，覺得挺好就教給孩子們練練。狄大帥當年那么厲害，俺三爺爺又曾在他手下當過兵，對狄大帥也推崇的很。所以俺也想知道知道狄大帥打仗的那些事兒。”

　　嘿嘿笑了一陣，孫老醫(yī)官自斟自飲了一盅，說道：“那你可就問對人了，為師當年曾做過狄大帥帳下的書記官，專管那些兵書文案的勾當，那些事兒可是記得一清二楚?，F(xiàn)如今回想起來，就若仍在眼前一般吶?！闭f完，孫老醫(yī)官眼睛瞇起，陷入了回憶當中。

　　“那你趕緊跟俺講講唄，俺就喜歡聽這些故事?！崩畹靡灰妿煾缸约夯貞浬狭耍滩蛔〈叽俚?。“先講那一段呢？故事太多了，師父一時不知該先說哪段了？”

　　李得一興匆匆的說道：“師父，那你先說當年狄大帥一拳把突遼那個什么國師打吐血的故事吧。俺三爺爺活著的時候總跟俺拉這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