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神情落寞的少年坐在路邊石階上,與街上大肆歡慶的人群格格不入。
“師傅,你真要走了?”小點的少年依依不舍問道。
小槐樹不再靠乞討為生,而是在以前日思夜想的包子鋪里當(dāng)上了小伙計,酬勞不高,每天只是免費給三個肉包子吃,月底還給五十文錢。雖然只是別人一半的月例,小槐樹還是挺知足,這和以前饑一頓飽一頓的窘迫生活相比,天壤之別。
花無煙臉色柔和,拍了拍徒弟整潔不少的頭頂,平靜道:“是啊,過了今日,或許你就見不到我了?!?p> 小槐樹稍顯稚嫩的臉龐滑落兩行清淚,抽聳鼻子,帶有哭腔問道:“俺以后想你了咋辦?”
花無煙指了指對面破敗的土地廟,“想我了就去門口燒點紙,但別浪費錢去買紙糊的漂亮娘們,你師娘氣性大,知道了非得掐死我不可?!?p> “你以前說師娘挺溫柔的……”小槐樹還挺較真。
花無煙訕訕一笑,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我那是吹牛的,別放在心上。你鄂師爺說過,大老爺們活在世間,不愧天,不愧地,不愧祖宗,不愧百姓,只要心中坦蕩,吹點牛皮不算啥?!?p> “你以前說鄂師爺是高手高高手,是不是吹牛?”小槐樹對他以前說過的話產(chǎn)生了質(zhì)疑。
花無煙搖了搖頭,認真道:“你鄂師爺真是大高手,就連你大淳師伯也是高手,你師傅我嘛,嘿嘿,用你鄂師爺?shù)脑捳f就是慫包一個,連褲襠沒鳥的人都打不過?!?p> 小槐樹想了想,問道:“鄂師爺有多高?比起城里傳說滅了烈威門的白發(fā)天神,厲害不?”
小槐樹這輩子聽過最大的高手,也就是一夜之間屠了烈威門的白發(fā)老人了。
“差不多吧……”花無煙實話實說。
他并沒告訴徒弟鄂師爺就是那白發(fā)天神,這年紀(jì)的孩子言辭上總是欠考慮,怕他嘴上沒譜,不小心禿嚕出去,就是殺身之禍。
小槐樹斟酌一番,還是覺得師傅是在吹牛,不過也不好意思戳破,從懷中掏出個尚有余溫的肉包子,遞了過去,“師傅,現(xiàn)在俺也沒東西能拿得出手,這輩子要真孝敬不了您,您可別怪俺?!?p> “怪你啥,細算下來,我沾你的光比你沾我的光多多了,以前哪頓飯不是你去要來的,師傅其實是對不起你。你以后就要自己過日子了,要小心些,對別人都留個心眼,都師爺經(jīng)常念叨的一句話就是人心猛于虎,要把這句記在心里,任何時候不能忘記,知道嗎。”花無煙沒忘了師傅的責(zé)任,諄諄教導(dǎo)。
小槐樹使勁點了點頭。
師徒兩人默契地都不說話。
看到師傅起身要走,小槐樹拉著他的衣袖,皺著小臉問道:“師傅,能不走嗎?”
花無煙拍了拍他的肩頭,語重心長說道:“宋大人教給了我一個大道理,有些事,必須得做,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得無愧于心。宋大人為了素不相識的黎民蒼生都可放手一搏,我這一條爛命又算的了什么?你師傅我呢,從小就不是好孩子,既貪生,又怕死,沒做出過什么轟轟烈烈的大事,也沒對別人做過芝麻大點的好事,也不知為啥,反而好多人對我好得很。但是最近師傅想通了,人不能光為自己活著,為了那些對我有養(yǎng)育之情的父老鄉(xiāng)親拼上一拼,沒什么舍不得。我去干的事,就是給婁家村一百多條冤魂一個交代?!?p> 小槐樹猛然抬頭,“師傅,俺也不怕死,俺陪你一起去!”
花無煙笑了笑,“咱倆不一樣。你的命是你爹娘給的,我的命卻是父老鄉(xiāng)親給的。小時候若沒有他們豁著性命去給我抓母狼回來,我早就餓死了。咱倆兩不相欠,你沒必要豁上小命,和我走一走奈何橋?!?p> 小槐樹臉上布滿堅毅,“你是俺師傅,俺陪你一起死,不后悔!”
抱有必死之心的花無煙想起了鄂師傅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話,“人活著,比啥都強。”
花無煙默然朝著覓春樓走去,半途一口咬掉半拉包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過身,沖著依舊站在街邊的徒弟挑了挑眉頭,罵罵咧咧道:“我說你小子最近臉都胖了一圈,這包子還真他娘的香!”
小槐樹淚流滿面。
……
……
覓春樓今晚生意出奇的好。
樓里快被那些衣著寒酸的百姓擠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趙大娘也不知是該哭還是笑了。
此刻綠蝶還在大廳應(yīng)酬,花不憂卻趁著沒人注意,悄然鉆進了綠蝶繡樓。
平常經(jīng)常往這里送酒送茶,也算熟悉,即使是黑燈瞎火也能摸到桌前。
花無煙從懷中掏出一壺酒,又掏出一個粉色瓷瓶,將瓷瓶中的粉末倒入酒中,輕輕晃悠幾下,擱置桌上。
粉色瓷瓶里裝的乃是春-藥,名叫旱苗喜雨散,聽名字就不是啥好玩意。
傳聞此藥不管什么人服下后,都會渾身癱軟無力,只會讓人欲念大增。趙大娘就是憑著此藥,不知讓多少貞潔烈女踏入勾欄,做起了皮肉生意。
至于這藥能不能對武道高手起作用,花無煙就不得而知了,拼命前試上一試,聊勝于無。
這藥是蠅子幫忙給弄來的,外面不容易見到,但在覓春樓里找上幾瓶還是不難,勾欄之地沒春-藥,那才叫稀奇。
弄好之后,花無煙躲在床下,右手緊握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耐心等著顧爺上樓。
這是他第一次伏擊別人,而且是要將對方置于死地,心情不免有些忐忑不安,握著匕首的右手微微顫抖,連帶著手心也出了不少虛汗。況且待會刺殺不成,自己也會趕赴陰曹地府,沒有任何挽回余地??上氲綂浼掖迥且话俣鄺l人命,憤怒的情緒將恐懼覆蓋,長出一口氣,氣息趨于平穩(wěn)。
他頭一次覺得靴子踩在木質(zhì)樓梯上的聲響,是如此的心驚肉跳。
房門被輕輕打開,傳來綠蝶嬌媚聲音:“顧爺,在樓下是否盡興?要不要再喝上幾杯?”
“喝,怎么不喝,容州的天塌了,又沒砸在老子頭上,上酒,上好酒!”顧爺喝的有些微醺,聲調(diào)都比往常高了幾分。
“好嘞,蠅子,上兩壺好酒,腿腳麻利點?!本G蝶沖著樓下大聲喊道。
隨著火折子摩擦帶來的閃爍,桌上的紅燭光芒四射,花無煙順著床底縫隙看到了一雙棕色熊皮靴子,和一雙點綴粉紅牡丹的碧綠繡花鞋。
花無煙趕忙摒神靜氣。
“咦?桌上還有一壺酒,約莫是蠅子剛才送上來的。顧爺,來,奴家先陪您喝著。您可不能灌奴家,要不然,一會妹妹可沒力氣伺候您了~”綠蝶每次說話都帶著讓男人無法抗拒的媚意,讓人辨不清真?zhèn)?,這是風(fēng)塵地打磨十余年沉淀下的深厚功底。
顧爺似乎心情不佳,只是重重地嗯了一聲。
“嘩啦……”
美酒從酒壺流淌入酒杯過程所帶來的美妙余音,總是能喚起酒鬼們喉嚨間的吞咽。
“顧爺,您闖蕩江湖多年,見多識廣,這容州,以后還會是以前的容州嗎?”對于容州官場劇烈板蕩,綠蝶雖然只是個褲腰帶寬松的勾欄粉頭,也還是曉得其中厲害,多多少少有些擔(dān)心以后日子的好壞。
“咕咚……”顧爺喝下一杯酒,說道:“是狼總得吃肉,不會委屈自己找屎吃。官場上的彎彎繞繞我不大懂,太遠,但狼多狗少的道理總不會錯。再說覓春樓是趙大娘當(dāng)家,不需要你個騷蹄子沖鋒陷陣,你呢,乖乖地伺候本大爺就行?!?p> “討厭~”顧大爺?shù)囊Π殡S著幾聲綠蝶的嗔笑。
花不憂望著兩雙鞋沖床邊挪來,心中一緊。
匕首悄然豎起。
但是似乎有些不對勁。
因為他看到顧爺右腳上熊皮靴底猛然塌陷!
花無煙大驚!
他經(jīng)??吹蕉鯉煾岛痛蟠几缌?xí)武姿態(tài),這種能讓制作精良的靴子急劇變形,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顧爺在驟然發(fā)力!
“轟!”
一股強大的拳風(fēng)將木床撕碎。
悍然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