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玉的話令這里氣氛有些微妙,自從四年前近乎成為廢人以后,宮玉就很少插手族中瑣事,一般有什么大決策,甚至是大房三房瓜分本來屬于二房的產(chǎn)業(yè)也沒說過什么。
可是今天這人似乎就突然硬氣起來了,方才說的那句話,好像是威脅吧?
雖然含著一點兒緩和,但是真的是威脅吧。
“不孝子,你說什么?”
大房的長子站了起來,他是宮玉伯伯輩,仗著幾年來宮玉不問世事,已經(jīng)將自己身份厚著臉皮抬到“亞父”層次,他在外就是這樣于外人說的,說宮玉待他就如親生父親一般,宮家二房甚至可說是自個兒手里的產(chǎn)業(yè),他說句話宮玉就不敢不聽。
幾年來他倒是將自己都自我催眠了,逢年過節(jié)宮玉都會派人往宗族里送禮祝福,人人有份,這大房長子卻自以為是的覺得宮玉是尊敬他。
結(jié)果他如今一出口就站在父親角度呵斥,頓時便將所有目光都吸引過去了。
看到一群人狐疑的看著自己,宮賀得意了,要的就是這種萬眾矚目存在感,他完全相信宮玉對于自己的尊敬,只要自己能夠在如今給宮玉搭個臺階,事情便能完美解決,宮玉必然低頭。
宮賀自信滿滿,挺著脊梁朗聲道:“族長言出必行,你怎能如此任性,還以為這里是二房嗎?”
宮賀沉著臉盯著宮玉,許多人也都在責怪,甚至想看好戲,四年來養(yǎng)成的習慣是可怕的,很多人都只記得往二房一直忍氣吞聲,將大房三房所做之事忍讓又包容,卻早就忘記那個坐在家主位置的二房少年,在四年前,有一個很響亮的名號,叫做“宮定安”!
宮玉婢女早就咬碎銀牙,氣的渾身難受,她抬頭看著宮玉,希望能看見自家公子繼續(xù)硬氣下去。
“各位……”可是宮玉的第一個反應令身下婢子失望了。他鞠躬敬禮,那樣畢恭畢敬。
但這還是模棱兩可,沒有人敢動,宮玉此時有強大氣場,壓著所有人。
“對不起了!”
這是第二句話,雖然宮玉沒有跪下說,但終究成了一個道歉,這讓一些人臉上的微笑瞬間變作“猙獰”。
“公子!”
婢子低頭,一陣陣暈眩,無突然的嘶鳴悲傷,她很平靜,卻已經(jīng)閉眼落淚。
當年意氣風發(fā)揮斥方遒的宮玉不在了,如今這個人只是拖著宮玉皮囊,拖著宮定安所有的不甘死皮賴臉活著的另一個人。
“執(zhí)法堂,還不速速拖下去?!?p> 有人耳尖,聽見了婢女那聲悲鳴,說了一句話,將事情引回原點。
不過現(xiàn)在與方才已經(jīng)截然不同了,這場戰(zhàn)斗,似乎以大房三房的大獲全勝而告終。
婢女被拉起,她雙眼失神,不曾求饒,只是看了一眼宮玉面龐,最后一笑,凄楚,哀傷……一切,都過去了!
“放下!”
這里此刻是寂靜的,人們在內(nèi)心放著鞭炮慶祝,計劃著下一步怎樣瓜分二房,他們不在乎一個婢子生死,只看見宮玉憔悴無力的臉,忍不住要笑出聲。
于是那兩個字出現(xiàn)的時候,這里所有人詭異地……竟然沒有聽見。
可是那個婢子聽見了,她抬起了頭,死寂的眼神猶如荒野被火燎原,熊熊的心血從胸口傳達四肢,她激動得渾身都在顫抖,臉上呆傻在頃刻就被喜悅淹沒,抬起頭便能看見那個挺立的身軀,可淚水早已模糊雙眼。
“公子!”
她歇斯底里的叫喊,連眼淚都被甩飛出去,就像忍耐不知多久的暴雨,一瞬間就把所有江河都攪得天翻地覆。
“放下!”
婢子擁有了力量,她甩開那執(zhí)法堂黑衣人,就像一頭高傲的鳳凰,冷冽的眼神能夠?qū)⑷遂`魂凍住。
“笑今沒有興趣與各位玩鬧了?!?p> 大殿里有聲音陡然提高,這一句話抵得在此之前所有言語,它已經(jīng)是毫無意外的宣戰(zhàn),已成最后通牒,甚至沒有任何婉轉(zhuǎn)的將四年來一切做出總結(jié)。
玩鬧!
是的,就是兩個字而已,卻將所有人都激得惱羞成怒。
只是這兩個字,已經(jīng)把所有人貶低得一文不值,否定了一切,甚至令人覺得之前所得到的完全是鄙夷之后的施舍。
這令人完全無法接受。
于是這里像是炸了鍋一樣的轟然爆發(fā)。
宮玉與婢子站立,平平靜靜的站立,他們聽著污言穢語,就站在那里。
但縱使有再多人,這里卻沒有一個敢上來了,一個執(zhí)法堂黑衣人剛剛被流涯捏碎喉結(jié),躺在那里享受死亡。
面對哆哆嗦嗦人群,又看著暴怒的族長族老。
兩個人相互攙扶,相視一笑!
“宮家,此后與汝等再無瓜葛!”
宮玉宣言,目光炯炯,四年來從未一刻如此懾人。
宮家二房有五萬大型商鋪,小型不鼓,從建立以來,養(yǎng)活了至少五六百萬人,宮玉當年為了這五六百萬人而留在宮家,如今,卻有人將這種責任看做有利可圖。
還有什么比大志遇見故步自封更讓人無奈。
大房三房,說好聽了是生存,說難聽了是不知所謂。
宮定安是誰,幽都王世子親口相邀助魏戰(zhàn)越之人,壓的一代人覺得沒有未來之人,只是四年沉寂便敢拿捏他?就算百年后沉寂,任何一個聰明人都不會去盜墓,而大房三房,這一次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沒有廢?”
有人在驚呼,宮玉武藝無疑不用質(zhì)疑,但突然而來的反差讓人多么不適應。
世人都喜歡痛打落水狗的原因,有時候其實不是因為那是一條狗,而是那曾經(jīng)是一頭麒麟。
沒有什么能比看見高處之人凋落更讓人享受的了,流涯就頗為懂得那種樂趣,所以每每有大場合,而他又一旦臨時起意,那么受難者絕對是萬眾矚目之人。
可當自己愉快地打了四年的“落水狗”竟然是一頭真龍之時,當那條真龍再沒有耐心騰飛之時,那種反差與無助,還有隨之而來的恐慌和害怕能夠一瞬間就使人癱軟。
或許如果那些打龍的人里有一個流涯的話,他會大笑拔劍屠龍,有一個是蘇寧的話,那條龍亦然不可能再飛起來。
可惜,那些人都是想拔了龍鱗賣錢的。
所以被吞了的話,只能說一句——不自量力。
此刻有話語會顯得多余,俊郎奪目的青年臉色略顯單薄,沒人能夠想象他方才動手殺了一個人。
宮玉乏力,婢子攙扶著他,兩個人影讓大殿的空地變得多了起來,宏偉莊嚴的宗祠里,一條條臺階通向一排排座位,沒有六十的人坐不到那上面去,他們都是老一輩了,在宮族里聲望頗高。
人這一輩子活著,若年輕時受人推崇,那么最為令人害怕的,是老來失德,而這里坐著的人里,有些學會了倚老賣老,有些學會了自私自利。
“宮玉,你方才那些話我等聞所未聞,宮家一榮俱榮,不能到了這里還鬧分家!”
他們不怒自威,像據(jù)理力爭,雖然話語略顯驚怒,聽起來卻有些委屈,似乎一切罪責都在宮玉那里。
這件事確實鬧大了,一開始只是有人想要打壓二房,仗著宗祠里坐著的二房人少而欺壓,所以才借題發(fā)揮,想用宮如意事件讓宮玉明白宗祠才是至高無上。
可是他們沒有想過四年前那個人影竟然再一次出現(xiàn),這喚回了很多記憶,四年時間里,那種記憶逐漸被淡忘了,所以它突然再腦海里炸開的時候,一群人差點驚呼。
殿下沉靜,這里的人年歲都大了,除了宮玉,幾乎都在三十以上,他們聽過經(jīng)歷過那些事。
所以他們不說話,威逼既然用不了,只能等待老一輩動之以情,慢慢軟化宮玉剛剛硬下來的心腸。
他們不說,宮玉面沉如水,只有婢子突然抬頭仰望高堂:“公子向來敬愛長輩,四年前聽從諸位先輩期望,帶家將過嵐水,進沅江,百戰(zhàn)抵越?!?p> 那是一句一句的抨擊,說宮玉每一點好,都能反應出如今對峙人的不好。
婢子鶴立雞群,她不怕拿著威脅目光,心里只想著再不要宮玉回到從前模樣。
于是這個婢子的聲音不減反增,尖細得穿越每一個角落:“幽都王世子回京震亂時,若不是公子一力抗下所有手段,你們以為還有如今宮家么?”
那是一段黑暗歷史,宮家由于宮玉一開始的拒絕而死人,后來不管出于什么緣由,宗祠出面了,他們勉強宮玉進軍沅江,致使了宮定安變作“明珠”,再到流涯回國又拿捏,宮玉再一次出面迎娶“傻子”媳婦這才平息干戈,可以說,宮家沒有宮玉早就破敗了。
“可你們是如何對待公子的?”婢女突然質(zhì)問,這種聲音像是炸彈一樣投出,轟隆一聲爆開在人的心臟。
“大膽!”
“放肆!”
“住口!”
有怒開花,此地無銀三百兩,族老們拍著椅子站了起來,而且不止一人。
“小小婢子,以下犯上,罪在不赦?!弊謇蟼兝蠎B(tài)龍鐘,身體在顫巍,一定是氣急了。
他們活了一輩子,從沒有受過這種奇恥大辱,近乎能夠算作是被一個奴婢指著鼻子在罵,簡直侮辱了年歲。
“執(zhí)法堂何在?”
有年輕人呼叫,站了起來,不論狐假虎威,不論憤怒暗恨,這一次在婢子有意無意的疏導中,殿堂內(nèi)開始有一次暴躁。
地上確實躺著一個人,但經(jīng)歷最初的震驚以后,他們已經(jīng)不再那么沉默。
宮玉曾經(jīng)再怎么厲害,如今也半廢了,世界那么多偉人出現(xiàn)過,現(xiàn)在又去哪里尋?
“各位還要再做一次蠢事么?”宮玉眼神凌厲,冷冷言語。
那些執(zhí)法堂弟子腳步一頓,黑衣?lián)醪蛔∧樕象@慌,他們不是兵卒,商家生活安逸平和,不會有人想要死的不明不白。
“不要怕他,一擁而上,他能打過幾人?”
可有年輕人不顧死活,要立刻享受宮玉被胖揍帶來的快樂,他們出口,指著不敢上前的執(zhí)法堂弟子驅(qū)使。
“公子,奴婢扶你走……”
婢子見機行事,拉著宮玉便要離去。
“你敢!”
“站住……”
族老們憤怒了,修養(yǎng)再好被無視無數(shù)次也要崩潰。
“宮玉,你到底想要如何!”
宮賀開口,還是將自己當成長輩的“慰問”。這很惡心,他太不知道進退了,就像女子怪她喝醉那一夜沒有遇見好男人一般,理直氣壯的。
“大伯你還看不出來么,二房翅膀硬了,想要飛了?!?p> 說話者看了看族長,言語譏誚,無疑是說給族長聽的。
“即日起,二房產(chǎn)業(yè)先給大房打理!”
族長根本不問話也不商量,對著宮玉背影說話,他高高在上的宣布,站了起來,看都不看所有人反應,像極了是要營造自己很帥的氣場。
族長發(fā)號施令習慣了,強行將二房規(guī)劃出去,他不知道,這絕對要造成一次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