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都城如今回復了些許生機,但當日戰(zhàn)亂而導致的后果還在繼續(xù)醒目,皇城外不斷有一個個騎兵打著加急令而來,多事之秋的越國有太多事情要應對,這讓人無法想象它當日的繁華。
凌樸關(guān)最終還是失了,魏國赫連與宋三國趁火打劫,即使何行舟快馬加鞭也趕之不急,如今這位何家軍大元帥也只能苦笑,去了嶺南平亂。
一月來,心神恍惚,殫精竭慮似乎已經(jīng)是廣凌唯一的帝位體驗了,但今日似乎不同,因為來了一位客人。
一個從千驚關(guān)出來時渾身珠光寶氣,到了長安卻活像乞丐一樣的客人。
“他今日又做了什么?”
每日除了批閱奏章,詢問那個人的事情似乎是廣凌唯一的樂趣。
“秉陛下,聽先生在南城幫一戶商賈出賣糧食……”
“然后換得錢財又都拿去接濟窮人?”
太監(jiān)低著頭稟告,豈料這句話都沒有說完,身旁皇帝御座上的女子卻先開了口。
“陛下圣明!”
老太監(jiān)昂著鴨脖子,樂呵呵的說話。
“不是說昨日要來見朕?”
廣凌還沉浸在被放了鴿子的憤怒當中。
“秉陛下,仿似昨日聽先生在南城救了一個老瘋子,被纏住了,后來就來不及面見陛下?!?p> 在三天以前,老太監(jiān)死都不會為一個人這樣去開脫。
那個人太難得了,普天之下恐怕尋不到第二個,真的很讓人喜歡。
“纏住,一身武藝都是你教的?他會被纏?。俊?p> 廣凌不信了,可并沒有多大的怒氣,第一次見面時那人就可以跑到宮女終老的“上棱宮”,活活讓一群人找了他一天,還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又想起找到他時,那人竟然陪著一個老宮女在“說話”。
那個老宮女廣凌也是知道的,一天就會重復兩個問題,一個是:幾時能出宮。另一個是:皇上何時來。
然而那個人竟然能跟這樣一個宮女聊一整天。
猶見見到自己時,那人竟比老宮女還要高興,連聲呼喊:“奶奶,快看,快看,皇上來了!”
“哎!”
廣凌斂去笑意,顧影自憐,孤獨嘆息,可惜那人,是靈族!
既然是靈族,總要為我越國蒙難說個說法。
“明日一早起來就去請他,領他去鳳鳴軒!”
那鳳鳴軒以前是皇后居所,后來出了一些事被關(guān)起來,很多人都忘記那里面有種花朵格外美麗了。
……
隔日……
“先生這邊請!”
老太監(jiān)一直盯著聽搖,就差拉著他,生怕這貨到了近前莫名其妙又跑了,那樣自個這腦袋恐怕是保不住了。
進了鳳鳴軒,亭臺水榭,花都靜謐,人間仙境,遙遙看去,那花叢中有一個人在站立著,似乎降臨在這里的仙子。
“皇上!”
聽搖卻總能一眼認出來。
“退下吧!”
廣凌說給老太監(jiān)聽,太監(jiān)應聲點頭以后對懵懂聽搖的眼色,令廣凌莫名欣喜!
“這地方真漂亮?!?p> 那個人說,粗布麻衣絲毫不能讓他身上的神采失去點滴,他的眼睛明亮的似乎太陽都沒了顏色,一彎長長的眉毛每每一動作就總能讓人心馳神往,他有些油膩的鼻尖格外圓潤,仿佛能夠印出一個人的樣子,并不多高的身軀蹦蹦跳跳的,活像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孩童。
而每次一笑,聽搖的虎牙就能露出來,俏皮與活潑。
“先生喜歡此處?”
廣凌也喜歡看,可還是制止住了那股子沖動,她心里的陰暗面像是與聽搖直接的形成對比,逼壓著自己低下高傲的腦袋。
“喜歡!”他不假思索的回答,不等廣凌欣喜片刻,又接口說:“要是我的朋友們都能到這里來就好了?!?p> 聽搖總是這樣,他從來就不知道自私這種東西是人類的天性。
“你想找你哥哥?”
廣凌實在不想在和這個人交談,每每一句,都是在鞭撻自己一樣的疼痛。
“嗯?”聽搖扭過頭,像太陽一樣熾熱目光望著廣凌,如果能從那其中看見“失落”,那絕對是世間一等奇觀。
“哥哥去了哪里?”
聽搖眼神飄忽,這次偷偷跑出來,只是為了做一件事。
“你帶著一個女孩子不好去找,這樣吧,本宮幫你照顧你妹妹,你去找怎樣?”
廣凌記得聽搖來的時候是帶著一個五六歲的女孩的。
或許話語里的意圖被蘇寧聽見只會被判斷為——白癡。
然而與聽搖說這種話,卻從來不用擔憂會被鄙夷。
“聽搖答應過三叔,一定要一直將小米帶在身邊?!?p> 他說話時候堅定無比,險些就讓人忽略那個三叔為何要這樣要求。
“咯咯咯……”
廣凌笑了,她還是第一次笑得這么開心,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
“陛下!”
那人突然叫了一聲。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問道自相乘,煩亂不贈人!”
聽搖笑著,念著,這些話他常說,記住的人很多,明白的人卻少,但廣凌偏偏明白,因為明白,她才會一時無措。
如果說出去的話會讓人煩惱,如果問出來的道路別人不能相告,那么我就自己去尋。
但廣凌最終還是忍住那樣無謂的心血來潮。
“只要你吞食此處一株花,本宮便告知你兄長去處如何?”
她還是硬下心腸開了一個條件。
“能不能換一個?”
那人問,希冀著的雙眼讓廣凌暗暗冷笑。
“換什么?”
“我吃兩株,兩個要求好不好?”
他竟然還敢得寸進尺,不過倒是深合心意,都沒經(jīng)過腦子,竟然就點了頭。
……
……
“陛下,這寒香草是情,欲劇毒,若是不行房事,無藥可救?!?p> 御醫(yī)當時確實是這樣說的,但當那個人蜷縮在墻角,臉上仍然笑容滿滿的時候,廣凌覺得自己是不是來錯地方,用錯了花朵。
“兩個要求,陛下不可反悔!”
聽搖說,仿佛已經(jīng)贏得了勝利,仿佛得到了一切,那張臉上也似乎永遠見不得哀傷。
“先生沒有什么地方覺得不對么?”
廣凌疑惑了,走上前一步。
“別過來!”
迎接她的是聽搖的聲嘶力竭。
廣凌突然覺得自己如此得意,就連當日成為越國帝王都沒有這么得意。
“先生是不是需要什么?”
廣凌又說,侍衛(wèi)們在宮外等著的,只要她一聲令下,靈族的丑態(tài)就可以天下皆知。
“鏘!”
那個人抽刀,一直掛在腰際的那柄刀抽了出來。
“自盡就可以逃脫了?”廣凌心頭冷笑,要看著這個靈族一脈的傳人死去。
“噗……”
果不其然,那刀果然扎進了肉里,可不是身軀,而是軀干,一柄刀將左手釘在墻上,將聽搖釘在了那里。
那種丑態(tài)百出的狀況里,廣凌卻能看見那人臉上的笑意,笑得依舊那樣燦爛。
自始至終,廣凌沒有叫來侍衛(wèi),直到那個人醒來,虛弱的拔下那柄刀,又走過來高興的讓廣凌兌現(xiàn)承諾。
越國女帝不知道聽搖是怎么活下來的,可是他活了下來,現(xiàn)在,正在高興的讓她兌現(xiàn)承諾。
“好吧,你要什么?”
廣凌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聽見自己心頭顫抖的聲音。
“上棱宮的老奶奶,皇上能讓她出宮么?”
他問,問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力氣,所以沒有看見女帝的雙眼,那樣的難以置信!
“還有……”
他還在說……
“還有什么?”
女帝王的聲音哽咽,哽咽到不清晰。
“南城有一個老爺爺,他說,他說陛下是個好皇帝!”
他的兩個要求說完了,卻竟然沒有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那些,他昏死過去,留下那個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女子。
兩個要求,這又哪里是兩個要求?
姑且第一個算,可是第二個,也許只是怕自己有心里負擔,才當成是一個要求,那個“老爺爺”說這句話的時候,后面應該還有一句:“陛下能聽見就好了吧”?
應該有的吧?
“太醫(yī),太醫(yī)……”
直到十息之后,這里才傳來廣凌的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