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話(1)心石
終于忙完了手上的幾份大活兒。一連一個星期的高強度、高負荷,沒日沒夜地工作,清然終于把自己累倒了。再加上突如其來的倒春寒,讓他本來就已變得不堪一擊的身體更加糟糕。
清然病倒在床上,高燒四十度。他在迷糊中感受著體溫如過山車般的變化。
清然的母親來看他,要帶他去醫(yī)院,讓他以不想被醫(yī)院當成禽流感病人隔離為借口,拒絕了。沒辦法,拗不過兒子,清然的母親只好在給清然吃退燒藥的同時,按土法熬了一鍋退燒湯水給清然喝。
直過了三天,清然的燒才徹底退下來。
因為生病,清然跟公司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剩下的幾天假期,清然打算安靜的待在家里,一為養(yǎng)病,二是他不想把病傳染給其他人。
清然的病情好轉(zhuǎn),清然母親每天除了送飯,便不再過來了。清然整日一個人躺在床上,有些無聊,便打開許久未看的電視機。電視里還在播那些無聊的電視劇和綜藝節(jié)目,新聞里不是縱火就是爆炸,讓人看了心里很不舒服。清然拿著遙控器,把電視的幾十個臺翻了兩三遍,最后無奈地關(guān)掉電視機,扔了遙控器,拿起床頭的書,看了幾頁,再次感到頭昏沉沉的,手中的書也變重了。沒多久,他就又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做了一個夢,夢里他回到了沉寂、幽靜的大山中,站在了一扇古樸的門前,門上有一塊有些陳舊的青色匾額,匾額上有朱筆寫下的三個大字——德善堂。
還是那朱漆的大門,還是那昏暗的屋子。屋內(nèi)兩側(cè)古舊狹長的柜臺上擺著各式的珍寶玉石。其中一只柜臺的后面坐著一個清癯靜謐的少年,他背著幽暗的光,低著頭,斜倚著柜臺,用一只皓白細弱的手指,輕輕撫著柜臺上的一塊塊玉石——其中一塊好像就是方術(shù)送給自己的那塊青玉。時間在少年的纖影中沉寂下來。清然幾乎能感受少年用手指摩挲玉石時,眼中、心中,散發(fā)的溫柔的光。
他是誰?方術(shù)嗎,不對,方術(shù)要比他大很多;是穆春,也不對,他又比穆春大很多。這個少年到底是誰?就在清然心中疑惑的時候,少年忽然微微抬起頭。清然看到,少年有一張他熟悉的,白皙精致仍帶著稚嫩的面孔,而在他白皙精致的面孔上,有一雙如晨星般美麗的眼睛。抬起頭的少年,對著清然所站的門口,臉上浮出玉露、清風般的笑容。
少年的目光投向德善堂門口,卻好像并沒有看清然,而是看向清然身后的更遠處。
清然下意識地回過頭,就見身后幽曲的小路上,一個穿著黑色長衫的男人正朝德善堂方向走過來,男人身材高大,頭發(fā)又黑又長,披散著,垂過了腰際,長臉,臉色有些發(fā)灰,眼睛不大,向里扣著,眼神卻十分犀利,讓人看了有點發(fā)憷,甚至不寒而栗。
男人由遠而近,清然從門口讓開,那男人好像也沒有看見他,徑直走進德善堂。
少年看到男人,輕輕站起身說道:“歡迎來到德善堂,請問你想要點什么?”
男人耷拉著眼皮,沒理少年,板著臉,目光如閃電般迅速掃過柜臺上的玉石,最后他指著其中一塊白色近乎透明的玉石說道:“這塊?!?p> 少年仍然保持著男人剛進來時歡迎的笑容,“您真是好眼力,不過這塊玉石價格不低?!毖酝庵?,似乎是說,你買得起嗎?
聽了少年的話,男人伸出樹枝似的手,從懷里掏出一個用臟兮兮的黑布包裹的東西。在少年面前打開來——里面是一塊像煤塊兒一樣形狀不規(guī)則的黑色石頭。用冰冷低沉的聲音問,“這個可以嗎?”
少年看了一眼男人掏出的東西,先是一愣,隨即臉上恢復之前和煦的笑容?!爱斎豢梢?,請?!?p> 男人沒再說話,放下他手中黑布包裹的東西,然后用鐵鉗般的手勢,抓起他剛剛指著的白色近乎透明的玉石,攥在手里,轉(zhuǎn)身大踏步走出德善堂。
少年見那男人走遠,曲身從身邊的柜臺下掏出一個方形的黑色匣子,把男人留下的煤塊兒般的石頭鄭重地放了進去。然后他拿著盒子朝屋子另一端的灰色小門走去。
清然好奇地看著兩人的一舉一動,少年朝灰色門走,他知道他要回后面的木屋,正要跟過去,就覺得有人用力推搡自己的后背,他一掙扎,眼前一下陷入一片黑暗,當黑暗退去時,他的眼前已不再是德善堂,而是他自己的房間。他正躺在床上。
母親來了,推他起來吃晚飯。
清然恍惚地從床上爬起來,在母親的監(jiān)督下,認真地吃完晚飯,又躺回床上。清然母親見清然退了燒,給清然收拾完東西,放心地離開了。
清然躺在床上,用力地閉著眼,想趕快睡著,繼續(xù)剛才的夢境,他想知道夢里的少年究竟是誰,他離開德善堂做了什么。
可他越想睡著,卻越是睡不著??磥硭母忻罢娴暮昧耍词钩粤烁忻八幰矝]有昏沉的睡意。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zhuǎn)了很久。
最后,沒辦法,他只好張開眼,翻身下床,他想也許喝點酒,能讓自己盡快入睡。他來到廚房,打開冰箱,才想起來他從方術(shù)那兒拿回來的酒已經(jīng)喝完了。家里沒有其他的酒。
時間有些晚了,他猶豫要不要打電話,讓樓下送外賣的超市送幾瓶啤酒上來,好像聽到外面的門鈴響。
這個時間誰會來找自己呢?清然心中納悶。若是以前,他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逯也上來找他打游戲。自從逯也去了馨甫書屋,便很少來自己這里了。
清然晃晃地走到門前,透過門鏡往外看,看到外面站的竟是方術(shù)。他忙打開門,就見方術(shù)嘴角噙著笑,用淡然親和的目光看著自己。
“你怎么會來?”清然幾乎覺得自己還在發(fā)燒,產(chǎn)生幻覺,難以置信地問。
方術(shù)目光柔和,他抬起手,手中拎著兩瓶酒,“我是來探病的。怎么,不請我進去嗎?”他看著愣愣地站在門口的清然,笑著問。
清然緩過神來,忙請方術(shù)進屋。“我只是沒想到?!鼻迦徊恢涝撜f什么好。
“朋友生病,我來探望,是禮數(shù)。我只是希望沒有打擾你的休息?!?p> “沒有,沒有打擾我,”清然忙說,“而且我的病也已經(jīng)好了,你看,我有多精神?!彼鸶觳?,顯示出強壯有力、精神熠熠的樣子。
“那我就放心了?!?p> “不過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他不記得自己跟方術(shù)說過自己的具體住處。
方術(shù)會心一笑,“逯也跟我說的。”
清然心中很是感動,“不過你是怎么來的?”他知道,方術(shù)一向不喜歡現(xiàn)代的東西,不可能打車來這里,也不可能是于紫陌送他來。
“我有我的方法?!狈叫g(shù)自在地打量清然的住處。清然的房子本來是為結(jié)婚準備的,用了不少心,裝修得簡單大方,又不失溫馨。只可惜……“我本來可以直接進來的,可是我想,初次拜訪,還是按你們的習慣,按門鈴比較好?!狈叫g(shù)臉上露出詼諧地笑?!拔医o你帶來兩瓶我那兒的清酒,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我正想去買酒?!鼻迦徽f。
“這么說我來得正是時候了?!?p> “是啊?!鼻迦唤舆^方術(shù)手中的酒,自己打開一瓶,放在鼻下聞了聞,清冽香醇。他把另一瓶又遞還給方術(shù)。
方術(shù)接過酒,走到清然家的落地窗前,帶著些許好奇的目光,看著窗外燈火輝煌的街道,還有街道上方朦朧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