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豈肯輕易罷休，他干笑一聲道：“楊相公和晁相公看起來還有顧慮啊，不知道我王某人能不能幫到你們？”
楊沁看了晁盛一眼，晁盛站起來答道：“刺史老爺過慮了，我們兩個學識有限，今天能有參加省試的資格已經(jīng)是出乎所料，實在不配府尹大人專門設這酒宴，學生苦讀經(jīng)年，待到真能金榜題名再來專門拜謝兩位大人也不遲?！?p> “晁相公這話說的，”王明拿過來一把紙扇“撲楞楞”的扇著：“好像我們府尹大人眼里瞅著的就只有能當官的一樣，這世上的人啊，沒你想得那么勢利?！?p> “刺史大人誤會了，”晁盛急忙道：“我的意思是……”
“這樣吧，”王明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晁盛的解釋：“府尹大人一片好心，就想跟眾位談談話，他本人也好趁此機會進益學識，君子得成人之美嘛，你們先在請?zhí)暇呙?，去赴一赴宴，花不了多少時間，去了之后你們覺得要是看不起我們府尹大人呢，也沒關系，以后做了官把他撇在一邊就是了?！?p> 這話合情合理，明軟實硬，更可怕的是把你逼入了絕路，若是不簽，顯得太不近人情，也不尊重上級的官吏，傳到京里禮部那些官員的耳朵里，只怕部試和殿試都會吃虧，也讓天下的官員對你避之大吉。
楊沁和晁盛初涉官場，算是第一次見識到了為官者手段的高明之處正在于不露痕跡將你一步步地引入已經(jīng)設好的圈套中，然后他還能裝扮出大德大義的嘴臉，獲取他人的贊嘆和敬佩。
晁盛也沒轍了，王明把話說得那么軟那么絕，自己除了簽名似乎無路可走，只好暗地里嘆一聲，對楊沁說：“也就是具個名，應該沒什么妨礙?！?p> 楊沁是早就同意具名的了，見晁盛討了好大一個沒趣，更不猶豫，兩人提筆蘸墨，對著請?zhí)吐淞讼氯ァ?p> 正在這時，外面?zhèn)鱽硪魂囇靡蹅兊呐龋骸斑@廝是誰？眼睛看不清楚還是怎么？衙門都敢闖？”
只聽一個人高聲叫道：“我是當屆解元祝雪峰，放我進去?！?p> 祝雪峰？楊沁和晁盛大為詫異，雙雙放下了筆。
一個滿臉怒容的衙役飛奔進來，對著王明跪下道：“刺史，外頭有個瘋漢非要闖進來，還說他是什么元，請問怎么處置？”
王明陰沉著臉道：“你沒聽見他說解元嗎？還不給我請進來，你們這幫吃飯的混帳！解元都敢得罪，不想活了你們！”
衙役莫名其妙的受了一頓訓斥，不敢再說，低頭道：“是?！泵γε艹鋈チ?。
不一會，只見一人臉色蒼白，腳步踉蹌，似是喝醉酒了一般在兩名衙役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楊沁和晁盛定眼一看，趕緊雙雙出來接手攙扶：“天啊，剛鋒兄，你不在家好好休養(yǎng)，怎么又突然跑過來了？”
祝雪峰勉強站定身子，低聲對二人道：“我不放心你們，我給了一點銀子給村里的小二，讓他跟著你們，他后來跑回來說，刺史逼你們簽請?zhí)?，你們推托不了，我知道不好，就拼死拼活的過來了?！?p> “原來是為這個事情，”楊沁不在意的道：“我剛才已經(jīng)和晁盛說好了，不就是簽個請?zhí)麊?？又沒答應什么，而且他也說了，我們要看不順眼，以后不跟府尹交往就可以了?！?p> 祝雪峰嘴唇顫抖道：“你們想得太單純了，真有這么好，他用得著又擺酒宴又說狠話的非讓你簽嗎？你們一旦簽了這份同意長安府尹的赴約，就是對外面發(fā)出了一個信號，不管你們是否看他順眼，以后是否跟他交往，外人都會以為你們已經(jīng)進了這長安的派系，到時候諸派不收，諸官不理，你們還不是得乖乖的回來俯首低頭，與這派系合為一體？”
楊沁吃了一驚：“這……我們倒沒有想過這個?！?p> 晁盛急道：“那怎么辦？王明早有準備，他說得那番話我們實在沒有足夠理由回絕，不簽我們也下不了場啊?！?p> 祝雪峰果斷的道：“不行，這份請?zhí)f什么也不能簽！”
“都在說什么悄悄話呢，”向來自認為涵養(yǎng)很好的王明在上面終于忍不住了：“三位交情好，確實讓人羨慕，不過這里還有很多人，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說出來大家一起笑笑不是更好？”
祝雪峰推開兩人，用盡全身力氣作了一個揖，道：“恐怕說出來平添大家的愁緒了，剛才兩位好友是在詢問在下的病情，在下不過是在寬慰他們而已?！?p> 王明笑道：“祝解元既然病了，也托兩位告了假，怎么又突然趕來了？有急事么？身子不好還是在家休養(yǎng)的好?！?p> “上有命，不敢辭，”祝雪峰道：“休息了一會，覺得好一點了，還是趕著來赴會了，刺史大人莫怪?！?p> “豈敢豈敢，”王明道：“你的位置還沒撤呢，快請上坐，吃點東西，補充一下元氣。來人啊，也給祝解元上一個請?zhí)??！?p> “這是什么？”祝雪峰明知故問。
王明笑道：“這是長安府尹的請?zhí)?，想請大家投狀之后敘敘，沒別的意思?！?p> 祝雪峰忙站起來恭恭敬敬的對著請?zhí)┝艘粋€禮才坐下道：“大人這話說差了，府尹大人是學生們的上司，也是省試的主持考官之一，他有命，學生們是肯定要遵從的，‘為官者，以上為尊，下遵而行，是為明理’，這是我大唐高祖皇帝定下來的規(guī)矩。不獨長安府尹大人，便是其他主考官，學生們也是要一一拜謝的。因此這請?zhí)麑W生受不起，也有違我朝的規(guī)制，還請大人明察?！?p> 楊沁和晁盛對望一眼，均臉現(xiàn)喜色，他們只以為祝雪峰不過是個略有才情的學子，沒想到這么會說話，這番推辭冠冕堂皇，又戴上了個唐律的大帽子，這下子攻防互換，輪到王明頭痛了。
王明的神色也開始有所變化，他向來輕視這些不懂官場，只憑熱血的科舉之人，只用小小的手段就能逼迫他們就范，沒想到半路突然殺出來一個解元，言語之間滴水不漏，起承轉(zhuǎn)合竟然深諳官場進退之道，倒是自己太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