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白白突如其來的高分貝扎扎實實地把毫無心理準備的陶米嚇了一大跳,沖著她就吼:糖白白,你要死?。∧氵@樣嚇唬一個孕婦不怕天打雷劈嗎?吼完之后揉揉心口,又往下揉揉肚子,然后小聲地安撫道:寶貝,別怕!沒事兒啊沒事兒。你干媽是個神經病,就喜歡一驚一乍的,你老媽我也是適應了很多年才勉強沒瘋,你也得慢慢適應,沒事兒??!
糖白白也意識到自己可能有點反應過度,她只是突然想到褚瑤的爸爸好像也是在礦上工作,但是不知道在哪個礦上,所以聽見“礦難”,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她也是這樣跟陶米解釋的,完了之后,她說:你說應該沒這么寸的事兒吧!這孩子不能這么倒霉吧!是吧!
陶米說我也覺得不能,不然的話這孩子也太慘了!那個,她媽還在世吧?
糖白白說當然了,人家是離婚不是喪偶,老大!
哦,那還行!
因為心里被“礦難”這事兒膈應著,所以也沒聊幾句,就掛斷了。她想回辦公室翻翻學生登記表,上面有家長的信息,褚瑤一定是填的她爸爸。但是轉念一想,這么做得話是不是不太吉利,萬一真的是,不行,不行,不能回去翻,還是回家好了!心里這樣想了,但是沒走幾步,還是拐到了教學樓,站在教室外面,看著里面安安靜靜學習的孩子們,視線忍不住落在了褚瑤的身上。
教室里的褚瑤低著頭,一邊看書一邊寫著字,大概是碰到了難題,眉頭蹙了起來,本來放在書上的手抬起來撐住了頭,另一只手熟練的轉著筆。孩子們好像都有這樣的技能,有時候她去班里閑逛的時候,總會看見幾個孩子一邊聊天一邊轉筆,各種各樣的筆在五個指頭之間靈活地穿梭著,像一尾軟著身子的小魚兒。褚瑤好像轉得更好一點兒,也許平時就靠著這個來打發(fā)無聊的課間時光吧!已經因為家庭的原因有點孤僻的孩子,不能再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在她身上了吧,不然的話,她都不知道這孩子還會變成什么樣!
輕輕地嘆了口氣,糖白白正打算離開,轉身時,就看見戴小樂笑嘻嘻地隔著玻璃跟她打招呼,那手搖地跟招財貓似的,他周圍的幾個人也都朝外面看過來,被糖白白一眼瞪回去了。
回了家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心里還是突突地不得勁,但是她不太敢上網搜關于礦難的任何新聞,只是隨意地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一頁一頁地翻,很快就翻完了,但是是誰的書,寫了什么內容,她一點兒都不知道。把書丟在一邊,索性關燈睡覺,可是在黑暗里瞪了半天眼,也還是一點兒睡意都沒有。來來回回換了無數個姿勢,閉眼數了所有助眠能數的東西,都沒有用!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朦朦朧朧的睡著。
早上去班里開晨會,褚瑤的桌子是空的,心立刻就開始抖,趕緊問一邊兒的同學,說褚瑤哪兒去了?
那孩子說:好像是打水去了,今天他們組值日!不一會兒褚瑤就跟另外一個女同學一起提著一桶水回來了。女同學跟站在門口的糖白白打招呼,而褚瑤只是不疏離也不親近地看了一眼,就低著頭進去了。糖白白在心里暗暗舒了口氣,不由地想笑自己,心說又不是寫小說,實際生活哪有那么跌宕起伏。
可能是心頭沒事兒的緣故,回了辦公室困勁兒就上來了,睡得正酣中,感覺有人推自己,她以為是小張沒事兒干,玩呢。就口齒不清地說別鬧了,讓我瞇一會兒,昨天晚上基本沒怎么睡,頭快疼死了!
行了,別睡了,有人找你!
誰找我??!你找我吧!
半瞇著眼睛坐起來,扭頭一看,褚瑤跟一個不認識的男人站在一起,看見她扭過臉來,那個男人說:是糖老師嗎?我是褚瑤的叔叔。家里有點事兒,我得接褚瑤回去一趟,她說得先過來請假!
哦是嗎?很重要的事兒嗎?得請多久?禮拜日下午就放國慶假了,等不到那會兒嗎?
褚瑤沒說話,倒是他叔叔,說怕是不行,其實是他爸爸出事兒了,想讓她去看一眼,人已經沒了,火化之前總得見見。
說到最后都有點哽咽。如果說剛剛還有點睡意的話,現在全醒了。別人是美夢成真,現在她這算什么?噩夢成真?她看旁邊的褚瑤,本來就淡漠的臉絲毫沒有發(fā)現一絲松動,好像他們現在所聊的人,那個去世的男人是別的人,跟她沒有任何關系的人。這樣的褚瑤,讓她難過。每個人表示難受的方式不一樣,一個僅有十四歲的孩子,除了哭泣,還能干什么呢?可是她沒有哭,她就那么默默地站在叔叔身邊,穿著干凈的校服,頭發(fā)梳得很整齊,肩上背著書包,怎么看都是個幸福的孩子啊!
糖白白不知道該說什么,她拿出一張請假條,然后遞給褚瑤。褚瑤接過,彎腰在她的辦公桌上開始寫請假條,糖白白在一邊,看著她把“家中有事兒”寫在請假理由上,拼命克制著自己想要哭出來的心情。辦公室里少有的安靜,褚瑤把寫好的假條遞回給她,然后問她說老師,這個假期會留什么作業(yè)啊,我可能放假之前來不了!您提前告訴我吧!聲音很平穩(wěn),不發(fā)顫。
沒等她說話,站在她旁邊的叔叔說這孩子,你還有心情寫作業(yè)啊!你的心怎么這么硬啊,那可是你爸爸!
老師,有嗎?
褚瑤沒有理叔叔,只是問
糖白白搖搖頭,說沒有,你先忙家里的事兒吧!作業(yè)先不做也可以。
哦,那老師再見!
說完把假條給了糖白白一個,然后把其他的都拿在手里,糖白白伸手一攔,說就拿上一個出校門的時候用,其他的我來送吧!
褚瑤沒再說話,只是從里面抽出一張來,把剩余的交給她,“謝謝老師!”
沒事兒!
糖白白站起來,跟著他們往辦公室外面走,三個人都沒說話,樓道里回蕩的都是那些幸福的孩子的吵鬧聲,他們肆無忌憚地開懷大笑著,追趕著,互相傾述著,即便是沒有陽光的樓道里也像能沐浴到陽光一樣??墒遣恍业暮⒆幽?,她就走在她身邊,沉默著,隱忍著,認真的走著。本來就沒有陽光的樓道顯得更加陰晦,冰冷。《安娜卡列尼娜》里面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小小年紀就毫無選擇的經歷了家庭破裂的痛苦,現在唯一的正當年的爸爸又離開了。大人經歷這樣的事情都未必能扛得住,如今要強加到一個瘦小的肩膀上,不幸的程度不知道得加深多少倍。
此刻的糖白白什么都聽不見,就好像有一個很大的無形的球將他們三個人與這個世界完全隔離開來,她能聽見的只有身邊兩個人的呼吸,能看見的也只有不同表情的兩張側臉,一個是悲傷,一個是堅毅,或者淡漠?
那么她的表情是什么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