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哭殿

　　　　張凱又去求見張居正，向他乞求幫助。

　　居正在書房接見了他，見面第一句話就是：“張指揮使，你好大的膽子哦?！本诱鏌o笑容，說話也語氣深沉。張凱嚇了一跳，不知道那里得罪了這位大學(xué)士，嚇得立刻就跪到了地上，出了一頭的汗，諾諾的道：“不知卑職吃了豹子膽做了什么？還望大人指點一下?！?p>　　居正竟然笑了笑道：“你與那齊千戶同樣的品級，品級還在齊官屯指揮之下，你就敢把他們一家捉了起來，而且竟然敢令人把齊氏一家的罪證與供詞送到高首輔的家中，你不是吃了豹子膽？那叫誰吃了？”

　　張凱抬頭苦笑到：“原來不是送到首輔那里去嗎？他的官最大呀?！?p>　　居正皺眉道：“也不知你是真混還是假混，那高供不久前才保舉的齊家長子繼承父職，這本是件小事，不過，你竟然把齊家連著罪證大張旗鼓的送到他的府上，你這不是往他臉上吐口水嗎？”

　　張凱駭然的跪直了身子，急道：“竟有此事？下官不曉得高首輔舉薦那齊大啊。若是知曉了，就是真吃了豹子膽也不敢這么干啊?！币皇钱?dāng)著張居正的面，只怕張凱就要捶胸頓足的大罵自己了。

　　居正笑道：“你且起來吧，如今朝中對高供不滿的大臣們對你是景仰之極啊……?！?p>　　張凱苦笑著站了起來，居正又賜了座，張凱也不敢坐實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坐了半個屁股。想了一下道：“那要沒收下官家業(yè)的莫非是高首輔的意思？”

　　居正淡淡的道：“你心中有數(shù)就好。陛下是很信任高首輔的?！?p>　　張凱咬了咬牙罵道：“這老匹夫?！睆埦诱幌霃垊P當(dāng)他面如此辱罵高拱，笑了一下，并不言語。

　　張凱又咒罵道：“不過，我料那高拱必不能長久?！?p>　　“哦？高拱現(xiàn)在在朝中氣焰一時無二，怎么會長不了？”

　　“下官聽說那高拱甚是討厭宦官，對孟沖馮保諸人從來不假以顏色。百姓常因此而敬佩他。但是他只知道拉攏言官，卻不拉攏小人，必為小人所害啊?！睆埦诱犃艘膊徽f話。

　　張凱又可憐巴巴的道：“大人，下官今日來，是求大人救我。”

　　居正道：“你這些日子在朝野內(nèi)外大撒金銀，怎么還要我救你？”

　　張凱苦笑道：“大撒金銀是不錯，不過若有大人相救，下官活命的機會就大增?！本诱行┛床黄饛垊P，不過沒收他的家產(chǎn)，竟然似是要死了一般，真是商人本性。

　　“朝庭收了下官的家產(chǎn)，不一定能比下官管理得好，只怕到了齊家那樣的人手里，會搞得更糟。下官自己的家業(yè)，自然努力拼命的愛護經(jīng)營，若是換了個外人，這些東西，不過是朝庭之物罷了，怕不又是貪贓墨銀，反而毀了下官的家業(yè)。張大人，下官聽與我有生意往來的商人說，他在日本看到許多大名造了大船，似乎要來我大明搶掠。便想用下官家業(yè)每年的利潤資助一只武裝船隊，平時幫助遼東各地運送糧餉，平抑糧價，若是遇到倭寇就就地?fù)舫了麄?。這樣一來，下官的家業(yè)與充了朝庭也沒什么區(qū)別，又可以為大明建立一道海上防線，當(dāng)可保我大明不再受倭寇之?dāng)_。你看我這個建議如何？”

　　張居正聽了倭寇又要來，不由心中有些擔(dān)憂，這蒙古人剛消停，倭人又要來。不過尚不知這張凱所言虛實，廣西總兵俞大猷就曾經(jīng)多次請求建立一只海上艦隊，裝備以火炮、火銃為主。只是，數(shù)萬人飄流海上，若是久了，不再受大明教化，成了反賊又待如何？況且建立艦隊消耗過大，朝庭那里有那么多閑錢。再說那海上，風(fēng)浪無常，若是來次颶風(fēng)，那無數(shù)的銀子可能立刻打了水漂?？傊切┏紓儗⑴炾犞?，無不搖頭稱否。

　　“若是這張凱以家資建立艦隊，總要置與朝庭管治之下才好。不然若是反了，又要受一次災(zāi)難。平抑遼東的糧價卻是件大好事。嗯，此事尚要從長計議?！卑底运剂空?，張居正就讓張凱先回去，待他名日奏請了萬歲再說。張凱點了點頭，又獻了幾卷文書才告辭。

　　張居正打開一看，全部是些中日之間的各種資料，倭國人口足有兩千多萬，全國現(xiàn)在有數(shù)十諸侯戰(zhàn)來戰(zhàn)去?，F(xiàn)在有幾個極有野心的大名正在努力統(tǒng)一日本，現(xiàn)在有個叫織田信長的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日本半數(shù)的土地，若是日本統(tǒng)一了，就可以輕而易舉的聚集五十萬以上的兵力。能從數(shù)十國之中脫穎而出者，自然不會是個愛好和平的人。而且現(xiàn)在風(fēng)頭正勁的幾個大名背后多有日本巨商資助，偏偏那些商人多少都有些做過倭寇的案底，如此想來，倭國若是統(tǒng)一，傾國來犯不是不可能，是大大有可能。張居正看到五十萬這個數(shù)字，只覺得一陣?yán)浜?。又看那里各種通商的計劃和海上武裝巡邏，以及海上御倭的策略，倭國情報收集。

　　張居正仔細(xì)思量一番，覺得張凱似乎確是個忠心之人，若是實行了這些計劃，不過是允許他資助一只艦隊罷了，就可以有如此眾多的好處。若是不實行，想想五十萬倭寇，張居正又是覺得一陣惡寒。嘉靖年間不過兩三萬倭寇夾雜十?dāng)?shù)萬漢人與其他國際強盜若干，就把中國的東南沿海搞了個天翻地覆，人口損失數(shù)百萬，財產(chǎn)不記其數(shù)。若是那張凱反了呢？也不太可能，那張凱家大業(yè)大，具在內(nèi)陸，若是反了，全部不都付之東流了嗎？張居正拿定了主意，寫了份奏章，待明日看情況再說吧。

　　這年四月二十日，隆慶帝病了有一個多月，很少上早朝了。只是精神好時偶爾在殿后暖閣里接見幾位大學(xué)士。這天隆慶精神好，就開了早朝，高拱又提出要求將后溪收歸國有，卻見那往日附和的眾官，大都改了態(tài)度，今日一聲不吭。再見同閣的張居正遞了個折子，隆慶草草看了，就給眾官一觀，眾官里多數(shù)拿了張凱的好處，也有收了何二暗地里威脅的。他們看了，就齊齊的說好，數(shù)名官員還拿了下屬呈報的有倭寇襲擊的事件劇增的奏章呈上。隆慶見眾官吵吵嚷嚷，很快就不耐煩了，宣了張凱進殿。

　　張凱見了隆慶，就撲通一聲跪下，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大表忠心，口中直呼：“下官蒙陛下錯愛，封了個海城衛(wèi)指揮兼經(jīng)歷給下官，下官百思如何報答萬歲知遇之恩。近日聽了眾官說倭寇又要來襲擾大明領(lǐng)土，便心想這海城兩字莫非是要下官做萬歲的海上長城嗎？若是如此當(dāng)真天意也。下官愿散盡家資，也要幫陛下御倭與海外。不然，若是陛下為倭事煩惱，罪臣萬死莫以贖罪?！睆垊P哭得聲淚俱下、驚天動地，連隆慶與眾官都大大感動，卻不知道張凱是心痛他的銀子們，不知道何日還能見到它們。張凱昨日細(xì)算了帳，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是負(fù)資產(chǎn)數(shù)十萬兩了，如何還能不哭。

　　于是隆慶下了旨，封了大忠臣張凱“督辦艦隊”一職，旅順港撥張凱自行使用，但莫要影響到遼東的海運。次日，張凱又請撥雞籠山，這雞籠山本不在大明屬地，隆慶不知是那里，便問眾臣，得知原來不過是福建外海的一個大島，便也許了張凱。于是張凱的頭銜越發(fā)長了起來，滿載而歸。

　　這日傍晚，海城衛(wèi)炮兵總旗官趙大頭，正與十幾個兄弟拉著兩輛載了大炮的馬車往京師行去。一路上偏偏下了場大雨，十?dāng)?shù)人為了把陷進泥濘的道路中的馬車弄出來，一路上早就累得精疲力竭。這不，十幾個人正努力的把載有五千多斤巨炮的大車推出一個泥坑。眾人“嗨”的齊喊一聲，車子勉強推了出來。趙大頭卻用力過猛，腳步一滑，迎面摔進那泥坑里去。待爬將起來，卻見眾兄弟跪正在泥水中沖一個方向行禮。他抹了臉上泥水，抬頭一看，正是張凱騎著匹矮馬與幾個騎馬的親兵停在那里，便慌忙跪在泥中行了禮。

　　張凱剛領(lǐng)了圣旨要去旅順開衛(wèi)所，見了押送的兩門巨炮才想起來讓他們運來，演示此等武器，只當(dāng)是放了大煙火來用來討好皇帝的?，F(xiàn)在危機解除，運去給他們看了，怕徒增嫉憚。見已經(jīng)用不著運去京師了，張凱就下令道：“你們不用把炮運去京師了，把炮運到旅順去吧?！?p>　　“旅……旅順？”這一趟只怕要再用上四五個月的功夫吧。得了這個命令，趙大頭眼前一黑，就昏死在面前的水坑里了……。

　　回到鞍山，張凱直奔老黑的住所，只見門上寫了三個字“藥湯錢”。尋思再三，張凱不由氣餒，這醫(yī)藥費也忒貴了點吧。卻不好意思再與老黑挑明，后溪多項產(chǎn)業(yè)都是老黑控股，而且老黑對他花錢如流水也是不聞不問，其實那些錢還都是大家的？張凱只好就此做罷，見了老黑也不提此事。只是道，已經(jīng)騙來了官，可以搞大海賊團了。

　　那隆慶拿了張凱獻的大只千里眼，便叫宮中四角都搭了個高臺，白天他對著天空開始找神仙，結(jié)果除了幾只毛發(fā)可見的小鳥，也不曾見到半個神仙。想來，神仙住的地方更高吧。于是，又下了旨讓張凱早更加大的望遠鏡。

　　這個隆慶皇帝的夜生活極其繁忙，所以晚上也不得空來觀看星辰。

　　他就先把這個放平了觀察起周圍來，每日閑暇就開始窺探他人私隱。初時見了那些不在他面前活潑可愛的孩子，不由時常想起自己的愛子，心中溫暖萬分。又見了許多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再見了許多許多他以往看不到的事物，玩得正開心。額外還吩咐孟沖在他不用望遠鏡的時候，幫他守著尋找有趣的事來看。卻不料，孟沖見了萬歲有此等嗜好，就花錢雇傭了幾對不知廉恥的男女，讓他們在隆慶可能發(fā)現(xiàn)的地方大搞chun宮。這年五月，病歪歪的隆慶帝轉(zhuǎn)職做了偷窺狂。

　　又一日，皇帝發(fā)現(xiàn)一個無賴屢屢翻了一家院墻去騷擾一個年輕寡婦。于是每日那段時間隆慶準(zhǔn)時架起望遠鏡觀察無賴的進度。

　　最近隆慶的身體不太好，他吃的補藥也太多了些。太醫(yī)吩咐他要臥床靜養(yǎng)，隆慶卻惦記那無賴得手沒有。見那時辰一到，便帶了太監(jiān)急急奔向高臺。

　　今天那無賴不耐煩了，正堵住了寡婦的嘴，要行強。隆慶看到緊要關(guān)頭，不料興奮之下大腦淤血，就這么掛了。

　　隆慶帝就做了這么第一個千古以來，因偷窺而死掉的皇帝。

　　馮保忙將那孟沖所做之事打小報告給皇后和皇貴妃，于是司禮掌印太監(jiān)孟沖下馬。

　　因為皇后、皇貴妃看重的原因，馮保終于取代孟沖，官拜司禮掌印太監(jiān)，成為了一個成功的太監(jiān)。這個職位是太監(jiān)理論上可以做到的最高職位了，可以幫助皇帝批改奏章，理論上，如果他們遇到一個懶惰愚蠢的皇帝，他手中的權(quán)力可以無限的擴大。

　　新上任的皇帝是個剛剛十歲的孩子，年號萬歷，朝中首輔依舊是高拱。

　　馮保一時間在朝中風(fēng)云之極，連前任皇帝的遺詔均是他所起草。

　　在隆慶帝的時候，馮保本可以就任司禮掌印太監(jiān)的，誰知道高供竟然反對，并且推出了一個御繕房的廚子，有名的孟大頭來，馮保升職加薪的事就這么被高供搞黃了，所以馮保是極恨高供的，時不時出言諷刺幾句。

　　高拱本就不喜歡馮保，性格暴燥的他再這么被一個太監(jiān)諷刺來諷刺去的，難免會經(jīng)常抓狂，所以也把整張凱的事暫時丟到了腦后。高供再一看那馮保的私宅前，去拜訪送禮的官員都排了一里多長的隊伍，更加是不滿到了極點。于是，他聯(lián)合了許多言官和門生，準(zhǔn)備上奏章搞掉馮保。

　　張居正得了風(fēng)聲，使人去通知馮保。馮保便惡人先告狀，跑到皇后，皇貴妃那里訴苦道：“高拱在朝上大聲道‘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如何治國’這是什么意思??？”然后，連連重復(fù)一句“這是什么意思啊？”皇后和皇貴妃聽了那‘什么意思’不由也想，他什么意思啊？難道是他要廢掉皇帝嗎？一想那高供平日里的作風(fēng)，他也不是干不上來這種事，此人太危險了。于是，高拱就被解雇了，連解雇補償金都沒有，當(dāng)天就給趕出了京師，高供下臺的第二天，就似吃了老化劑一般老了十幾歲，雙目灰暗無神的離開了這個天下權(quán)力的中樞。

　　這下子內(nèi)閣中以張居正的資格最老，張居正又是萬歷的老師。所以，居正便成了首輔。他與馮保的關(guān)系又一直良好。于是，張居正、馮保就聯(lián)合起來了。馮保的權(quán)勢更加達到了極點，居正見了馮保也恭恭敬敬的自稱學(xué)生。居正頗有權(quán)術(shù)，既利用馮保，又和內(nèi)宮隱隱聯(lián)合起來牽制著馮保。好在馮保是那種膽子不太大的太監(jiān)，也不曾及力干政，只是專心斂財。張居正從此開始一手把持萬歷初整整十年的政治，邊防武備，整治吏制，改一條鞭稅法，設(shè)官吏考核法。奄奄一息的大明朝險些被他起死回生，還好萬歷親政，張凱才能有所作為。

　　張凱剛在海城衛(wèi)交代好公務(wù)，正準(zhǔn)備坐船去旅順成立船隊就聽到了消息。他乍一聽說隆慶駕崩了，吃了一驚，半月前尚在殿上參拜他呢，不愧是皇帝啊，說駕崩就駕崩了。

　　過了幾日又聽說孟沖下馬，大喜，這下可省了兩成紅利啦。又驚聞高拱下馬，張居正上臺擔(dān)任首輔大學(xué)士，“這老高終于玩蛋了，他再不下去，我就要被他搞死了?！?張凱松了口氣欣然道：“換了個稍微講些理的，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