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沒想到這么快就能在舞會上與那位大人相遇!如果能有幸與他共舞一曲……”
椅子之間相隔一張椅子的距離,埃莉諾的聲音要讓安雅聽到,沒辦法壓得很低。不過周圍的人大多處于同樣的狀態(tài),故無人對她的言論加以側目。
安雅錯過了回應的時機,也不打算尬續(xù)。
自初次見面起,安雅就對迪特里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是不安中混雜了恐懼。但她也沒有放棄另外一個想法,那就是嫁給他當公爵夫人,從此讓他去拋頭顱灑熱血,自己在家過混吃等死的糜爛生活。
安雅的恐懼與愿望是相互沖突的。
她一邊期待著在舞會上能與迪特里希有更多互動,一邊由于恐懼,又覺得如果能被他無視一整晚,才是更好的。
還是算了,她想,也許人家根本沒把她當回事,就算看到了也是互相行個禮,寒暄幾句而已。
貌似玫瑰公爵名花有主的事沒有傳開,仍有不少新生對他投去期待的眼神,甚至有些女生丟掉了貴族的矜持,開始飛起了媚眼。
修道院學生代表的是人族未來的中流砥柱,每年的舞會是一個很好的社交場合,許多政界、軍界要人都會參加,他們或許會在此決定成為誰的導師。
不僅是貴族,連平民也在這一刻忘記了出身帶給他們的自卑,躊躇滿志地檢視著自己的行為和禮儀,希望在舞會上有個好的收獲。
安雅開始打量起貴賓席處的其他人,所幸在這種場合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一邊,無人對這種盯著別人看的失禮行為作出異議。
大廳前的席位是為教師準備的,一個瘦削高挑,身穿深灰色禮袍的老人佝僂著脊背走上臺,坐在了中間。
他留著一頭略顯凌亂的灰白色稀疏長發(fā),上面扣著一頂大沿巫師帽,這樣的搭配讓他看上去有些滑稽,似乎減淡了歲月的溝壑。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拉赫曼院長了,安雅想。
在傳說中,這位賢者是人族最強的法師。他也是目前全大陸各種族活著的個體中,最精通預言法術的一位,敬畏他的人類送了他一個稱號,叫做神諭“Oracle”。
拉赫曼的出現(xiàn)立刻吸引了大批崇敬的目光。
人族最強法師,多好聽的名號啊。
安雅也想成為強大的存在,這樣她就可以不必為了能生活得安逸一點,整天打著勾引別人的算盤了。
對面坐著的男生突然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呻吟,齜牙咧嘴地起身讓位。他的臉上混雜著疼痛與不情愿交雜的苦澀,甚是滑稽。
阿瓦爾當仁不讓地坐上剛被讓出的位子,揮了揮手讓人家走開。
安雅面無表情地瞪他,他好整以暇地接收了她的視線。
“安雅,”他伸出手,在安雅面前晃了晃,“典禮開始前的五天里,你都沒想過來找我嗎?”
……不是你說要來找我的嗎?
安雅氣笑了,她移開了目光。
不過仔細想想,這幾天她都在苦練幻術,最后一天窩在宿舍不出門,確實也沒給他來找自己的機會。
弗朗西斯卡坐在安雅左邊,在高價聘請的牧師的治療下,她和海莉的腦震蕩成功地趕在舞會前康復了。她在頭上戴上了粉色的假卷發(fā)并涂了發(fā)油,絲帶、花邊和羽毛令她的頭發(fā)高高蓬起。
這次,里佐小姐換了一把象牙扇骨,上面綴著孔雀尾羽的扇子,鏤空的扇骨中透出流離的七彩炫光,打在禮服領口火紅色的花邊上,香粉的味道隨著扇尾的搖擺四處飛散,濃烈馥郁。
弗朗西斯卡按捺不住地看看阿瓦爾又看了看安雅,面露奇色。
埃莉諾起初也驚訝地盯著阿瓦爾,后來又瞟了一眼弗朗西斯卡夸張的扮相,皺了皺鼻子,一臉不屑。
被安雅修理過后,弗朗西斯卡和海莉平日里都會避著她走,埃莉諾的膽子也變得比以前大了。
“終于,又到了紫羅蘭修道院舉行開學典禮的時刻了?!?p> 全體落座完畢后,老院長被魔法放大了的聲音清晰地回響在巨大的禮堂內:“同往年一樣,我代表全體師生,歡迎各位貴賓的大駕光臨?!?p> 他向貴賓席那邊點了點頭,安雅跟著同學們啪啪鼓掌。
“——并且歡迎各位新入學的成員。你們在修道院生活的開始幾年里,可能不會像想象中那么愜意,這種生活的長度取決于你們自身,取決于你們的領悟力和意志力?!?p> 說到這里,院長停了停,露出和藹的微笑。
“如果你很快結束了這段生活,并且邁上了更高深的研修之路,那么恭喜你,你將會是個有作為的人。如果你在這段路上走得漫長,也不要氣餒,它并不是看不到盡頭的。在初級階段中積累的經驗,總有一天會成為獨一無二的財富。”
“不過,等到有一天,你出人頭地時,也請牢記這次開學典禮,永遠不要忘記最初的無力。只有這樣,你才能在對力量的追求中找到自我,不會迷失人生的真正方向!”
話音剛落,一片夾雜著叫好的掌聲轟然響起,掌聲的來源包括貴賓席上端坐著的諸位大人。顯然老校長的這番話,勾起了他們受訓時的回憶。
***
上過八道菜后,所有桌椅在校長木杖一揮之下消失,終于到了眾人期待已久的跳舞環(huán)節(jié)。
帕特里克·奧蘭治大人來到了開學典禮上,他是個相貌英俊的神殿騎士??纯窗@蛑Z驚喜的神情和羞紅的臉蛋,安雅認為她沒有被提前告知。
他們立刻攜手離去了,忘記了身邊任何人的存在。
安雅失去了可以聊天的對象,只好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荷葉狀高腳金碟中盛的凡爾登糖衣杏仁上,忽視身邊的阿瓦爾和觥籌交錯的一切。
她認為,跳舞是一種十分無聊的,強迫男女做無謂的身體接觸的手段。假如一定要跳,她只想把這種折磨用在有用的地方。
那就是和自己想要勾引的的master大人跳舞。
阿瓦爾懶洋洋地倚在桌邊,站在安雅旁邊大約一臂的距離,他的存在使得那些躍躍欲試,想上前邀請安雅充當舞伴的學生望而卻步。
盡管如此,安雅盯著他看了一會,他也沒有做出邀舞的舉動。
與宴會上人們愈發(fā)高漲的興致相反,阿瓦爾的表情愈發(fā)冷淡了,他皺起的眉頭之間似乎可以夾進一張名片。
安雅覺得他環(huán)視四周的態(tài)度里帶著鄙夷。
以前他在家里,也是如此。
雖然來訪的貴婦人們都很喜歡他,他也一向以禮相待,但只要聚集在他身邊的人數(shù)超過三個,他就會不自覺地面露鄙夷之色。
這樣一個長相陽光的金發(fā)少年,卻好像別人越開心,他就越看不上一樣。
“我叫弗朗西斯卡。我知道你是誰,你叫阿瓦爾,對嗎?”
安雅左側,頂著摻雜了羽毛和花邊的高聳卷發(fā)的女孩突然張口,言辭間帶著滿滿的自信。
“請我跳支舞吧?!?p> 她用手中的小扇子擋住嘴,高傲地伸出另一只戴著黑色手套的手,上面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戒指閃閃發(fā)光。
安雅被驚了一下,自從她們的正面沖突,弗朗西斯卡很少在她面前做出引人注目的舉動。
阿瓦爾也用怪異的目光看著弗朗西斯卡,看他那樣子,好似看見了一只魷魚在他面前跳舞。
“走開?!?p> 走開?
這是拒絕女士邀請時,該說的話嗎……?
弗朗西斯卡顯然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她像沒聽清楚似的睜大了眼睛。
阿瓦爾也覺得她沒聽清楚,只好又重復了一遍。
冷冷地。
弗朗西斯卡回到了現(xiàn)實,高傲的神色被憤怒取代,又無法發(fā)作。
她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旁邊的安雅,似乎已經忘了安雅有多么可怕,將所有的不快歸咎于她的存在。
安雅暗暗好笑,她揚起頭,迎著弗朗西斯卡的視線走到阿瓦爾旁邊,挽上了他的胳膊。
阿瓦爾的身體明顯一僵。
但他很快就放松下來,并微微彎曲手肘,形成令安雅感到舒適的弧度。
弗朗西斯卡的鼻子都氣歪了,五官皺在一起。她的嘴唇顫抖著,努力抑制住嘴邊即將脫口而出的惡毒的詞匯。
在宴會上,男士拒絕女士的邀請是不禮貌的行為,而剛才這一幕已經落入了不少人眼中。
安雅本來對弗朗西斯卡有那么一點小小的抱歉,這點抱歉被弗朗西斯卡一眼瞪到了八千里外。
借著燈光的反射,她覺得自己幾乎能看到弗朗西斯卡那堆砌得如同圣誕樹一樣的臉上,有些亮閃閃的細小粉末簌簌落下。
她對這種效果十分滿意。而這自得的美好心情,很快便被無情地擊碎了。
玫瑰公爵是今天地位最高的貴賓,他離席做出邀舞舉動,幾乎吸引了全場的注意。
貴賓們作為地位超然、實力強大的存在,在每年的舞會上都是焦點中的焦點,當他們移動時,就變成了會走路的焦點。
哪個幸運的女孩會被神殿騎士團的大統(tǒng)領選中呢?
“啊??!是弗朗西斯卡!”
不知從哪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立刻激起了一片竊竊私語。
在這個方向只有安雅和弗朗西斯卡兩位女士,而安雅挽著阿瓦爾的胳膊,只有弗朗西斯卡形單影只,看起來是可能被邀請的對象。
于是,眾人把混雜著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一股腦地投向了弗朗西斯卡。
弗朗西斯卡瞬間從邀舞被拒的尷尬位置,上升到了宴會女王般的存在。
她擺出勝利者的姿態(tài)撇了安雅一眼,又看了看阿瓦爾,仿佛在說怎么樣,你現(xiàn)在后悔了吧?
里佐小姐故作矜持地輕輕咳嗽一聲,慢慢地將右手舉高放在身前,陶醉又期待地閉上了眼睛。
迪特里希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好久不見了,安雅。”
紅酒般低醇的嗓音響起時,伴隨著一片高高低低的尖叫。
“陪我跳支舞吧?!?p> 迪特里希甚至沒用邀舞慣例的請求句式,而是略帶命令色彩地這樣一說,然后向安雅伸出了手。
“快點,把手伸出來?!?p> 見安雅傻在原地挽著阿瓦爾的胳膊,遲遲沒有動作,迪特里希低聲催促:“還是說你想用這種方式上演一出爭奪劇,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不會讓第四個人聽見,但安雅的臉還是不由自主地漲紅了。
這里面有對迪特里希的憤怒、自己淪為眾人視線焦點的不適。
和那種沒來由的,本能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