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紅霞宛如盛裝的新嫁娘,羞怯怯地撩起了紅蓋頭的一角,牧野晟皓負(fù)手而立,心中大慟,婉約笛聲自西樓傾瀉了一地,樓高三丈,牧野晟銘看了下來,看了良久,眼珠子卻是一動不動。
簫,韻偏幽,小十八的笛子卻也纏綿悱惻,令人聞之落淚。
“你來了?!彼站o了手中的笛子,卻以密音謂他,“你也該回來了?!?p> 牧野晟皓扭過頭去,恍惚便是那時柒柒用力地?fù)]著手,“我的風(fēng)箏了,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簌簌……”牧野晟皓遲疑了。
“是我殺的?!彼姓J(rèn)了,“我沒動手,只是看著她沉了下去。”
“那時柒柒吵著要回來,我不準(zhǔn),她就真的走了?!蹦烈瓣绅┑偷偷?,“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他卻只說了一句,“這也是我最后能為她做的了。世上本沒有柒柒,只有簌簌。既要留下柒柒,便只得沒了簌簌。我以為你能留下她,那封信你沒收到?”
牧野晟皓終于與他的視線對了一對,“什么信?”
“上慕容家納彩的時候,有人送來了錦弦彩凰,當(dāng)時,慕容大人一見就面如土色?!蹦烈瓣摄懙?,“我一直都很蠢,一直都愛著她,我這一輩子就只聰明了這一回?!?p> “你的眼睛?”
“還是看不見,”他低下頭,接著吹那哀怨的曲調(diào),“眼不見,心不煩?!?p> “一直以為柒柒和晟嗣是同一天出生的了,”牧野晟皓道,“卻不知柒柒實際是和我同一天,等我尋到時,她已經(jīng)去了,去得很安詳?!?p> 牧野晟銘便笑了一笑,“那毒到最后不是會五內(nèi)俱爛、七竅流血而亡,父皇什么時候轉(zhuǎn)性了?”
牧野晟皓轉(zhuǎn)過臉去,風(fēng)吹皺一湖春水,后面的那些毒可不就是他騙她吃下的?明明知道不繼續(xù)服解藥就會死,她還是走了,其實,她比他更早疑上那些“解藥”吧?
風(fēng)雨瀟瀟,籠罩了山野,破敗的山神廟里,低眉慈目的神像與橫眉怒目的金剛無聲注視著世間的悲苦,難以辨認(rèn)的尸骸,僅憑衣衫碎布,他始終不愿相信,斯人已去。不過,她若活著,又在哪里呢?
風(fēng)雨如織,在天地間結(jié)成了密密的網(wǎng)。
慕容寧遠(yuǎn)最后看見了那一抹紅影,他撐著油紙傘緩步而來,油紙上繪著大朵大朵艷麗的芙蓉花??v然漫山雨霧一地泥濘,他卻點塵不沾地飄然而至,一襲紅衣耀眼宛若九天之上的仙人。
他靜靜地看著她,破廟擋不住風(fēng)雨,細(xì)細(xì)的紫竹篾子編織得極密,自他傘下淌下的雨水恍惚便是女子透明的淚,她便垂下了眼,濕漉漉的稻草遮住了她的臉。
“你不該走的?!彼f,“我一早就告訴你了。”
“鳳潛?”她忽地笑了,“我曾祖母便是愛上了你的先人,可還是嫁給了我曾祖父?!?p> “我的先人?”
“鳳嘯天?!?p> 他身形一僵,緩緩蹲了下來,那長長的眼睫微微撲簌著,他笑得有幾分古怪。她看見了他掌中的錦弦彩凰,那么璀璨流光,鳳眼如血鉆,寶藍(lán)色的錦羽不斷變換著顏色,看得她也有些移不開眼。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便是一對錦弦彩鳳凰的出處,我也是在古書中看到的?!彼湃崃寺曇簦叭松钟袔讉€五十年?我也不能保證自己過了五十年還能愛著最初的人?!?p> “那你叫什么?”
他固執(zhí)地?fù)u了搖頭,“告訴了你,你也不會記得我的?!?p> “你是故意讓我撞見的?”
“我聽說帝都有天命皇后,便想去見見?!彼?,“你比第一次還丑了。”
她便拽過他的前襟,用力地擦著臉,然后,她大聲地咳起來,湮開的血染上他緋艷的綢緞,宛若海棠怒放。
“送我回帝都的陵墓吧,”她死死拽住了他的手,“否則,便是欺君了。”
他擁她入懷,靜默了良久,方道,“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小時候,我告訴過你我的名字的,早在你遇見他們之前,你說我穿紅色比你大哥的小媳婦還漂亮,然后,就問了我的名字。我隨父皇返家后就聽說你遭人投了毒……”
湖邊的椹果有早熟的,風(fēng)一吹,紫色的果子便掉在了湖里,引得錦鯉簇?fù)砹诉^來,便只見那醬紫色的果子浮浮沉沉。牧野晟皓看了過去。
“芝芝,這湖邊的桑樹都是我央著十八皇兄讓種的,你要養(yǎng)多少蠶寶寶都沒問題?!蹦烈瓣伤门闹馗?,“我答應(yīng)你的事,什么沒做到了?”
“那只風(fēng)箏你就沒撿回來?!毙l(wèi)靈脂別過頭去,“那只黃鶯兒,你也沒捉到,還有,還有……”
牧野晟嗣便垂下頭去,“我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就記不住了?”
衛(wèi)靈脂看了過來,“晟皓皇叔,你也想吃椹果么?”
牧野晟嗣便搶著說,“我會爬樹,我去摘?!?p> 牧野晟皓便笑了一笑,云淡風(fēng)清地轉(zhuǎn)過身去,慢慢走遠(yuǎn)了。
日頭一晃便沉了下去,晚歸的鳥掠過灰蒙蒙的湖面,空余幾圈漣漪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