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從那天后的第二天開始一直下著,好似人的心情般的時斷時停,時好時壞。望著窗外灰暗的天空和雙膝傳來的隱隱酸痛,心情抑郁煩躁卻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一直到第三天,天色依舊沒有放晴的跡象,索性兀自出屋來到庭園,站在淅瀝的小雨里閉上眼,任由雨水盡情的沖刷,讓眼淚無聲地毫無顧忌地順著雨水落下。
云惠和晚晴擔心我的身體想上前勸阻,卻被小順子攔下,淡淡地說了句:“格格心里不痛快,讓她自己待會,你們?nèi)蕚溷逶〉臒崴万?qū)寒的姜湯就好。”
晚晴不知道原因,只當是胤禛許久沒有來過,又或是見過家人反而更想家,才讓我心里難受。云惠明白小順子說的,拉著晚晴離開。
她倆離開后,小順子撐著傘走過來,駐足在我的身后一句話也沒說,將傘移到我的頭上,他自己就那樣默默地站在雨中,直到我緩過勁來。
我睜開眼,回頭看著他,問:“人的一輩子,會有多長?”
小順子想了一下,回答:“很長,也很短,就看每個人想要怎么活著?!?p> 我笑了笑,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呢?這樣一輩子,后悔嗎?”
他神色一黯,轉(zhuǎn)而釋然一笑,應(yīng)道:“有些事既然無法選擇,就必須面對,能活著的時候就好好活著,即便死了也無怨無悔就好。”
我輕嘆一聲,苦笑:“你比我活得灑脫,我也想什么都不在意地自在過活,可終究是有太多放不下?!?p> 小順子沉默了片刻,說了句:“假若從未拿起,又如何能夠放下?”
我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帶著禪意的話語,不由笑了,接著他的話說道:“是啊,要先拿起才能放下,要先學(xué)會‘舍’才能擁有‘得’,也許真的像你這樣六根清凈了,才能無欲則剛吧?!?p> 小順子知道我這句話里沒有絲毫對他貶低的意思,也跟著笑著說道:“奴才雖然六根清凈,卻并非全然無欲,也會有想保護的人?!?p> 說到這話時,小順子抬眼看著我,帶著笑意的眼神中有我看不懂卻依舊會被觸動的深意。只是一瞬,他低下頭,說了句:“在這個院子之外,格格是貝勒府的格格,是主子的格格。可是在這個院子里,格格是全部的自己,是我們的主子,不管格格是想哭還是想笑,都不必拘著,不必提防任何人。對我們來說格格得不得寵,我們能不能飛黃騰達都不重要,只希望格格自己保重自己,對自己好就行。如果……格格真的放不下……,格格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奴才只當什么都沒聽見沒看見?!?p> 我搖搖頭,深吸一口氣,說:“這話以后就不必再說了,正如你說的,出了這個院子,我是貝勒府的格格,是四爺?shù)呐?。貝勒府和四爺才是我今后的歸屬與心之所向,只有他好貝勒府好,我所想往的清寧日子才能有盼頭。爭是為了不爭,我心里清楚應(yīng)該怎么做。”
小順子輕淺的笑容中出現(xiàn)一抹欣慰,含眸說道:“格格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奴才會不遺余力地跟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垂眸輕聲說了句“謝謝”,小順子微微皺眉,笑著說:“格格與奴才之間不能也不必言謝,以后千萬莫再說了。”
淋過雨,又和小順子說了會話,心里舒坦許多。回到屋里,換下濕衣服,沐浴更衣,又喝下姜湯,身上暖和起來。
晚晴關(guān)慰地說了句:“太醫(yī)說過,格格這身子受過寒,當好好養(yǎng)著,不能再涼著了,以后可別再這樣淋雨,心里若有何不舒坦的,與我們說道就是,莫非格格還信不過我們不成。若當真有什么不能說的,想去雨里走走,也該撐把傘不是?”
聽著晚晴有些逾矩地數(shù)落,知道她說這些是真心為自己擔心,也不計較,只是想到她剛來院里時的樣子,不禁笑著喊云惠和小順子過來,嘲晚晴指了指,玩笑揶揄道:“你們看她是不是愈發(fā)像管家婆了。我怎么記得咱院里的晚清姑姑可不是這樣的,當初是誰大事小情都要守著規(guī)矩教導(dǎo)我要謹言慎行的?老實交代,你是哪里來的妖怪,變成晚晴姑姑的樣子來咱院里,有何居心?”
晚清一看我心情大好,竟然還會拿她打趣,也不拘著,笑鬧著說道:“格格還說呢,奴才這不是跟著什么主子就變成什么樣嘛,這句話怎么說來著?對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p> 我聽她這么說,笑著白了她一眼,將手里的帕子朝她扔過去,佯怒笑罵道:“好啊,我才不要當豬,那就還非要是墨了,偏要把你們都給染黑掉?!?p> 晚晴也不閃避,接下我扔過的帕子,厚臉皮地笑著福身一拜,說了句:“這帕子可是格格用春上送來做衣服的蘇錦余料自裁自繡的新花樣,當真難得,竟然賞給奴才了。格格大方,奴才也不推辭,謝格格的賞?!?p> 看她就這么將帕子收進了懷里,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了句:“好好,賞你就賞你,說起來你們跟著我一年來,盡是吃苦了,還當真沒得過什么賞賜,當真是虧待你們了?!?p> 說到這話時,我的神色一黯。晚晴、云惠和小順子見我又開始介懷這些,忙同時接口說道:“格格說著話就見外了,奴才們可不是那些眼皮子淺的。格格對奴才們的好,又豈是身外之物可比的。咱們做奴才的都沒計較這些,格格以后也別再總是計較了。”
我正準備接話,卻聽見胤禛的聲音傳來,說了句:“你家格格又計較什么了?說來聽聽?”
看了眼時辰,有些詫異通常這個時候還在前院忙著的胤禛竟然會破天荒地出現(xiàn)在我這里,我下意識地看了眼小順子,見他低著頭看不出表情,只好先起身見禮,將他讓到榻上,自己在旁邊站著,問了句:“離晚膳還有一個時辰,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胤禛示意我在另一側(cè)榻上坐下,沒回答我的話轉(zhuǎn)頭問晚晴:“剛才進院子見你們都沒在,屋里倒是挺熱鬧,不知道在說什么?”
胤禛的到來讓眾人收斂了行止,不敢再像之前那般放肆。晚晴低著頭上前福身一拜,應(yīng)話道:“格格今個心情不好,奴才們正哄著格格開心。格格嫌奴才絮叨,拿帕子扔奴才,奴才就笑著說權(quán)當是格格賞的??墒菦]想到格格卻計較起奴才們跟著她沒得過什么賞,奴才們怕格格又念著那些不開心的事傷心,于是就說在乎這些,勸格格莫多計較?!?p> 晚晴據(jù)實說著剛才的事,但言語中可見偏向,也有意暗示這院里的清苦拮據(jù)。
“府庫里每月的月例雖然不多,但這院里素來沒什么開銷,為何你家格格手頭還會如此緊張?”胤禛眉頭微蹙,疑惑詢問。
聽胤禛問起這話,晚晴看了我一眼,見我沒說話,心下有底,繼續(xù)說道:“之前格格禁著后,幾個月的月例都是沒發(fā)的,雖說后來解了禁,但主子沒說給補上,府庫那邊自然也不會多給。加之主子又鮮少過來,府庫那邊就推說側(cè)福晉那邊開銷大,按以往的慣例,也是先將宋格格那院的月例拖著先給側(cè)福晉那邊,所以這院里也比照著讓了出去,待宮里那邊的銀子撥下來再補上那些虧空?!?p> “胡鬧,側(cè)福晉的銀子不夠用,要拿格格們的月例來貼補,府里什么時候有這規(guī)矩了?”胤禛聞言勃然大怒,看向小順子斥責(zé)道:“你每日往我那邊去怎么沒提起這事?”
小順子站在一邊早知胤禛會有這么一問,跪下回說:“格格不讓說,說主子一向節(jié)儉,又不喜逢迎之事,故而不像其他幾位爺那樣有各路官員巴結(jié)孝敬,光靠著宮里每月?lián)芟聛淼睦y和月俸要支撐府里和一大家子的開銷本就不易,反正這院平常也沒什么太多花費之處,也就不必提及,免得讓主子為難。”
“可是該發(fā)的月俸被拖欠,這難道也瞞著不說?”胤禛不悅地看了我一眼,但這一眼中更多的是責(zé)怪我不該瞞著他。他質(zhì)問小順子的口氣依舊不善,可明顯緩和許多。
“格格說,側(cè)福晉那邊剛添了小阿哥,開銷難免也會大一些,加上滿月酒又因著流民的事沒好好置辦,心里頭肯定不舒坦。這個時候為了月例的事情去和主子說道,難免讓主子與側(cè)福晉之間生出嫌隙,讓側(cè)福晉記恨上。好不容易安穩(wěn)了幾日,不想再為這些小事鬧騰,能將就的就將就些算了。”這些是我說給小順子的。那是只是告訴他,胤禛聞及才可以說,不問就不用說了。他也當真聽話,直到今日才說了出來。
“你本是個聰明的,怎么經(jīng)了這些事后也變糊涂了。我知道你想要委曲求全換得安生,卻不想想治家如治國,有章不遵,挪用虧空,卻還瞞著護著,以后這府里的規(guī)矩還要不要了?”胤禛拍著桌子沖我發(fā)起了脾氣。
我沉默著起身跪下,聽著他的責(zé)備,等著他將脾氣發(fā)完,才說:“奴才愚鈍,只覺著府庫里也是按照慣例來做,倒也并無大錯罷了?!?p> “慣例?哪里來的什么狗屁慣例!這些事竟然以前都沒人跟我說過,我還當她是個好的,沒想到竟然驕縱妄為,還有沒有把福晉和我放在眼里?對了,福晉一定知道,竟然也由著她,這內(nèi)院里是不是沒有能主事的明白人了?蘇培盛,這事你去親自給我查,查清楚后,該處置的盡管處置了?!?p> 胤禛的火氣是越說越大,我一見自己想要的目的達到了,連忙見好就收,抬眼看著他,一臉委屈,也不客氣地回了句嘴,說:“我不說是不想讓你為難,希望求個安穩(wěn)度日。福晉不說自然是有福晉的難處。既然你也知道之前沒人跟你說過,你從我這出去時,就該當做什么也不知道才對,否則你來我這里一趟就大動干戈興師問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里面挑唆了什么,到時候不僅是側(cè)福晉要將我記恨上,府庫里的人怕是也要將我恨上。有句話叫做,小人難防。你是不想讓我在這府里好過了嗎?”
我估摸著這府里估計也只有我敢這么跟他說話,不過以前也有過這樣的直來直往,即便是站在一旁的蘇培盛也是一臉見怪不怪的模樣,低著頭垂眸不語,唇邊還帶著隱隱輕淺的笑意。
胤禛被我這么一說,也冷靜了下來,端起手邊的茶杯,淺啜了口,收斂了怒意,對我身后跪著的三人和蘇培盛說了句:“你們先退下?!?p> 蘇培盛心知胤禛沒真對我動怒,領(lǐng)了命帶著小順子三人掩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