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的大喜日子,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輩子最重要最開心的大事??墒俏业拇笙踩兆泳瓦@樣一晃而過,和之前在府里幫工時的日子沒什么區(qū)別。不過也并非完全沒區(qū)別,至少以前是做奴才,現(xiàn)在好歹是個主子,有自己的院子,有人伺候,沒有人呼來喝去指手畫腳,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這一天下來應(yīng)對自己夫君諸多妻妾的勞心勞神。這讓我這所謂的大喜日子,變得格外糟心,沒有半點喜慶。
清朝時,皇家的用膳時間其實一日只有兩頓正餐,卯時用過早膳,未時以前便是晚膳,到了晚上若是餓了,會備下點心甜品或者小酒小菜墊腹。烏拉那拉氏和李氏的院子里還有自己的小廚房,晚上若是需要做點吃食,也能讓人張羅,不必驚動膳房。
原本做格格的,份內(nèi)的定例很少,也沒有自己的小廚房,過了未時,最多也就是能傳一份小點備著。
只是今日逢著我剛?cè)敫?,晚上說來也算是洞房花燭的好日子,烏拉那拉氏便讓膳房那邊派人來問晚上是否需要準(zhǔn)備胤禛的酒菜。
這事我自然說不準(zhǔn),只好讓小順子去了趟前院,得了蘇培盛的準(zhǔn)信說:”爺今個忙著,過不過來怕是沒準(zhǔn),就不必候著了?!?p> 小順子一臉陰沉的將這消息帶回來,我還沒說什么,就見云惠委屈地直癟嘴,連龐嬤嬤也怕我心里膈應(yīng),從旁寬慰說:“主子是男人,自然該以公務(wù)為重”。
見他們這副模樣,我笑著說:“我這又不是什么大事,爺自然要以大事為重,來日方長,不著急的。不過酒菜還是備下,就算四爺不來,咱們自個用著也好?!?p> 三人見我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也摸不準(zhǔn)我這話里幾分真假,只好應(yīng)諾著回了膳房。
說起來我當(dāng)真不著急,雖然心里的實際年齡早已過了懵懂無知的年歲,但這身子終究是十四歲的年齡,有些事情眼下面對本就還太早了些。何況對于胤禛,我更多的是欣賞,還有或多或少的幾分憐惜,可是這些都不是愛情。
一直認(rèn)為,有些事只有相愛的人一起去做才會美好,否則不過是各取所需的本能,沒有任何意義。至少胤禛現(xiàn)在對我的態(tài)度,恰恰是我所希望的,對我來說是這一整天來聽到的最舒心的事。
三月的光景,天黑的還是格外早,華燈初上,膳房除了按例送了酒菜,還加了額外的二道色香味俱全的葷菜,說是嫡福晉和側(cè)福晉各自賞的,還另外備了壺上好的女兒紅。
看著滿滿一桌子好菜,我突然覺得心里豁然開朗,原本對自己不可測的未來有些郁結(jié)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對身旁服侍的三人說:“人生最大的幸福莫過于能吃能喝能睡,身體健康,自在舒心。雖說在府里,自在舒心怕是有些難,但有吃有喝,還有這小院住著,只要身體健康,有什么好爭好斗好傷神的。他們想怎么斗,隨他們?nèi)ィ蹅兪刂约旱脑鹤舆^自己的日子就好。”
龐嬤嬤看慣了宮里的那些事,聽我這話一說,輕笑道:“難得格格能這么想,其實人生在世不過百年,怎么爭怎么斗,到頭來也抵不過天命壽數(shù),還不如看開些,能活著就好好活著。”
云惠的年歲終究是小了些,不以為然地說:“奴才可不這么認(rèn)為,你看嫡福晉和側(cè)福晉多威風(fēng),綾羅綢緞,榮寵備至,想賞賜誰就能賞誰,看誰不順眼就能罰了去,就連這飯食也比尋常人精致許多,若爭一爭就能過這樣的好日子,為什么不爭,平白讓她們得了便宜?!?p> 我看了眼小順子,問:“你覺著是該爭還是不該爭?”
小順子想了想,說:“格格想爭,奴才就爭,格格不想爭,奴才就不爭。”
聽小順子這么回話,云惠白了他一眼,嬌嗔道:“原本以為你是個悶葫蘆,沒想到這里就數(shù)你最會說話?!?p> 龐嬤嬤擔(dān)心我心里因為大喜的日子被冷落的事不痛快,見這時我樂呵呵地看著他倆斗嘴,于是也不拘禮攔著,只輕笑著提醒說:“好了,你倆這規(guī)矩都學(xué)哪里去了,什么爭不爭的,再不伺候格格吃飯,菜可都涼了?!?p> 有了這段插曲,這屋里的氛圍融洽不少,心下想著身邊這三人若真的都是能忠實貼心的,往后的日子自己注意點,想必也不會太難過。
本就沒什么胃口,一個人吃飯也吃不了多少,只是讓云惠伺候著每樣夾了一點,用過一小碗米飯就擱了筷子。
說是自己想一個人靜靜,讓他們將剩下的酒菜趕緊趁熱拿回去吃掉免得浪費,就遣了他們出去。
屋內(nèi)突然靜了下來,紅燭的燭光微微閃動,兩行燭淚順淌而下讓人見了自然生出幾分感傷。不愿被這樣的情緒影響別過眼,倚在榻上隨手翻著從桌上拿來的書,突然讀到一句“惟有樓前流水,應(yīng)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不覺觸動情緒,惆悵更甚。
起身出屋,院內(nèi)仆居里偶爾傳來幾聲云惠的笑聲,看樣子很是融洽。不忍掃了他們的興致,獨自來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想讓入夜時還帶著寒意的涼風(fēng)吹走心頭的煩躁。
“不是傳了話說不用候著,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
胤禛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讓我微微一愣,直到他和蘇培盛走到近前,才想起來行禮。
胤禛抬手示意我免禮,看了眼仆居皺起了眉,說:“這是怎么回事?”
我見他臉色不善,忙說:“今天是我進(jìn)府的好日子,雖然爺傳了話說不過來,但我想著總歸這樣的日子不想太清冷,于是就讓膳房還是送了酒菜過來,只是我一人用不了多少,又不想浪費,便賞給他們了?!?p> “這府里還有沒有規(guī)矩了?”胤禛看了眼蘇培盛,冷聲道。
胤禛的脾氣說來就來,讓我心里犯起了嘀咕,心道不過就是借他的名多要了一頓酒菜,怎么至于生這么大的氣,卻聽他接著說道:“得了主子的恩典,反將主子晾在一邊自個快活,這樣的奴才不留也罷!”
胤禛這話一出,我才明白他那怒氣不是因著酒菜,而是以為這院子里的奴才因著他不來,就覺著我是個不受寵的有意怠慢。
想到這里,心頭先是一暖,卻轉(zhuǎn)念覺得自己這心思有些好笑。胤禛五歲后也有過一段備受冷落的時期,那時候在宮里應(yīng)該也是見慣了人清冷暖,此時的我怕是勾起了他心里的那段記憶,于是才有了這樣的反應(yīng),所以他心疼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我怎就自作多情起來。
不愿胤禛因此遷怒龐嬤嬤他們,趕緊攔下往仆居去的蘇培盛,對著胤禛屈膝一拜,道:“主子先別動怒,并非他們有意怠慢,是奴才想一個人待會,才故意支開他們?nèi)ビ镁粕诺?。奴才也不是個傻的,誰對奴才好不好,奴才心里明白,若他們有意拿捏奴才,奴才自然會請主子做主,可他們幾個我是真心喜歡,還請主子看在今個這日子的份上開個恩,容奴才讓他們放肆一回,可好?”
胤禛見我這么說,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一向不管內(nèi)宅之事,你如今身份不同,也該明白主仆有別,該給的恩典你自己權(quán)衡著給,可若有該罰的,也別好心留著。起來,進(jìn)屋說話。”
我見他不再深究,當(dāng)下送了口氣,應(yīng)承著起身,隨他進(jìn)了屋。
沒有驚動仆居的三人,進(jìn)屋落座,我給胤禛上了茶水。蘇培盛在他的授意下去了膳房,重新張羅酒菜。
屋內(nèi)只剩下我和他二人。他喝過茶,坐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我站在一邊候著,誰也沒說話,氣氛變得有些莫名的沉悶。
過了良久,胤禛突然開口,問了句:“可覺委屈?”
“委屈?”我愣了愣,尋思少時,展顏笑道:“自然是有的。”
“哦?”胤禛抬眼一瞥。
“其實也說不上是委屈,只覺著對于一個女子來說這么大的日子就這樣過了,著實有些凄涼。”我笑嘆一聲,神色間帶著無奈與淡然。
“你說話倒也不避諱。其實本來是想讓你進(jìn)府做個奴才,到時候再指門婚事,可仔細(xì)想想,覺著你與老十三幾分相像的性子甚是討喜。左右身邊難得有個能說說話的人,福晉一提這事,也就允了,只當(dāng)給你個安穩(wěn)?!必范G斂下眸子,話里似乎還有解釋說明的意思。
原本以他的身份,想納誰入府,只要康熙不反對,他是無需顧忌什么的,可是眼下卻似乎不愿我心存芥蒂主動說明,言語中竟然還將我與他最看重的兄弟十三爺胤祥相提并論,著實讓我覺得意外和受寵若驚,可是“安穩(wěn)”二字入耳,清冷莞爾,客套地應(yīng)了句:“能讓主子高看,是奴才的福分?!?p> 說這話的功夫,蘇培盛著人捧著酒菜進(jìn)來。龐嬤嬤、小順子和云惠也顫顫驚驚地跟隨其后。
胤禛冷冷掃視了三人一眼,對龐嬤嬤道:“你是宮里出來的老人,讓你過來伺候,一來是讓你教她規(guī)矩,凡事提點,二來也是怕有人覺著她年紀(jì)小故意為難。其他人若不懂規(guī)矩,倒還情有可原,你若也不懂規(guī)矩,那這府里還有誰能擔(dān)待著?”
龐嬤嬤是看著胤禛長大的老嬤嬤,自然心里明白胤禛這是借著敲打她在給我立威,也不推說,屈膝跪下說了句:“奴才糊涂,請主子責(zé)罰。”
我見這氣氛不對,心里對他們有些愧疚,雖然明白胤禛的心思,卻不想讓他們對我起了嫌隙,于是小聲勸道:“這事他們固然有錯,可是您看今個這日子……難道主子舍得想讓奴才更委屈些?“
有了前面的那些話,胤禛明白我說的委屈是指什么,原本他也應(yīng)允過不追究,于是只道:“罷了,今個這事就不追究,日后若再有此事,就自個按規(guī)矩看著辦”。
三人見胤禛沒再苛責(zé),忙告罪謝恩。
酒菜上好,蘇培盛識趣地領(lǐng)著三人退下,屋里又重新變成二人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