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厄運(yùn)
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建康城今年格外的冷,雪都下到小腿肚子了,路上隨處可見拿著鐵鍬鏟雪的人。馬車在冰雪路上走得顫顫巍巍,行人更是不敢大意。瑞雪兆豐年,但是雪太大就變成了雪災(zāi),近些日子,不是這家的房子被雪壓倒了,就是路上有凍死的乞兒,或者又摔折了哪個官人,這場大雪讓建康增加了不少新鮮事,但是都抵不上安國公府的事情。
鎮(zhèn)國將軍熊朝達(dá)治家不嚴(yán),后宅之事鬧得建康沸沸揚(yáng)揚(yáng),人盡皆知,皇帝蕭衍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招他入宮訓(xùn)斥了一番,他出宮的時候耷拉著鬧到,身后還跟著宮里宣旨的太監(jiān)。皇帝下旨,安國公府的那位活死人少爺繼承了世子之位,鎮(zhèn)國公直接帶著小妾去了御賜的鎮(zhèn)國公府,這件鬧了大半年的事情才告一段落。有了皇帝從中斡旋,鎮(zhèn)國將軍與夫人自然沒有和離,算是分府而居。
熊陵涇繼承了世子之位,卻并沒有讓柳氏放寬心,終日看著躺在床上的兒子默默垂淚。他的病不好,這世子之位也終究會被別人拿走的,那些人就是看他短命,就要看她們娘倆的笑話,她絕不允許。那雙哭得發(fā)腫的眼睛我見猶憐,皮膚猶如雪白的奶酪,十指丹蔻,是不沾陽春水的手,此刻緊緊抓著熊陵涇的手,那話幾乎是從齒縫流出,咬牙切齒:“陵涇,你一定要醒,一定要醒。你現(xiàn)在是世子了,往后就會成為國公爺,前途無量。”
她,要背水一戰(zhàn)。松開手,陵涇的手上都是她抓出的爪印,她輕輕撫平,然后起身,穿上厚厚的披風(fēng),帶上帽子,一張臉都隱藏在陰影里:“回柳府。”
柳府,書香門第,府里的女孩子到了說親的年紀(jì),家里的門檻都要被媒婆踏爛了。想當(dāng)初,柳如也是安國公府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娶回府里的媳婦。彼時,熊朝達(dá)一事無成,只是靠祖上蔭庇,在巡城御史手下尋了一個衙役的差事,終日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打交道。俗話說,妻賢夫禍少,柳如謹(jǐn)遵長輩教導(dǎo),替他生兒育女,孝順雙親,讓他沒有后顧之憂,也是她鼓勵他去邊關(guān)掙的軍功,一路高升,成為鎮(zhèn)國將軍??墒?,這些終究是替他人做嫁衣,悔叫夫君覓封侯。
既然,你無情,就不要怪我無義。柳如走進(jìn)柳府的大門,雪下得更大了,鵝毛般的雪花大片大片地砸下來,瞬間讓她變成了一個雪人,鹿皮靴踏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就像把自己的心放在地上蹂躪,碎成一片一片。
柳老太太看見女兒這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手忙腳亂地替她解掉外面的披風(fēng),嗔怪道:“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撐傘,奴才們都是做什么吃的?!?p> 柳如抓了柳老太太的手在羅漢床上坐下,腳邊放了兩個暖爐,她喝了一口熱茶,凍僵的四肢百骸這才有了感覺:“母親,我要給陵涇說親?!?p> “你瘋了吧,這個時候能有什么好人家的孩子,你莫要胡鬧讓人看了熱鬧?!绷戏蛉藝樍艘惶鈱O現(xiàn)在這個情況她不愿見到,但是也不能禍害了別人家的孩子。
柳如似乎有點(diǎn)難以啟齒:“我,陵涇,陵涇還能生孩子,只要他生了孩子,國公府我是不會讓出去的?!?p> 這對于柳老夫人來說的確是意外之喜:“真的嗎?你讓伺候的人檢查了嗎?”
柳如的眼睛里似乎冒著火,那是被逆境燃起的斗志:“是的,我已經(jīng)確定了?!?p> 柳老夫人激動得從羅漢床上站起來,在地上走來走去:“要不,要不先往他屋里放幾個人,萬一真的有了,那也是你的孫子?!?p> 柳如的紅唇經(jīng)過茶水的滋潤更加的鮮艷:“母親,我的陵涇怎么能留下污點(diǎn)呢?!?p> “你想做什么?”
“當(dāng)然是為陵涇謀一位好丈人?!?p> 外面的風(fēng)雨更加凌厲,這場雪似乎沒有停的跡象,南方大面積地遭災(zāi),讓皇帝蕭衍幾乎愁白了頭發(fā),每日朝會都是心驚膽戰(zhàn),今日招了幾位大臣說起救災(zāi)的事宜,卻商談不出一個所以然,撥賑災(zāi)的銀子、施粥、免稅,這些在重大的自然災(zāi)害面前都顯得杯水車薪,但是做總比不做好。
謝聲鶴出了皇帝的奉天殿就往六部去,剛出了宮門,家里的小廝就跑過來:“老爺,不好了,夫人暈過去了,都吐血了?!?p> 謝聲鶴臉色大變:“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夫人今日帶小姐出去賞雪,回來就這樣了。”那小廝說得不清不楚,謝聲鶴也懶得同他多說,鉆進(jìn)了馬車:“先回府?!?p> 馬車一路疾馳,好幾次差點(diǎn)撞到路邊的行人,但是車夫一刻都不敢耽誤。當(dāng)馬車到了柳府,還沒有停穩(wěn),謝聲鶴就跳下了馬車,往上院疾步而去。上院因?yàn)槔戏蛉税l(fā)病丫鬟婆子進(jìn)進(jìn)出出,看見謝聲鶴回來,俱是行禮:“見過老爺?!?p> 謝聲鶴看都沒看她們,一陣風(fēng)就往臥室而去。王夫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張臉已現(xiàn)老態(tài),嘴上的血跡已經(jīng)被擦干凈了。他雙眼四顧,紅得幾乎充血:“大夫呢,大夫呢?”
“已經(jīng)到了大門了,正在往里趕?!遍T子腳程快,已經(jīng)來稟報了。
謝聲鶴眉頭一皺,沒有說話,只在床頭站著看向王夫人,突然問道:“小姐呢?”
一個小丫鬟突然哭出聲:“小姐回來的時候扶著夫人,自己摔了一跤,傷了腿,現(xiàn)在還在自己院子躺著?!?p> 真是禍不單行,饒是謝聲鶴位極人臣,多年修煉的城府也不能化解此刻的絕望:“請了幾位大夫。”
“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請過來了。”小丫鬟一邊說一邊抹淚。
謝聲鶴的脾氣緩解了一些:“好了,出去吧,大夫來了就把人帶過來,小姐那邊也要安排大夫去看?!?p> “是?!?p> 屋里的丫鬟都依次退了出去,謝聲鶴看著自己的老妻,自己這一輩子,幼年喪父母、中年斷子絕孫,難不成老天連一個安穩(wěn)的晚年都給自己。過去的一切在自己的腦中走馬觀花,掀起她的紅蓋頭時,她的桃花妝似乎能聞到桃花的香味;初為人母時的喜悅讓她整個人都在發(fā)光;中年喪子之后臉上再無笑容,日漸蒼老干涸;孫女回府,她總算是活過來一樣,每日都有了精神氣。他原以為,蒼天會眷顧自己的,沒想到遭此厄運(yùn)。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也會害怕,怕自己孤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