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一切,他踏上了去飯店的路,到達(dá)時飯店還沒開門,等了一會兒,蔡師傅過來了,陪他說笑。
蔡師傅講的段子一般本身并不好笑,但配上他那滑稽的動作和扭曲的表情,直逗得天憫笑得蹲在了地上。
笑著笑著,老板拎著一個粉色的女士手提包走了過來,隨后老板娘趕到。老板在拉開了一重又一重的拉鏈后,終于找到了卷簾門的鑰匙。他蹲下肥胖的身字?jǐn)Q了好一會兒,才擰開了鎖。將卷簾門拉上去后,還有一扇玻璃門,門上套了一把環(huán)形鎖。這次開門的換做了老板娘,她從口袋里費(fèi)力地掏出了一把纏著線的鑰匙,一插一轉(zhuǎn),鎖便彈開了。
每天上午,這對夫妻的主要工作就是開門,推開門后的工作就全是天憫和蔡師傅的了,他們一個在外面打掃,抹桌子,另一個在廚房里準(zhǔn)備菜。而老板則打開電視,點(diǎn)根煙一邊吐著圈圈,一邊看著NBA的現(xiàn)場直播。老板娘就更悠閑了,她把椅子搬出去坐在上面,敲個二郎腿,耳朵里塞著MP3的耳機(jī),手里拿著一本雜志,并不斷發(fā)出竦人的笑聲,讓天憫覺得每一根寒毛都豎了起來。
太陽走得雖然很慢,但還是拖著半死不活的腿走到了天空的中央,小飯館里開始忙碌起來。NBA還在繼續(xù),但老板顯然沒有心思看了,他趕緊拿著菜單一個桌子一個桌子挨個問過來,并快速地記錄著客人的需求。老板娘也不知道什么時候?qū)⒁巫臃旁诹嗽瓉淼奈恢?,自己則鉆進(jìn)了收銀臺里,接過老板送來的單子,用計算器一遍遍驗(yàn)算著,生怕出一點(diǎn)差錯。
每到這時侯,蔡師傅總是一邊掂鍋,一邊哼著小曲,天憫記得他曾經(jīng)說過,燒菜時他是最愉悅的,因?yàn)樗麩釔圻@份工作。
天憫要做的便是把做好的菜送到指定的桌子上,并把別人吃完的盤子拿回去。下午2點(diǎn)鐘,飯店里已經(jīng)沒人了,老板娘和老板將中午的收入清點(diǎn)完后,開始吃飯,他們倆早就守在桌子上了,等著菜端上來,仿佛自己也是客人一樣。
最后蔡師傅捧著一鍋湯和天憫一起走出來后,發(fā)現(xiàn)先前端上來的菜已經(jīng)被他們兩個人快吃光了,他們相視一笑,心里想著:幸虧剛剛偷偷地備了份,否則就只能喝這一鍋一清二白(白菜豆腐湯)了。
那兩個人吃完后就把錢全都塞進(jìn)那個女士小包里,回家去了,其實(shí)他們的房子離這里很近。
他們走后,蔡師傅將剛剛藏起來的菜拿了出來熱了熱,中飯時兩個人誰都沒有吃飽,但現(xiàn)在他們就可以飽餐一頓了。蔡師傅用勺子將一個鹵鴨腿輕輕地放在天憫的碗上,天憫抬起頭便看到了蔡師傅那飽經(jīng)滄桑但充滿慈愛的面容,心里涌起了感動。
晚上,客人到來的時間不像中午那樣集中,所以他們一直忙到了10點(diǎn),那兩個人面對著面數(shù)著錢,臉上滿是幸福的表情。廚房里天憫在認(rèn)真地洗著堆積如山的碗碟,每次在水流的沖擊聲中,他總是忍不住回想從前,想到了自己的初中同學(xué),他們還好嗎?現(xiàn)在應(yīng)該快高考了吧,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都怎么樣了?他們還能記得我嗎?想著想著竟忍不住傷悲,流下了淚,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眼淚,就像已經(jīng)習(xí)慣了洗碗水。
想到這里,他手中的碗一下子沒抓穩(wěn),跌在了紅色的地板上,摔出了一聲凄厲的碎響。
“小混蛋,你還想不想干了,老娘的碗你也敢摔。”老板娘從大堂沖進(jìn)廚房,狠狠地罵道。錢吧?!碧鞈懕M量地低著頭,因?yàn)樗幌雱e人看到他的眼淚,尤其是被自己厭惡的人看到自己的懦弱。
蔡師傅腆著個笑臉,對著老板娘好言相勸,但越勸她罵得越兇,嘴里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刻著臟,最后老板趕了過來,說:“算了,不就是一
“對不起,我不小心的,你扣我個碗嘛,你看皓子都被你罵哭了,你就留點(diǎn)口德不行嗎?!?p> 可能覺得自己勢單力孤,不占理頭,所以她就順勢下坡,離開了廚房。
天憫奮力地一抹眼角,心里暗自發(fā)誓,從此不再流淚,對,眼淚能帶給一個男人的一切不過是恥辱二字罷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天憫也一日日成長起來,他的肩逐漸平了,個子也增長了,清秀的面龐也日益英俊。
這一天下午,小飯店里來了幾個客人,他們找了一個桌子坐下后也不點(diǎn)菜,掏出了一副撲克牌,開始賭了起來,吵吵嚷嚷的,旁若無人。從他們絕對非主流的裝束中可以大致判斷出他們不是流氓就是地痞,所以老板也不敢上前去說什么,但又怕他們鬧事。思考再三,他叫天憫出去看著他們,不要讓他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的確,正如所有人推斷的那樣,其中一個看似大哥的人斜叼著一根香煙,嘴里罵罵咧咧地說著些骯臟的語句,還時不時地狠狠敲擊桌面。躲在廚房里的老板臉上開始露出焦急的神色,他伸手召喚來天憫。
“天憫啊,你也看到了,這些人在這邊這么折騰,叫我怎么做生意嘛。你和他們一樣,都是年輕人,所以你去跟他們好好溝通一下,叫他們到別的地方打牌?!?p> 天憫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去了,因?yàn)樗?,老板雖然對付這幫流氓沒什么辦法,但要對付他,方法可多著呢,于是他拿了塊抹布走了過去。
“對不起,現(xiàn)在我需要擦這個桌子,請你們讓一下?!?p> “媽的,沒看到老子在打牌嗎?滾?!?p> “我說過了,我要擦這個桌子,請你們……”
那個叼煙的男子突然站了起來,抄起一個杯子就砸在了地上,砰的一聲把里面的三個人都驚到了。
“其實(shí)想要我走也不難,只要你跟我賭一把,如果你贏了,我就認(rèn)你做大哥,如果你輸了,你從今往后就要跟著我混,你敢賭嗎?”
說話間,輕蔑的神色在他的眉角處上揚(yáng),他狂傲地的口氣仿佛想一口把面前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吞沒,連嚼兩下都不需要??墒蔷驮谒f完話的同時,他突然從這個小子的臉上看到了一種不知從何而來但卻異常堅定的自信。
“可以,但請你記住剛才所說的話?!?p> 小小的飯店里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如潮水般的嘲笑聲,還有幾個人居然捧著肚子笑得抬不起頭了,笑聲過后,其中一個穿紫色牛仔裝的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你大概從沒聽過我們大哥的名號吧,外面的人都叫他‘賭絕圣手’,就你也敢跟他叫板,未免太荒唐了吧,不過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要不然以后你可就是我們的小弟了?!?p> 天憫終于抬起了自己的頭,眼睛直視著對面的這個“賭絕圣手”,堅定地說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老老實(shí)實(shí)發(fā)牌吧”。
這一次沒有人再發(fā)出那些鄙夷的聲音,他們開始對眼前的家伙產(chǎn)生好奇,都想看一下他的自信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他們賭的是詐金花,這是社會上常用的賭博方式,因?yàn)閴虼碳?,?jīng)常有人輸?shù)脙A家蕩產(chǎn),當(dāng)然也不止混混才玩,與天憫一起住的乞丐們也常常借此來打發(fā)時間,不過兩者所涉及的金額實(shí)在差距太大,不過在我看來,他們賭的是一樣大的,畢竟流氓眼里的一百塊和乞丐眼里的一塊錢是同樣重要的。要是哪一天天憫回來得早一些的話,還能看到他們正在用一副都快被摸爛的牌快樂地賭著,嘴里不時說些懊悔的話。久而久之,天憫就學(xué)會了這項(xiàng)賭博的大多數(shù)技巧。
這位老大把煙夾在了手指之間,然后瀟灑地切起了牌,“我們賭十牌,一人有一萬塊的籌碼,公平起見,一個人發(fā)五牌,省得你說我做牌,最后籌碼多的一方獲勝?!?p> 可是這里畢竟不是賭場,去哪找籌碼呢?可是對于賭徒來說,這不是問題,他把每個桌子上的筷子都倒了出來,一人一百支筷子,一個筷子等同于100。由此可見,因地制宜的思想不是只有偉大思想家才知道的,而思想家往往不會去實(shí)踐這個理論,但流氓可以,譬如他們砍人的時候沒帶刀,不要緊,隨便在路旁拎個折凳就沖上去。
賭局開始了,事實(shí)證明,“賭絕圣手”不是隨便誰都可以叫的,8牌過后,天憫只贏了一牌,盡管他很謹(jǐn)慎,可是到最后只剩下32根筷子了,這時候他開始緊張起來,難道他真的要去做別人小弟嗎?不!
牌已經(jīng)發(fā)完了,他實(shí)在沒有勇氣去看,于是他選擇去蒙,蒙即不看牌,每回合所出的錢為對手的一半。一般兩個人對賭,在有一方蒙的情況下,5回合過后看牌的一方為保險起見,會加雙倍錢要求對方開牌,除非自己的牌特別大。
天憫面前的這位連續(xù)押了超過10把都不開牌,天憫心里一緊張,他知道這其中意味著什么,他決定看一眼牌,這期間他的手抖到不行,顫顫巍巍地搓開牌,可是他看到的簡直讓他不敢相信,2,3,5,還是不同花色的,這是詐金花中間最小的一把牌,難道期望對手也是這么小的牌嗎?看他的氣勢,顯然不可能,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完了,這次是徹底完了,如果這一局輸了,就再也沒有機(jī)會了,突然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500開牌。”天憫近似挑釁的聲音震驚了他的對手,但他的對手的確不是好惹的,他面藏喜色,緩緩地翻開自己的牌,向在場的所有兄弟展示著那令人驚嘆的牌,3個J,在場的所有人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鼓掌和歡呼,以慶祝這一次偉大勝利,并準(zhǔn)備上去捋走臺面上的筷子。
“慢”,這一個字從天憫的齒縫間堅定地蹦出來的字讓所有人都愣住了,人們把目光聚焦于天憫面前那三張未曾謀面的牌。天憫將這三張牌狠狠地甩在桌子上,以發(fā)泄他久久壓抑的感覺。
當(dāng)牌被翻開的時候,所有人都啞口了,這種近乎0概率的事情居然發(fā)生了,要知道豹子的出現(xiàn)是艱難的,而豹子出現(xiàn)的同時出現(xiàn)了與之相生相克的第一小牌2,3,5居然也隨之出現(xiàn)了,這是一件足以摧毀別人自信的事情,如果放在古代,人們第一考慮的不會是概率,而是考慮神明,他們會把對手當(dāng)成是神一樣去景仰。
這是,對手突然成了一個泄了氣的皮球,先前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窘迫起來,嘴里叼著的香煙也被他惡狠狠地踩在了腳下。這時他提出了另一個要求:“這一把我們賭大點(diǎn),如果你贏了,我把手砍給你,如果你輸了,你自己選一只手給我,敢,還是不敢?”
“我又不是瘋子,你不喜歡你的手,那是你的事,但是我喜歡,我還指著它混口飯吃呢?”
“就知道你不敢,**的還是把膽子放進(jìn)肚子里消化了算了,好歹可以抵一口飯?!闭f完便冷笑起來。
“那我定個賭法好了,接下來一把我們不賭牌,我們賭人。”
“賭人?怎么個賭法?”
天憫用手指著右手邊的墻,說道:“你看到墻上的鐘了么?現(xiàn)在是2:58分,我賭在3點(diǎn)之前會有人進(jìn)來,如果這兩分鐘有人來了,算我贏,如果沒有人來,算你贏,賭不賭?”
“好啊,老子來了這么久都沒人進(jìn)來過,我就不信這兩分鐘內(nèi)會有人來。”他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
這時店子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人直直地盯著門外,也有人愣愣地看著墻上的鐘,秒針咯咯的轉(zhuǎn)動聲和心臟咚咚的跳動聲在空氣里格外清晰,等待成為了此刻凝固的主題。
就在離3點(diǎn)還有15秒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jìn)來,是收電費(fèi)的老陳,此時,廚房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氣,仿佛剛剛過去的2分鐘都呼吸過一次。
老陳剛走進(jìn)來就嚷嚷了起來:“老板,電費(fèi)準(zhǔn)備好了么?一共325塊6毛,快點(diǎn),我還有幾家要收呢?!?p> 老板一擺先前唯唯諾諾的樣子,手上不知道從何時多了幾張紅票子,數(shù)了數(shù),交到了老陳的手上。與此同時,那幾個不速之客就顯得有點(diǎn)難受了,也不知道究竟是憤怒還是痛苦。
領(lǐng)頭的那個用手狠狠地敲擊掛著鐘的那堵墻,好像這樣能夠把時間敲得后退,退到那個他還是個準(zhǔn)勝利者的時間點(diǎn),可是墻上的石灰都被敲下來了,而秒針前進(jìn)的速度卻從減慢。
這也許就是對不甘屈服的一種憤怒吧,從古代到現(xiàn)代,自大的人類從來沒有改正過這個習(xí)慣,甚至都不覺得這是一種無能的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