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快宇軒發(fā)現(xiàn)，即便是賣血的錢也不好賺。他走到掛號窗口，問工作人員掛個常規(guī)身體檢查的號，工作人員讓他出示身份證，宇軒一怔，感到奇怪，問道：“怎么還要身份證，不是填個病歷卡就行了嗎？”
工作人員一臉傲慢的表情，冷冷地告訴他：“最近一直在嚴查呢?！?p> 宇軒感到更加奇怪，醫(yī)院什么時候也這么正規(guī)起來了，剛要再發(fā)問，工作人員先發(fā)制人，放出三分火道：“你別再東問西問，我最討厭問題男了?？傊?，你把身份證拿出來看下就好了?！庇钴幠X筋轉(zhuǎn)得快，敷衍道：“行，那我等下再過來，我把身份證放車上的包里了?！闭f完轉(zhuǎn)身快步走到角落里，馬統(tǒng)正在那焦急地等待著，宇軒一個箭步向前，扛了扛肩，雙手在胸前一攤，犯難地道：“他們現(xiàn)在掛號還要身份證，怎么辦？不能用我的呀，不然名字不能寫你的了?！?p> “沒事，你用我的去掛號。”馬統(tǒng)把肥嘟嘟的手伸進口袋里，摸出他的身份證遞到宇軒面前，宇軒看了一眼身份證上小馬哥的照片，無奈地苦笑一下，就把工作人員當(dāng)傻瓜一回吧，硬著頭皮又轉(zhuǎn)到掛號窗口處。
才離開幾分鐘，宇軒看到在窗口前竟然排起了一支小隊伍，他數(shù)了一下，在他前面排了八個人，趁著等待的時間，他東張西望著，以平復(fù)內(nèi)心緊張的情緒，同時這也給他一點時間好好看看大廳里來來往往的人群。他感到，在醫(yī)院里最容易看到人類脆弱的一面，一位左眼上包著紗布的少婦，穿著一雙紅色高跟鞋緩緩地走著，因為痛苦而面部表情顯得十分扭曲；而在她的旁邊，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推行著的病床上，絕望地瞅著自己打著吊針的手，嘴里哎喲哎喲地發(fā)出苦楚的呻吟之聲。
這一切是如此的真實，宇軒看著都害怕，怕自己有一天，莫名其妙地得了重病，而家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望著自己崩潰，或者就這樣一事無成地老去，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著，老無所依。他希望未來的日子能夠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所有的時間對于他而言，最好就像是放慢了十倍，看到世界的一切都做著慢動作，以便他老得慢，死的時候能夠更少病痛，更多安詳。
排著的隊伍平緩地向前挪動著，忽然一中年婦女，緊收起自己臃腫發(fā)福的身體，毫無線條可言，擠到了一位小老太婆的前面，她的膽子真夠大，在光天化日之下厚顏無恥地公然插起隊來，小老太婆身材本來就小，而歲月則毫不留情地風(fēng)干了她的水分，讓她顯得更加干癟弱小，宇軒想這小老太婆肯定會隱忍不發(fā)，對中年婦女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老了畢竟是不中用了?？墒聦嵪喾?，小老太婆發(fā)起飆來，一哭兩鬧三上吊，就連天王老子也得讓她三分。她嘴里發(fā)出一聲大吼，“干嘛插隊！”，如巨雷一響，炸開了鍋，眾人的眼神齊齊向中年婦女投來，小太老婆贏得大家的支持，更加猛烈地，機關(guān)槍似地向中年婦女掃射，一陣騷動之后，中年婦女扛不住，灰溜溜地走開了，一切又歸于平靜。
宇軒本想趁亂混水摸魚，可沒想到騷亂如此快地就過去了，錯失良機。排在宇軒前面的還有兩人，他暗暗祈禱，希望自己一切順利。輪到他時，他再次面對工作人員一如既往不耐煩的臉。
宇軒禮貌地說：“你好！給我掛個常規(guī)身體檢查的號。”
工作人員掃了一眼宇軒，道：“身份證，身份證！！沒帶身份證就下一位啦！”看來，工作人員并不記得剛才宇軒已來到窗口一次，宇軒趕忙將捏在手中的馬統(tǒng)的身份證遞了過去，工作人員看著身份證上的照片，再掃了掃宇軒的臉，驚異地道：“這是你嗎？”
工作人員再次望向馬統(tǒng)的照片，口中直道：“不像，不像！差別也太大了！你這么瘦，可照片里的人卻胖得要死！！”
宇軒強作鎮(zhèn)靜，趕緊解釋說：“我做身份證那會兒，的確很胖！可有一次追女孩子受打擊了，于是拼命減肥，就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
工作人員還是不信，“可鼻子眉毛都不像呀？”
宇軒望著工作人員，急道：“可能您沒減過肥，那簡直就像是浪子痛改前非，這肥肉一旦沒了，一身都輕松起來，讓我脫胎換骨呀，人不但年輕不少，就連這眉目也跟著清秀起來。”
工作人員將信將疑，不過沒再追問什么，最終讓宇軒填了病歷卡，拿了號。宇軒離開窗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身上一陣涼意，原來剛才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再次繞到角落里，馬統(tǒng)正坐在一張綠色的帶孔小椅上，木然地望著前方，像在做著夢。宇軒拍拍他的肩膀，道：“搞定了！！”
小馬哥眉開眼笑，道：“太好了，那接下去就拜托你了?！?p> 宇軒苦笑一聲，道：“行！你接著等吧?！比缓螅_始上樓下樓，四處奔走著參加各項檢查，只是他心里納悶，這醫(yī)院的布置也太不科學(xué)，心肺科在一樓的東首第一間，而五官科則在五樓的西首第二間，更讓人不可理喻的是，驗血科竟然不在本座，要離開本樓左拐三百米去到實驗樓，這簡直把宇軒忙暈了，讓一個健康良好的正常人，也得累得機能失調(diào)了。
前前后后忙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把替小馬哥的檢查給搞好了。此時，他也餓得兩眼冒金星，看誰都兩人，但他不能吃任何東西，還得為自己抽一次血呢。他拖著疲乏的身體繼續(xù)跑到掛號窗口處為自己掛號。把自己的身份證往窗口一遞，道：“幫掛個檢查身體的常規(guī)號。”工作人員望著宇軒，驚奇地問道：“你剛才不是來掛過了嗎？”
宇軒望了望左右，也假裝驚奇地道：“有嗎？我第一次來呀？你不會看走眼吧？”
工作人員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再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語道：“邪門了！真邪門！活見鬼?！鞭k完手續(xù)后，他迅雷般地把宇軒給打發(fā)開去了。
這次，宇軒辦事效率高多了，先把要去檢查的項目地點在腦子里規(guī)劃了一番，組出一個優(yōu)先順序，以最快的速度參加了大部分的檢查項目，就剩最后一項—抽血。他悠悠地走向驗血科，坐了下來。剛才替小馬哥抽血，用的是左手，這次他想用右手，真是左右挨針，望著自己鮮紅的熱血流入容器里，宇軒咬緊牙關(guān)，一副英雄大義凜然的樣子。
抽完血，宇軒感到自己雙手冰冷無力，連握緊拳頭發(fā)力的力氣也沒有。
小馬哥倒好，還是坐在老位置上，翹著二郎腿，不停地抖動著，身上的贅肉一晃一晃，不知從什么地方，他搞來一份報紙，正盯著報紙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宇軒走到他的面前，停了幾秒后，他才抬頭望見了他，趕緊上前扶著宇軒，滿臉堆笑道：“全搞好了？辛苦了，兄弟！！趕快先坐下來，休息片刻?！?p> 宇軒并不配合，只是冷冷地道：“全好了，我餓了，去吃飯吧。”
小馬哥扶著他，漫步前行，邊走邊問：“兄弟，你喜歡吃什么，我請客！”宇軒也不客氣，坦率地道：“廢話，當(dāng)然你請客了，這還用說！你得讓我吃好?！?p> 小馬哥用右手往自己肥厚的胸部拍了拍，就像拍皮球一般，發(fā)生“啪啪”的聲音，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兄弟，我看你今天流了不少血，得補血才行。等會兒請你喝烏雞枸杞湯，你得多來點，好好補補?！?p> “什么？那玩意不是給女人喝的嗎？”宇軒望向小馬哥。
“誰說的，這又不是衛(wèi)生巾，女人專用。烏雞男人吃，也可以的，照樣補血，要么給你弄點驢皮，那玩意也很補的?！毙●R哥回道。
兩人走出醫(yī)院，在附近轉(zhuǎn)悠半天，宇軒感到很遺憾，發(fā)現(xiàn)周邊居然連一個像樣的酒店也沒有，想吃大餐的美夢破滅了，有的只是一些油污污的小餐館，臟不溜丟的。幾經(jīng)思考與掙扎，小馬哥帶著宇軒大步地跨入了一家小店，店牌上寫著：沙縣小吃。小馬哥與宇軒找了一張干凈點的桌子坐下，所謂的干凈點只不過是較其他的桌子相比，此桌面多了一塊印著綠色樹葉的塑料桌布。小馬哥出手果然大方闊綽，扯著嗓子先替宇軒要了兩份烏雞湯，店員看著馬統(tǒng)的身材，斷定此乃一大吃客，殷勤地招呼他們，馬統(tǒng)話音剛落，店員就快步來到二位跟前，把熱乎乎的兩杯雞湯放到了兩位面前，小馬哥把他眼前的湯往宇軒面前一推，道：“兄弟，趁熱趕快喝吧！”
宇軒聞到飄進鼻子里的香味，為之一振，自己的胃不聽使喚地叫囂起來，完全不受主人控制，他再也不去想這玩意是否真能替男人補血于否，用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捏起湯杯里的小勺子，一抖手腕，撩起一勺，也顧不得用嘴吹吹涼，就徑直往嘴里送。小馬統(tǒng)在一旁看著直樂，接著，他向店員再隨意點了些吃食，三份小籠包子，四個鹵蛋，拉拉雜雜的點了一堆放在桌上，不客氣地自己也大吃特吃起來。等餓勁去掉大半，兩人漸漸放慢吃食的速度，抬起頭來相互望了望，先是小馬哥開口了：“吃得怎么樣，還可口嗎？兄弟！不夠再點。”
宇軒揮了揮手，淡淡地笑了一笑，道：“夠了，夠了?！痹挷⒉欢?。小馬哥放下手中的筷子，把它們擱到桌上的兩個小盤之間，道：“兄弟，這次多虧了你，你真是幫我一個大忙，往后有什么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說，我一定盡力而為?！毙●R哥接著又說了許多千恩萬謝的話，話語之間，時而激動，時而夸張，說是他的曾祖父要是地下有知，亦要從地底下跳出來感謝宇軒了。
宇軒只是靜靜地聽著，并不答話，偶爾嘴角微動幾下，一只手已從桌前悄然移開，插入他褲子的岔袋里，身子往后靠了靠，把背部完全地搭在了椅背上，另一只手則從桌上拿起一根牙簽，并不剔牙，只是在手里捏旋著，接著在桌布上畫著一些顯現(xiàn)不出來的圖案，依牙簽走向，似乎是寫著一些數(shù)字。小馬哥見到這情形，似有所悟，連忙從口袋里摸出幾張鈔票，數(shù)了數(shù)，恭恭敬敬地送到宇軒面前，道：“哥們，這是之前答應(yīng)給您的勞務(wù)費，這是余款，你點一點?！?p> 宇軒聽說，爽快地接到手中，這才從適才心不在焉的狀態(tài)里調(diào)轉(zhuǎn)出來，喜不自勝地道：“不用點，不用點?！痹掚m如此，他卻把鈔票接過來，夾在左手中指與無名指之間，右手則自動地捏算著數(shù)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