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夕陽緊貼地平線,余暉映照鄴城的外墻,拉出長長的暗影。暗影遮住了走近城門的李冉,城頭上不知道什么東西的反光卻刺花了他的眼。
遠看鄴城的城墻似乎還有點雄偉的樣子,走近之后才發(fā)現(xiàn)城墻最多也就三人多高,磚砌的墻面斑駁陸離,墻根底下長滿了爬山虎一類的植物,微風(fēng)一吹,隨風(fēng)波浪。
丁芮離著城門老遠就掏出塊黑布來蒙住了頭臉,只露出兩只閃亮的眼睛,扯住他的后衣襟亦步亦趨地緊跟在李冉后面。
李冉放慢腳步,眼睛盯著城門偏偏頭問:“你不熱么?”臨近傍晚,不僅沒有一絲涼爽的感覺,反而更加地悶熱,混身就像泡在水里一樣濕乎乎的難受。
“你當(dāng)我愿意捂成這樣么?還不是被逼的!”丁芮悶聲悶氣地說,“在這兒,男人才有地位,女人是男人的私有財產(chǎn),是財產(chǎn)明白么?要是我一個人走,非得讓人搶了不可!”
李冉啞然失笑:“真有這么夸張么?”
“比你想的更夸張,在這個鬼地方拳頭大就是真理,我站在你身后就表示我屬于你,能少惹不少麻煩。”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說,“要是一會有人和你搭茬,直接回絕就行了?!?p> “行!”李冉心里突然間覺得癢癢的,他明知丁芮指的不是男女方面的意思,可就心里的草發(fā)瘋般狂長,止也止不住。
丁芮看馬上就要走近門洞,扯了扯他的衣服:“別說了,一會要是問你,就說找丁家鹽鋪的人來?!?p> 李冉微微點頭,抬眼向前看。
鄴城的城門洞只有四五個人并排站在一起那么寬,左右兩邊各站了兩個穿著短衣短褲,手持長矛腰挎長刀的衛(wèi)兵,即使在陰暗的光線下,矛頭刀身仍然閃閃發(fā)亮!
他們不是有槍么?怎么還拿著冷兵器?李冉滿心的狐疑,可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只好暫且把話憋在心里,盡量擺出坦蕩蕩的表情走進門洞。
但他的目光卻沒避開衛(wèi)兵,而是大大方方地打量衛(wèi)兵的穿著長相和武器,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
門洞左邊方臉的衛(wèi)兵毫不避諱地和李冉對視,瞪圓了一雙牛鈴眼上下打量了他幾遍,目光在鼓鼓的腰間停留片刻,挪開視線什么也沒說。
兩個人壓抑著步伐,用最平衡步速走進鄴城東門,夕陽火紅的余暈灑在兩個人的臉上,散發(fā)的最后一絲熱度。
十幾米寬的街道兩邊擺著一排排的攤檔,叫買的叫賣的、拉客的還價的、穿袍的裸身的……各式各樣長相不同、服裝各異的買者和賣者擁擠在一起,人流如織摩肩接踵川流不息,許多和城門衛(wèi)兵穿著相同的衛(wèi)兵手持武器,不斷地行走在往來的人流之中。
攤檔的后面坐落一排樣式差不多的二層小樓,小樓的表面已經(jīng)被時光侵蝕,風(fēng)化得剝落斑駁,顯得破舊非常,幾扇玻璃窗里透出明亮的燈光,燈光耀花了李冉的眼睛。
還沒等呆愣的他回過神來,攤檔和小樓間之間直立長桿頂端突然綻放出更加明亮的光芒,刺得他下意識地擋住眼睛——李冉幾乎立即意識到,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電燈?
“怎么樣沒見過吧?我剛來時也和你一樣,習(xí)慣了也不覺得多新奇。別看了,這邊走!”丁芮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幾個注意自己的目光,再在這兒站下去非出事不可。
“喔!”李冉失神的應(yīng)了一聲,機械地跟著丁芮,一步三回頭地瞅個沒完。
從小在山里長大的他哪見過這個?哪是說丁芮說兩句就能習(xí)慣的?說起來他還真發(fā)現(xiàn)點有意思的東西:滿街來往的全都是男人,僅有的幾個女人全都站在一座小樓前,時不時地沖著人群中的某個男人拋拋媚眼招招手,偶爾有男人走到她們面前說幾句話,之后一男一女便勾肩搭背地走進小樓。
“看看看,你就不怕眼珠子掉出來,你也想去試試?”丁芮沒好氣地扯了他一把,拉著他加緊腳步。
看見騷女人就挪不動步,就不知道那種女人千人壓萬人騎,臟得不能再臟?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試什么?怎么試?”不明所以的李冉滿頭霧水,下意識地反問。
“閉嘴!”丁芮火冒三丈,他還真敢問?狠狠地扯著他走拐進向南的小巷。
“誒誒,你有毛病吧,發(fā)什么火?我招你惹你了!”李冉臉色一沉,他根本不懂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又怎么可能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職業(yè)叫做妓女?
丁芮猛地一呆停住腳步,不由地反思:對啊,我生哪門子的氣呢?有什么中生氣的,他愿意找誰找誰,愿意和哪個女人睡就和哪個女人睡,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雖說她強迫自己這樣想,可心底那一股股慢慢泛起的酸澀瞞得住別人又哪能瞞得住她自己?
“唉呀——”身后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突然將她撞了出去。
李冉一聲悶哼,鼻子撞上了丁芮后腦勺兒!
他本是急步跟在丁芮身后,哪想得到她會突然停下,措不及防之下一頭撞了上去,酸脹的鼻頭硬是酸得眼角冒出兩滴淚花。
“你干什么?”李冉氣急敗壞,捂著鼻子猛揉,說話時鼻音重得可以。
“我還問你干什么呢!”丁芮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勁揉著后腦勺,他那是鼻子么?簡直就是錘子!
“他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干什么你想不想知道?”突然一個陌生的輕佻聲音冒出來,黑暗的小巷中晃晃蕩蕩地走出個滿臉胡子的中年男人,他摸著臟兮兮的胡子瞇縫著色瞇瞇的眼睛打量了丁芮幾遍,依依不舍地挪開目光轉(zhuǎn)向李冉說:“怎么樣朋友,你的妞這么不聽話,開個價吧,我保證讓她服服帖帖的!”
兩個人同時一愣,丁芮出奇地沒有反駁,而是直接橫跨一步躲進李冉身后。
在這個地方這種時候,讓男人出頭才正常,一個女人應(yīng)該保持沉默。不過她的胃里一陣陣酸水直冒,差點就要吐出來。
中年年人一頭蓬松的亂發(fā),胡子和頭發(fā)連成一片,臉上只露出鼻子到額頭那部分,明亮的燈光下她看到男人的臉上厚薄不均的油泥連成一片抽象至極的圖案,說話的時候還能看到滿嘴詭異的黑牙。
他身上穿著連身袍子,大概還能看出原本是淺色布料,但現(xiàn)在也全部掩藏在一層打鐵般黝黑閃亮的硬殼下,兩只手上的指甲都快和手指差不多長了,離著幾步遠就能聞到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惡臭,還有至少十幾二十只蒼蠅不斷地圍繞著他嗡嗡亂轉(zhuǎn)。
兩個人在大山里走了將近十天,每天出幾身透汗,身上又是灰泥又是汗?jié)n,早就臟得不成樣子,但是和眼前這人比起來,他們兩個干凈得就像剛從娘胎里生出來的嬰兒!
丁芮惡毒地猜測,這人至少三年……不,是五年都沒洗過一次澡,衣服就更別提了,沒準(zhǔn)穿到身上之后就沒脫下來過!
看他的打扮就猜得出這是一個來自北方的商人,一則他開口就讓李冉出價,肯定是個有錢的主;二則只有他們這種人才會穿成這副樣子,看起來似乎窮得很,可身上指不定帶著多少金銀,這樣穿著不容易招來無處不在的劫匪。
應(yīng)該說他這副模樣才是最大眾化的裝扮,李冉和她自己……嗯,現(xiàn)在也很大眾化!
想到這兒,她突然覺得混身就像爬滿了螞蟻一樣不自在,拉了拉李冉的衣服,暗示他快點解決這個男人。
李冉倒是很想說你給點就賣,不過顯然這個念頭只能在心里轉(zhuǎn)轉(zhuǎn),假咳了一聲,用無比覺著的語氣說:“這個價嘛——”
他閉上嘴瞅著男人的胡子就覺得好笑,不光是這個人,大多數(shù)男人的臉上都有輕重不一的胡子,不像他,可以直接用鋒利的軍刀刮個干凈——確切地說他還沒怎么長胡子,不過絕大多數(shù)半大的男孩子都有偷偷用過父親的刮胡刀經(jīng)歷,李冉也只是不能免俗罷了。
丁芮明知道李冉不可能真的把她賣了,心卻突然間提了起來!
“怎么樣?”中年男人追問了一句,他的心里早就癢得不行,這小妞一看就是個原裝貨,看兩個人的樣子也不像什么有錢人,卻也不是生活在底層的賤民,怎么才能把價壓下來呢?
李冉裝腔作勢地摸了摸刮得溜光的下巴,玩味地瞅了中年人一眼:“無價!”他玩味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冰冷無比,雙眸直勾勾地瞪住中年人,寒氣凜然。
其實他心里笑得腸子都快抽筋了。
丁芮的心底先是一暖,接著又一甜,這是他心里的想法么?即使明知李冉可能只是為了應(yīng)付中年男人才這么說,心里還是升起一股幸福的感覺。
中年人猛地一呆,打得噼叭響的如意算盤突然崩了盤,要知道在這個地方,除了妓女之外,女人輕易不會走出門,男個帶女人出門絕大多數(shù)時候就是為了出售,怎么他碰上的這個是例外?不可能啊,剛剛兩個人明明吵起來了,這種不聽話的女人哪個男人會留下?
他的心念一轉(zhuǎn),頓時有了想法:“小兄弟你放心,我出的價肯定能讓你滿意!”這年頭,長這么大了還是個原裝貨多不容易?
“少廢話,再他媽敢多說一個字老子揍你個半身不遂!”李冉狠狠地比了比拳頭,一把扯住丁芮走進小巷,再呆下去他就忍不住了,非笑出來不可。
中年人愕然,感情還真碰上例外了,下意識地讓開路,瞅著兩人的身影沒入小巷,惋惜地說:“不賣就不賣,買賣不成仁義在,何必亮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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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又超過十二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