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蟻族

　　　　2000年的陽春三月，BJ的風沙最長的一個月，一個月有20天都是黃天，漫天飛舞的黃沙籠罩著這個繁華的大都市，黃沙的眼里是永遠沒有都市這個概念，它只管肆無忌憚的發(fā)泄著自己的淫威，只有那些生活在城市邊緣的人們體會最深，他們對黃沙的發(fā)言權(quán)也最具有權(quán)威性。

　　肖美麗早早的起床，又是一個黃天，壓的人呼吸都覺得困難。人們依然穿著厚厚的棉衣，凍的瑟瑟發(fā)抖，一只手拿著艷紅色塑料外皮的暖瓶，這種艷色與主人身上的衣服恰到好處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深綠色的棉衣，腦后有些蓬松的辮子，最惹眼的當屬那條睡衣褲子，單薄的就像夏天的井水，腳下是一雙厚厚的狗頭棉鞋，總有一種老話的無奈，七分暖三分寒。這里是一個距離BJ大學最近的一個地方，步行僅僅需要40分鐘就可以到達北大的小南門，這個院落是一個福建農(nóng)民承租的，準確的說是這個農(nóng)民手里有些錢，租了這個地方的地皮，然后在這塊地皮上蓋起了大片大片的房子，一間挨著一間，一塊塊磚粘了石灰搭起了低矮的房子，兩排房子與房子之間的距離不足一米，真要是出現(xiàn)火災，逃生都困難，大家喜歡這里最主要的原因是它價格低廉，一間10平米的房間只要280塊，一張上下床，如果兩個人合租每人只要出140塊就可以，價位剛剛符合初上班者，還有一些在附近做小本生意的小商小販，賣煎餅果子的、中關村賣電子配件的、理發(fā)的、五馬倒六羊的總之這里就是大都市里的一組最小膠片。

　　六郎莊京藍大學生公寓BJ這座繁華大都市的一個縮影，說到京藍兩個字，當時肖美麗認為是老板刻意迎合低收入群體而建，應該是BJ的藍領階層之意。過了很多年后，肖美麗因公參加一個國際教育學術交流會時剛好經(jīng)過那里，只見一塊大石頭上赫然寫著“六郎莊”三個字，如果不是這塊石頭的標記，她根本就找不到曾經(jīng)的學生公寓的影子，土路己經(jīng)換成了柏油路，路上隨處可見的垃圾己經(jīng)徹底的消失了，那里己經(jīng)是翠綠的草地，一棵棵垂柳規(guī)矩的排列著，很像幾何數(shù)學的矩陣。六郎莊這個頤和園東墻外的村子最早叫“牛欄莊”，傳說北宋時楊六郎與遼兵交戰(zhàn)受傷，曾在此養(yǎng)傷，并除掉村中一惡霸，為紀念他，村子改成“六郎莊”。這里還是BJ市第一道綠化隔離帶地區(qū)。所有的這一切己經(jīng)徹底的掩蓋了那些房子的印記，沒有住過那里的人是無法想像到他曾經(jīng)的舉足輕重，她對那里有著一份特殊的情感，或者說是一份特殊的記憶，這個地方給了她對這座城市最初的印象，她在這座城市開始了初戀，從對工作現(xiàn)狀的不滿到求學之路的攀升，她最初的棲身之地，也給了她一個在BJ的奮發(fā)圖強的保障。

　　肖美麗畢業(yè)于BJ一所重點大學的化學系，她是一個很勤奮的學生，本碩連讀，導師對她的印象就是很優(yōu)秀的學生，陽光的性格，積極上進的態(tài)度，學校里她很棒，可一旦她離開了學校，工作了她才真正理解差之毫厘，距之千里的確切概念。

　　剛開始上班，慢慢梳理工作頭緒，本想著安心于工作，可她的單位招聘是要化學專業(yè)的學生，但是她從事的可不是化學專業(yè)，跟化學聯(lián)系的地方少之又少，說的確切些就是風馬牛不相及，她的頂頭上司，還要時不時給她施壓，工作進展太慢，你要快速進入工作角色，她甚至懷疑負責招聘的人是不是大腦進水了，招人也應該對口，不對口也要給時間，是對化學不滿，還是對她不滿，她郁悶了！

　　這一天，她沮喪的下班了，等了幾輛公交車也沒上去，人太多了，大家都是趕往六郎莊附近的打工者，那里的民房很多，多的就像螞蟻的洞穴，價錢剛好符合打工者的收入，難怪擠不進去呢。每一輛車的車門總會出現(xiàn)一張張緊貼在玻璃上的幾張變形的臉，齜牙咧嘴的形象特像人鬼情未了里的一個片斷，她是在大學里的錄像廳里看到過人鬼情未了，她覺得電影里的那份感情濃的就像巧克力，她甚至想自己會不會有這樣的感情……大約在半個小時后，肖美麗終于有機會趕在人流的前排，再加上身后的一雙強有力的手推動下，她終于上車了，她慶幸自己上車了，但她一想到貼在車門上的臉，就覺得好笑，應該是甜蜜的苦澀。

　　“六郎莊到了，請您下車！”售票員對這種種情況也很無耐，她們只有聽之任之，只有在這一站喊站名聲音最洪亮，但有時擴音器壞了，她那聲嘶力竭的喊聲還是讓聽不到的人被迫坐到終點站，然后再換乘同一路但反方向的車原路返回，回來時人就不多了，大多數(shù)時候是能有坐位的，但時間一定是在晚上8點以后，因為那趟返回車非常難等，按理應該是每10分鐘一趟，可是常常半個小時才來一趟，最長的一次是一個小時才來車，肖美麗就遇到過這種事。因為到站一輛才發(fā)出一輛，路上人多、擁擠一站耽誤幾分鐘，如果把所有站停留的時間綜合起來，這個發(fā)車的時間，絕對是遙遙無期。

　　終于下車了，肖美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天己經(jīng)黑了，灰蒙的天空稀疏的幾顆星星，這一站?？吭诎赜吐飞希墒撬サ牡胤絼偤檬且黄椒?，路的左手邊是一棟棟高樓大廈，燈火輝煌；路的右手邊則是一大片荒地，荒地的中央蓋起了一大片平房，低矮的亮光，訴說著別樣的情懷。路左是中關村某棟某號樓，路右邊是灰土臉的農(nóng)村，左邊城里右邊農(nóng)村，一條馬路成了城里與農(nóng)村的分界線。肖美麗甚至想這是不是城市規(guī)劃刻意所為，讓城里人看看農(nóng)村的相貌，讓農(nóng)村人了解城里人的張揚，近在咫尺但卻兩重天，她的家雖說在一個小縣城，但是也沒有土路，適者生存，人總是懷舊就成了進步的障礙，她只是瞬間閃過這一念頭，而后就是快速走過這條100米的土路，畢竟是黑暗的，坑坑洼洼，一個不小心就會被腳下的石頭拌倒。

　　還好，她的前面剛好有幾個北大讀自考的學生，說說笑笑，她的腳步輕松了許多，跟著她們，她的膽子也變大了一些，路邊一個賣香蕉的婦女，響亮的叫賣聲吸引了學生們的目光。她們聽說一塊錢一斤，就買了三斤，肖美麗看到她們挑選，也過來挑了幾根，那是國產(chǎn)的小芝麻蕉，個頭很小，但是味道很甜，肖美麗離開六郎莊后就再也沒買到過這樣的香蕉，這種香蕉是屬于這個地方的獨特產(chǎn)品。

　　木板上的“六郎莊大學生公寓”進入視野，說到這個大門，與農(nóng)村過年貼的對聯(lián)很相似，首先它是由兩個不足兩米的磚垛子構(gòu)成，在這兩個磚垛子的上面擺一個寬50厘米左右的木板，木板上燙出幾個黑字來，就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進了院子后，那幾個讀自考的學生就各自回了宿舍，肖美麗還沒有來的及看清她們的臉，她們就迅速的消失在了房子之間。

　　這個學生公寓有六七十間房子，一堵磚墻把房子緊緊包裹在里面，在院子的前后排中間有一個公用電話室，還賣一些零食飲料，有人打電話找人，他們就會幫你叫，每次只要給一毛錢，很便宜也不耽誤事情。

　　肖美麗在院門口新開的小飯店里吃了一碗面條，她很久沒給家里打電話了，于是就來到電話商店，排隊打電話的有5個人，不包括肖美麗。每到晚上，電話商店里就很熱鬧，有催要貨款的，還有追帳的，再就是給家里報平安的，還有戀愛中的年輕男女，光看臉上的神采，就知道戀愛的進程如何，但也有絕望的，在這里你能看到很多人的人生起起落落，閱盡人間百態(tài)。

　　“您是學什么專業(yè)的？”那邊電話商店的老板問。

　　“我主攻兒童營養(yǎng)……”戴著寬邊眼鏡的男人半倚靠的坐在鄰近桌子的椅子上，身型顯胖，再加上那副眼鏡。

　　“干什么的？”老板疑惑的看著他，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專業(yè)。

　　“就是研究兒童營養(yǎng)搭配的，BJ的肥胖兒童太多了……越是家里條件好的，營養(yǎng)過盛現(xiàn)像越嚴重……在香港就控制的就很好……”他在侃侃而談，肖美麗百無聊賴也就暫且一聽，權(quán)當打發(fā)時間。

　　現(xiàn)代營養(yǎng)學起源以1900年發(fā)現(xiàn)碳水化合物開始，并逐漸成為一門專業(yè)的學科。中國很早就有營養(yǎng)學的意識理念，例如餃子制作原料和蒸煮法在保證多種營養(yǎng)齊全不流失同時符合色香味內(nèi)涵的中國飲食文化。

　　膳食營養(yǎng)是人類生存的基礎，也是形成人口素質(zhì)遺傳、營養(yǎng)、訓練三要素的重要組成部分。著名學者RobertFoge教授的研究證明，北歐工業(yè)革命極盛時期經(jīng)濟長期增長的一半以上歸因于人群體格發(fā)育的巨大變化，他為此獲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營養(yǎng)過盛不僅意味著抗病能力差、骨骼不能正常發(fā)育，肌肉虛胖不強壯，感覺不靈敏，而且還意味著阻礙在其大腦半球部分由神經(jīng)細胞聯(lián)接成的億萬個微神經(jīng)環(huán)路所控制的學習活動不能正常工作，而且還容易引起免疫力下降。

　　“不光BJ，全國各地都有……北大還有這個專業(yè)？”年輕的老板接過剛打完電話的中年人遞過來的錢，放進了那個油漬很重的小紙箱里。

　　“有??！為什么沒有呢？”寬邊眼鏡對他的孤陋寡聞有些忍無可忍。

　　“工作好找嗎？”他可不樂觀他的就業(yè)形式。

　　“一般，不如香港受重視……”寬邊眼鏡說到這里有些失落，他或許也想扎根這座城市，只是前景不樂觀。那個時候營養(yǎng)學不如現(xiàn)下火熱，人們只是對他有一個初步的了解，還沒引起足夠的重視。

　　“你是香港人嗎？”老板對他多次提起香港，直覺告訴他，這個人有可能是那里的人。

　　“對的，對呀！”寬邊眼鏡點點頭。

　　肖美麗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個胖子，他小時候一定也是營養(yǎng)過盛的杰作，他自己肯定不自知……正想著己經(jīng)輪到她了，她打過電話后，那個寬邊眼鏡還在那里熱火朝天的說著時下的形式，以及發(fā)展方向。寬邊眼眼鏡在后來還為所有曾經(jīng)住在那里的人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肖美麗的母親叮囑她要注意保暖，小心感冒了……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千里兒不愁。肖美麗的耳邊還在回想媽媽的話，但睡意也漸漸來襲，很快就進入了美妙的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