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斜懸西天，道上滿地樹影，郭小峰展開輕功，飛奔了一會后，便到了郊外。只見剛才那個女子正站在前面路旁一株柳樹下等著他。郭小峰正要問話，那女子忽然轉(zhuǎn)身飛奔而去。郭小峰見她輕功了得，顯在自己之上，雖然暗暗不安，但想武林中女子往往輕功練得不錯，其他武功卻很平常，所以只猶豫了一小會，便展開輕功追去。
本來以兩人輕功，要不了多久郭小峰就會被徹底甩脫，但那女子顯然別有用心，并不全力奔逃，有幾次郭小峰已經(jīng)找不到她了，她卻又返回來故意讓他發(fā)現(xiàn)。郭小峰雖然越來越覺得自己正在走入對方設(shè)好的陷阱，但一來不愿就此放棄，二來也怕被一個女子笑話自己沒有膽量，所以一直鼓勇追趕。
兩人一路跑跑停停，始終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不知不覺間竟行出了數(shù)十里路，此時那女子又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郭小峰終于不耐煩了，坐倒在路邊一棵大樹下休息。心想：“讓她牽著鼻子走也未免太傻了，索性休息夠后就回去，讓她自己來找我。她要是不敢來，那是她怕我，不是我怕她?！?p> 坐了一會，見那女子始終不來，正欲離去，忽聽背后風聲颯然，似有人偷襲，大吃一驚，起身迎戰(zhàn)已經(jīng)不及，正想將身子往旁邊地上滾開，一口冰涼的長劍已抵住了他的后心。郭小峰長嘆一聲，回過頭來一看，襲擊自己的正是那個黑衣女子，憤然道：“使陰謀詭計，算什么本事？也罷！就請姑娘揭起面莎，讓我看看你的廬山真面，死了也知道自己是死在誰人手里！”
那女子將劍收回，走到他面前，蹲了下來，一雙妙目也在面莎后默默地注視著郭小峰。面莎是透明的，彼此又相隔如此之近，郭小峰不但能穿過面莎看見她的盈盈眼波，而且還能聞到她的幽幽呼吸。兩人無言地對視了一會，郭小峰才艱澀地一笑，道：“原來是你！”原來此女芳名秋舒，乃是唐凹林的關(guān)門弟子。
秋舒不吭聲，只是定定地注視著他。郭小峰問道：“是你師父派你來追殺我的，還是所有這一切，都是你和丁堅在搞陰謀詭計？”秋舒輕嘆一聲，緩緩揭起擋在眼前的黑面莎，低聲說道：“我之所以把你誘到這么遠的地方，其實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跟你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很復(fù)雜，也很痛苦，我甚至不知該從何處說起？”沉吟一會，又道：“就從那次唐芙被人殺死在小船上的事情說起吧。”
郭小峰微微一震：“那天我在江邊看見的那個戴斗笠的黑衣人真的是你？”
秋舒不答，自顧自講道：“那天，師父接到密報，知道你要去涪關(guān)，當即令唐光唐春兩位師兄跟蹤去涪關(guān)。他們?nèi)ズ?，我也主動請纓，要去抓丁堅，師父答應(yīng)了我的請求。結(jié)果在南北鳥座船上看見兩位師兄被唐芙突襲殺害。你和唐芙乘小船逃離涪關(guān)時，可沒有想到我就伏在你們那條小船的棚頂上！聽了唐芙和你說的那些話，心下方才恍然：原來她安排這一切，目的是想和你私奔！”
郭小峰打斷她話頭道：“豈有此理！我表姐那時心里已經(jīng)有了那個白云莊公子，只是懷疑他的那個朋友是丁堅，才……”
秋舒道：“不，我比你更了解唐芙，我確信自己不會看錯這一點。而且，我猜你小姨也一定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才把生水偷出來交給了她。我看清唐芙的意圖后，本想就此回去，但又怕師父責怪我沒有阻止唐芙的胡鬧，決定繼續(xù)跟蹤你們，等看到你們的事情有個了局后再回去稟告師父。于是等你們睡著后，悄悄從棚頂翻下，泅水上岸，在江邊盜了一條小船，在后面跟蹤你們。結(jié)果在黎明前夕，又目睹了唐芙被害的經(jīng)過！
“只見一條黑影突然從水中冒出，無聲地爬上了你們那條小船，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拔劍殺了那個舟子！然后又鉆進船艙，害了唐芙！接著將船劃入那個天然港灣，抱著你飛到岸上，將你放在草地上后，就躲到林子里去吹笛子！我看見你睡得很沉，對發(fā)生的一切毫無知覺，知道你被他點了睡穴……”
郭小峰聽到這里，勃然大怒道：“你倒沉得住氣！眼睜睜看著唐芙給人殺死而不加援手！你是唐門弟子么？”
秋舒別過臉去，神色有些復(fù)雜、古怪，似有什么難言之隱。過了一會，道：“我為何一直保持沉默？那是我的秘密，以后也許會告訴你，但現(xiàn)在你不用多問。”接道：“他裝神弄鬼作弄你一番后，趁你困在船上不能上岸之機，走上坡頂，讓你看見他。你當時以為自己武功一定在他之上吧？所以上岸后到處尋找他，其實你不知道：他的武功勝你十倍！之所以回避你，只不過是不想和你正面交鋒，他只想折磨你！玩弄你！”
郭小峰氣得發(fā)抖：“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本來就認識他？”秋舒避開他的目光，道：“我不認識他。我只是后來跟蹤他到一個幽靜林子里去，然后才向他動手了，結(jié)果我不是他的對手。是他自己親口跟我講了他只想折磨你、玩弄你這些話?！惫》暹B連冷笑：“哦，那我不懂了：你為何當時不現(xiàn)身，和我并肩戰(zhàn)斗，而要事后找他單打獨斗？而且又要選一個幽靜所在，我看你一定認識這個人！一定也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秋舒面無表情地道：“隨便你怎么想，反正當時就是這么回事?！?p> 郭小峰冷笑。
秋舒道：“你當時一定很想知道他究竟是誰吧？我告訴你：他就是郭流！”郭小峰全身一震，呆了半晌，才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這樣說來，倒能解釋許多秘密了！”
秋舒道：“他當時就跟我自承了身份，并跟我講了一個更大的秘密：你并非郭萬山的兒子。郭萬山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有一個無法對人說出的秘密。二十年前，他護送一支暗鏢去漠北時，跟人動手負了重傷，雖然僥幸活了下來，但因傷了腎而不能讓女人受孕了。所以他心里很清楚，你是你媽媽和別人的私生子?！?p> 郭小峰聞言大怒，喝道：“你胡說！”不愿再聽下去，豁地站起身來，便要離去。秋舒長劍一伸，抵住他的咽喉，道：“你不聽也得聽！你就這樣沒種？不敢面對事實？”郭小峰冷笑：“事實？你的話漏洞百出！根本就難于自圓其說！”秋舒道：“哦？那請指出來?！惫》宓溃骸澳阏f我爸爸負了傷，不能……那請問郭流又是誰的兒子？”
秋舒道：“你的問題簡直不堪一駁。你知道郭流他今年幾歲嗎？”不待郭小峰做答，她就自問自答道：“他今年二十六歲，比你大六歲。所以他是郭萬山的骨血，而你卻是他受傷一年后出生的，因此你不是！你也肯定聽說了：他是郭萬山和一個叫花小玉的丫鬟私通后秘密生下的。本來郭萬山想善待他們母子，但你的媽媽不依，非得趕走他們不可，郭萬山太愛你的媽媽了，于是狠心把他們母子趕出家門。
“婚后，他故意經(jīng)常親自走很遠的鏢，一來是怕夫人發(fā)現(xiàn)他有病，二來是想到遠方去求靈丹妙藥。而你的媽媽卻不知道他的痛苦，見他常年在外，感到寂寞，就和自己的妹夫――也就是我?guī)煾浮⒛阋郧敖械囊谈杆酵?！不久，你的媽媽就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她明知你并非丈夫的骨血，還是將你生下，而且也對我?guī)煾鸽[瞞了事實真相。郭萬山雖然明知你不是他的兒子，但他卻將錯就錯，借以掩蓋自己有病的事實。一邊撫養(yǎng)著別人的兒子，一邊秘查是誰傷害了他的自尊。因為他太愛夫人，所以無法忍受夫人的背叛。于是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深夜，把你的媽媽殺死在城外的黑龍?zhí)独?，又把尸首帶回府，投入后花園那個大魚池中，于是你的媽媽就因為‘失足落水’而被‘淹死’了！”
郭小峰一直毫無表情地靜靜聽著，直到聽到母親死去的真相時，才默默坐下地，眼角邊滲出幾點淚水。
秋舒續(xù)道：“他之所以一直沒有殺死你，只因為他也想把你當作自己的兒子，因為他自己永遠不可能有兒子！如果你是別人的私生子，他還忍受得了，但知道你原來是我?guī)煾傅乃缴雍?，他就不能忍受了！因為他無法容忍親戚對他尊嚴的侵犯！所以就對你也恨上了，決心不讓你成為鎮(zhèn)西鏢局的繼承者。恰在這時，他和郭流也終于聯(lián)絡(luò)上了，于是父子二人開始策劃復(fù)仇行動。為了保密，他們暫時沒有見面，而是通過飛鴿傳書這種方式。你那次對唐芙分析的不錯：郭流確實不在湖北，而是在離成都很近的青城山下。
“等他們的陰謀完全醞釀成熟后，便開始了復(fù)仇行動。首先用一箭雙雕之計，殺死唐蓉，并嫁禍于你，讓你親身父親把你逼上絕路！接著郭流又解決了唐芙，而留下你不殺，是因為他特別恨你，覺得殺了你不解恨，想要讓你活著受盡人間的苦難！
“他還告訴我說，因為文妲查出了郭萬山的一些秘密，所以郭萬山又把她誘到黑龍?zhí)哆厹缌丝?！并把尸首藏起來。我?guī)煾笌熌锫牭轿逆й櫟氖虑楹?，只道又是丁堅在搞鬼，沒有懷疑郭萬山。而他們父子倆早已設(shè)計好了，等到他們秘密雇請的三十一名殺手趕到成都后，他們就要丁堅故意暴露行蹤，好將我?guī)煾刚T入伏擊圈殺死，然后再血洗整個唐家堡！
“我知道他們的陰謀后，立即趕回成都。本想讓師父有個防備，但終于遲了一步！我趕到成都那個雨夜，剛好目睹了那場慘禍：師父已經(jīng)中計，在黑龍?zhí)哆叡还骱腿幻涔σ涣鞯臍⑹謬。瑤煾副弧豢车帽樯硎莻?！整個人完全變成了一個血人！”說到這里，她號啕大哭起來。郭小峰沒有勸慰，因為他已沒法張口，只要一開口，也一定會大哭出來。
秋舒痛哭了好半天后，才泣不成聲地道：“郭萬山見師父已經(jīng)無力站起，吩咐郭流帶領(lǐng)殺手們?nèi)ヒu擊唐家堡，等所有的人都離開后，他才跟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師父說了全部秘密，說完他就狂笑著離去了！我等他去遠后，才從暗處出來，抱著師……師父……大哭！”
郭小峰再也忍不住，兩行熱淚滾落下來。兩人各自背過身去放聲痛哭。過了好久好久，秋舒才收淚說道：“師父臨死前，囑咐我一定要找到你，叫你學好本事，為他報仇，為唐家堡報仇，并希望你能重建唐門，師父……實在不甘心唐門毀滅在他手里！”
郭小峰不答，只是拼命用衣袖拭淚，直到再無淚水流出后，方才站起來，也不說話，便大步而去。秋舒忙追上去，一邊追一邊大聲問道：“喂！你要去哪兒？”郭小峰不吭聲，突然展開輕功，往前飛奔！
但他輕功不及秋舒，很快便被追上。秋舒攔住他去路，大聲喊道：“你跑什么？”郭小峰痛苦地低下頭，緊閉住嘴。秋舒道：“跟我走！”郭小峰看了她一眼，雖未開口，但眼睛卻分明在問：“去哪兒？”秋舒道：“到了你自然知道。”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象牽小孩子一樣，牽著郭小峰往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