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伏擊
下午申時,郭萬山又按時走進自己的書房。自從妻子文秀死后,幾乎每日申時,他都會拖著孤獨的身影走進書房。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這段時間以來,由于鏢局的一般事務有郭流打理,所以他比以前輕松了許多,但他卻并沒因此而把更多的時間泡在書籍里,仍然跟從前一樣,只在申時光景才進去坐坐。這一來倒使他驚奇地發(fā)現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原來自己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樣喜歡讀書。之所以總愛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只是因為內心深處十分地寂寞,和沒有一個真正知心的朋友。
數十年來,他一直站在光環(huán)中,女人把他當成有情有義的好男兒楷模,男人把他目為白手起家的英雄,就連他的敵人也對他的人品暗暗欽佩。人們對他既尊敬又崇拜,都愿意和他交朋友。隨著鎮(zhèn)西鏢局一天比一天強大、興旺,他的朋友也越來越多,無論**白道,他都有不少朋友。許多人都把他看成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善于交朋友也喜歡交朋友的男人。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并非人們想象那樣喜歡交際。事實上,他骨子里其實是一個不喜歡交際的男人,甚至是一個孤僻的男人。交朋結友,只是出于需要,甚至是一種無奈。因為象他這樣的地位,他不找人家,人家也會來找他。
想到自己原來并沒有一個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時,他不禁有些悲哀,“也許我總喜歡把自己關進書房里獨處,并非是因為妻子的早逝,而是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孤僻的男人?”
他枯坐在光線黝暗的書房里,正放任思想天馬行空,忽然,他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似乎有一雙眼睛正從屋外某個板壁縫里偷窺著自己!他矍然一驚,但并沒有試圖去尋找這雙眼睛,因為這種奇異的感覺并非頭一次產生。
第一次產生這種奇異感覺是什么時候?他已經記不清。但肯定已經有十八年了!因為他記得還在兒子郭小峰未滿周歲時,他就出現過這種奇異感覺。有時是在花園里,有時是在臥室里,有時是在書房里,有時是在走鏢途中……,雖然自己從來沒有聽到過什么奇怪響動,也沒發(fā)現什么可疑的人影,但這樣的感覺卻還是不止一次地突然冒出來。剛開始時,他心里十分恐怖,一會懷疑是刺客,一會懷疑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一會又懷疑是自己死去的夫人的幽靈。為此他常常做惡夢,并不止一次地從惡夢中驚醒過來,流著冷汗在黑暗的臥室里大口大口地喘粗氣。
他也曾試圖找到這雙眼睛,并不動聲色地觀察過鏢局里的每一個人,特別是有可能對自己懷有不滿情緒的人。但自始至終他也沒有找到這雙眼睛。十余年來,他感覺自己一直在這雙神秘的眼睛窺視下生活著。雖然這種感覺令他不安和不快,但因為一直安然無恙,所以漸漸習慣成自然。而沒有把太多的精力放到這件有些玄乎的事情上,只是在失眠的夜晚才在心里悄悄琢磨:“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什么一直躲在暗處窺視我?他到底想要發(fā)現什么?”盡管這些問題他已經琢磨了十幾年,但因為一直沒有受到攻擊,所以始終無法弄清楚對方的動機。不明白動機,也就無法查到這個人。
他長呼口氣,不動聲色地點亮了蠟燭,然后打開案頭上的一本書,突然,他眼角的肌肉輕跳了一下!
夾在書里的書簽并不是自己喜歡的那張精致的繪有水墨山水的書簽,現在呈現在他眼前的書簽只是一張質地比書頁稍硬的白紙。紙上只有三個字:黑龍?zhí)丁?p> 黑龍?zhí)妒且汇端拿郑诔啥汲俏鏖T十里外的白頭村附近。這個地名為什么會出現在自己的書頁里?寫這三個字的人究竟想要暗示什么?郭萬山怔了一下,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同時,一個恐怖的念頭突地跳出來:“難道這個讓我不安了十八年的偷窺者竟然是文妲???她為何要偷窺我?是不是她對她大姐文秀的真正死因抱有懷疑?所以想用偷窺的辦法,發(fā)現我殺害她大姐的證據!哎,看來我想裝糊涂也不行了,她已經知道了她大姐是死于黑龍?zhí)兜拿孛?!?p> 他閉上眼睛,無聲地呼了口氣,然后又睜開眼看這個紙條。盡管這三個字的字跡并不象文妲的,但他此時除了文妲外已不作第二人想。想到文妲此時又在書房外窺視自己,他在心里嘆息一聲,然后“若無其事”地將書翻到下一頁。不過,他的眼睛雖然在書上,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一個恐怖的計劃正在他心里醞釀著:將計就計,今晚就將她誘到黑龍?zhí)哆?,然后――當然是要殺死她,但在殺死她之前,他還要……
也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他就對文妲有了一種復雜而微妙的感情。雖然他的眼睛難得正視她一眼,但卻常常在無人察覺時,從背后悄悄地注視她的倩影。盡管他因為種種原因,而一直沒有勇氣接受她,但他內心深處,卻對她成熟、迷人的身體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秘密幻想……
想到今晚他終于要把自己的幻想變?yōu)楝F實,他全身都發(fā)熱起來。正在這時,忽聽大門“咿呀”一聲被人推開。郭萬山身子輕微顫栗了一下,立即停止了思想。雖然他并沒有抬起臉來看進門者是誰,但他知道一定是文妲。因為他已經聞到了文妲身上的氣息!那是一種淡淡的夜來香的氣息,混合著一股幽幽的女人的體香。
郭萬山盡量讓自己保持鎮(zhèn)靜,甚至連眼皮也不抬一下,繼續(xù)看著案頭上的書,明知故問道:“你有什么事情嗎?”
文妲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站在書案旁。見她不作答,郭萬山皺皺眉,納悶地抬起臉來――
于是他就看見了她的翦水雙瞳,和露在黑色抹胸上的雪白的酥胸。郭萬山無聲地倒吸口氣,忙又低下頭去看案上的書。他雖神色鎮(zhèn)定,但文妲還是看見他的喉嚨動了一下。她的嘴角掠過一絲勝利的笑意。然后說道:“姐夫,我發(fā)現了一些關于那個采花大盜的秘密?!?p> “哦――?”郭萬山沒料到對方不談紙條,卻突然說到這事,神色微變,但仍然沒有抬起頭來看文妲。
他的目光還是在書本上。但文妲卻知道他已經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姐夫,我是這樣想的:要了解兇手是怎樣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走進兇手的心里面去?!惫f山神色微微一動?!班牛械览?。但你是怎樣走進他的心里的呢?”
“姐夫,你先看看這份資料,然后聽我講?!闭f完,她從袖子里取出早已準備好的那份資料,把它放到郭萬山的書上,擋住了本來攤開的書。只有她,才敢這樣放肆!換了別人,不管有多么重要的卷宗,也不敢未經允許就放到郭萬山正在看的書本上。
女人總是喜歡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面前撒撒嬌。郭萬山也好象一直在默認她的這種權利。是因為他也在暗暗喜歡她?還是因為她是文秀的妹妹?他自己也有點說不清。
郭萬山緊張而認真地閱讀紙上的內容:
高青青,神農藥堂掌柜高神醫(yī)的妻子。家住東門清水巷,二十三歲,相貌美麗,生性風流,去年九月十三,雨夜,被人奸殺于東門耗兒巷里。
杜百靈,北門進升街翠煙樓紅妓。二十歲,相貌美麗,生性風流,去年十月三十,雷雨夜,被人奸殺于東門耗兒巷附近。
西門碧玉,寡婦。二十九歲,家住老城容光街,相貌美麗,生性風流,去年臘月二十三,雷雨夜,被人奸殺于東門爛泥巷里。
陶靜,梅花山莊莊主陶克小妾。一十七歲,相貌美麗,生性風流,今年正月初八,雨夜,被人奸殺于東門古井巷附近。
楊君,十里香茶莊老板楊天適夫人。二十五歲,相貌美麗,生性風流,今年二月十九,雨夜,被人奸殺于東門古井巷附近。
田香香,“好好喝”酒樓掌柜田不俗妻子。二十一歲,相貌美麗,生性風流。今年三月初五,雷雨夜,被人奸殺于東門爛泥巷里。
郭萬山看完后,問道:“你從這些遇害者身上發(fā)現了什么線索呢?”
文妲道:“姐夫你看:這六個遇害者均是少婦,且都相貌美麗,生性風流。所以,我在猜這個兇手一定性格有點獨特,可能特別喜歡攻擊生性風流的少婦?”頓了一下,又道:“另外,我還發(fā)現兩個更重要的規(guī)律……”
“哦?你說!”郭萬山神情已有些激動。
“第一,這幾名遇害女子都是在雨夜被害的,這說明兇手可能特別喜歡在雨夜殺人?至于原因,還不能確定。也許雨夜能使他產生殺人的沖動和欲望?也許是雷雨夜能讓他回憶起什么特別的事情?”
郭萬山沉默。過了很久,他才回過神來,并發(fā)現文妲已經停下了說話。他雖然沒有抬起臉來看她,但從眼睛的余光,他感到她正在默默地注視自己的臉。一向老成持重的郭萬山反而首先撐不住了,他假咳兩聲,問道:“怎么不說下去?第二點呢?”
文妲道:“第二點也很有意思。姐夫你看:這幾個遇害女子住址并不在一處,甚至有的相隔還很遠。老城,東門、北門都有,可是最后都死于東門一帶,而且都是一些貧民區(qū)!這不是更奇怪嗎?這些死去的女子幾乎個個是有身份的人,怎么會在雨夜獨自去東門一帶走動?她們本來要去東門什么地方?要去干什么?那個兇手又為何會到那里去伏擊她們?難道他本來也知道她們會到東門去?所以,我覺得他和她們之間也許存在一個共同的秘密?至于這個共同的秘密是什么,現在還不知道……”
郭萬山聽后長久無語。文妲也沒問他意見。一時兩人都不開口,似乎都在思索這個奇怪的、共同的秘密。又過了很久,郭萬山才喃喃說道:“你發(fā)現的這些線索很重要,只是你說的這個共同的秘密,也許只是你的想象?!蔽逆⌒〉匚丝跉?,道:“關于這一點,我也想到了……”
郭萬山一驚?!跋氲搅耸裁??”文妲道:“我懷疑在那一帶,一定有一個神秘的地點,是他和那些少婦都喜歡去的地方!”
郭萬山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驚訝地抬起臉來看文妲。文妲也迎視著他的眼睛。
第一次,兩人的目光長久地重疊在一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郭萬山才回過神來,默默地垂下眼去。文妲也沒有再說什么,無聲地退出了書房。
吃晚飯時,專門服侍郭萬山的老家人郭福忽然神色不安地跑來向她稟報道:“文總管,老爺子又閉關了?!蔽逆с读艘幌拢S即恢復了常色,淡淡道:“大驚小怪做什么?老爺子又不是頭一回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