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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無愛之城

將死之人(上)

北京,無愛之城 海牛小白 12984 2022-07-25 05:42:41

  一

  她問,你決定了么?

  我點了點頭,知道她想說什么,無非是要慎重考慮之類的話??墒菑娜ツ暌詠恚乙呀洓]有什么需要慎重考慮的了。

  她應該是看懂了我的想法,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只是點了點頭,拿起了那個泛著金屬光澤的注射器,對著我的手背扎了進去。

  觸感冰涼,靈魂似乎都飛了出來,大概是心里因素,甚至覺得纏繞在右胸的那種疼痛也隨之消失了。

  她又說,你真的這么缺錢?

  我勉強笑了笑,說缺啊,不僅缺,還缺很多,我有房貸要還,還要養(yǎng)個女兒,我要給她攢一大筆錢,否則等我死了,她怎么辦?

  錢是賺不完的,她說。

  我說是啊,賺不完的,不過對一個將死之人來說,能多賺點兒還是好的,你們還有其他的試驗可以考慮下我么?器官要不要?我知道我有病,但是有些器官還是好的吧,比如腎,或者眼睛?這些總能夠賣上幾十萬吧?我才三十五歲啊,這些東西按道理是有人要的吧。

  她沒有說話,甚至沒有抬頭看我,直到注射完了,站了起來說明天和后天還是這個時間,一共三針,手環(huán)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摘下來,這兩天要少活動,多喝水……

  最后,她收拾完了東西抬頭看我,說如果這三針打完之后你恢復了,或許我可以給你介紹個賺錢的方法。

  我說好啊,最好現在就和我說,否則我失去了信心沒挺過去多可惜。

  她站在那里看著我。猶豫了一下,然后低下頭去說,殺一個人干不干?一百萬。

  有點兒意外,我確實想過死后賣點兒器官,或者去走私搶劫之類的事情,但是卻沒想過殺人賺錢。

  為什么?我問,看著她。

  不為什么?只是會有一些這樣的委托,你要想賺錢的話,倒是可以考慮,反正價格還是可以的,沒等我回答,她就轉過身去走了。

  二

  于是我一周后就回了國,來到了這座東北的城市。現在已經是三月份,若在南方,早就春暖花開,但這里卻依舊冷的刺骨。

  去年六月份患病之后我的身體每況愈下,打完那三針后不知道為什么,竟覺得好了一些,大概是心理作用吧。

  我現在偶爾還想起那個器官出售的笑話,有些不太理解,只是肺壞掉了而已,難道其它部分真的都賣不出去了?

  我曾經好幾次幻想過這個場面,案板之上,被分成了無數塊,好像是經常見到豬肉攤上的肉塊,但腦袋則吊在空中,看著“自己們”,無動于衷,只知道每一塊都應該有個價錢吧。

  我并不怕死,到了現在,甚至偶爾會有些期待。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同學的姐姐騎著自行車載著他放學回家,在路上被大貨車撞死了。我同學幸運,坐在后面被甩到池塘里,留下一命。我們一群人都去現場看了,一具尸體不成樣子倒在地上,到處都是血,和黃沙混合在一起,讓人想不起她生前的樣子。

  然后是曾祖母的死,她干瘦的仿佛一截枯木,連續(xù)幾天躺在床上沒有一絲聲音,只是胸膛會起伏不定,我就坐在她旁邊看著她,有時候也會拉起她的手,那手如干枝,沒有溫度,但偶爾會輕輕回握我一下。終于有一天,爺爺讓大家忙碌了起來,把那口在偏房里放了很多年的棺材拉了出來,擺到了院子里,母親和家里其它的女人一起把她從床上抱了起來,穿上了新的衣服,放到了一張巨大的案板上,然后爸爸就讓我去哭。

  從那以后,我曾多次幻想過自己將死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有時候覺得應該會如那個同學的姐姐,在某個時候一下子就死去,或者如曾祖母一樣,要在床上躺上一年半載。但是不管是哪種,都覺得有些害怕,既怕變成一灘爛肉,又怕痛苦的等死。后來我讀了高中,考上了大學,聽說有一個同學因為戀愛失敗上吊死了,覺得還是痛快一點兒的死去比較好。

  可惜的是,有些事情不是希望就能夠成真的,我患了這個病,雖然醫(yī)生沒說,但是查了很多資料,看了很多的視頻,知道如果就這樣下去,大概會是后一種死法。

  只是不知道在那個最后的時間,是不是也有一個人能夠坐在我的身邊,有一只手拉著我的手?

  不過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去年我就決定了,雖然老天似乎希望我用后一種死法,但人畢竟是活的,我還有選擇的余地。

  于是我離了婚,離開了妻子和女兒,告別父母,跑到非洲工作,做最辛苦的工作,賺我能夠想象到的最多的錢,然后等待著在某個時刻突然死去。

  莫醫(yī)生說我缺錢,這是真的。和妻子結婚的時候,我們一起湊首付買了一套房子,現在還有將近一百萬的貸款沒有還清,離婚的時候房子和女兒都歸她,我承諾幫她還上這一百萬的貸款,她沒有拒絕。更何況還有我的父母,他們已近六十,把我供到大學畢業(yè)已經傾盡全力,雖然我還有個弟弟,但是還希望至少能夠給他們準備一筆錢用來養(yǎng)老。

  可惜的是,就算我拼了命,也沒有賺多少錢,非洲將近一年,節(jié)衣縮食,現在賬戶里也就存下了五十幾萬,而且隨著病情極度惡化,很多活也不能干了,總是生病,好幾次正在客戶那里開會,就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嚇得客戶都驚慌失措,公司雖然不好意思辭退我,但也不想我繼續(xù)留下了。

  辛虧有朋友介紹了莫醫(yī)生,坦白的說,我不知道她們的來頭,為什么會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國家有這樣的業(yè)務,我只關心參與她們的試驗能夠拿到多少錢。

  五十萬。

  首付五萬,堅持到第三針后拿到三十萬,剩下的十五萬分兩次付清,一次是跟蹤一個月,一次則是一年后。

  我不期待自己還能拿到最后的五萬,四十五萬已經足夠賣命了。

  而一百萬,更是個讓我無法拒絕的數字,即使是要做件從未做過的事情。

  就像現在,我站在小區(qū)游樂場的邊緣,一邊假裝的在看手機,一邊看著那個女人停好車子,拎著小包上了樓,然后偷偷拍了一張照片。

  三

  這女人其實并不漂亮,長相普通,卻是個很會打扮的人。冷風中那身紅色的大衣很顯眼,長發(fā)飄揚,手中的坤包顯然也很名貴。

  我很緊張,大概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甚至不敢看手機里拍的照片是否合格,就低著頭迎著風假裝在小區(qū)里遛彎,覺得周圍一切正常后才回到了租的小旅館。

  還好,照片很清楚,那一身紅色,飄揚的長發(fā)和到腿彎的長靴都很顯眼。

  第二天早上,我站在吃早餐的小店外,又拍了一張她開車出去的照片,那是一輛紅色的甲殼蟲。

  下午的時候我則拍了一張她坐在星巴克里面的照片,雖然隔著玻璃,但也看得清楚,她穿著高領衫,頭發(fā)挽了起來,一邊喝著東西一邊擺弄的手機。

  有一次她好像抬起頭來往我這邊看了一眼,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她有些落寞。

  這是很奇怪的感覺,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坐在那里的是另外一個女人,留著長長的馬尾,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有含笑的眼睛。

  那是我的妻子,我女兒的媽媽?,F在想想,這半年來我甚至都沒有給她打過一次電話,微信聯系也都是在每個月的十九號,那是月供還款的第二天,我會把還款的銀行信息截屏給她,然后她會打出一個ok的手勢。

  那個我曾經以為可以一起走到人生盡頭的女人,好像很簡單的就在生命中消失了,帶著我唯一的血脈。

  記憶有時候顯得很奇怪,其實她早就不留馬尾了,那是她在學校時最初的樣子,但是我現在每次想起她,還是那個模樣。

  我們的相識很簡單,大一的時候學校有晚會準備表演小品,我自告奮勇的做導演,她則是報名的演員,我?guī)缀跏堑谝谎劭吹剿拖矚g上了??上У氖?,那個時候我沒有膽量去接近她,只是嘻嘻哈哈啊似的認識了。

  離開的這兩年里,我一直想起那段在校園里到處追蹤她的影子的時光,看著她抱著書本和同學一起去教室,和男同學有說有笑的在食堂里吃飯,甚至我還曾經因為看到她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一起在操場散步而郁悶了很長時間。

  還記得那個漫長而炎熱的暑假,我?guī)缀跏前l(fā)瘋了一般的想要見到她,甚至有一次想騙父母說學校要提前開學而去合肥。

  不過等我再次看到她,她已經和那個男孩牽了手。

  遠遠的宿舍樓下,她穿著一身淡藍色的裙子猶如一片云一樣的跑了下來,和對面的男孩相視一笑,然后兩個人同時轉身,手就那樣自然而然的牽在了一起。

  那是純粹的黑暗,我甚至想不起那段時間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直到大三的上學期,我再次被學生會征召,要給大一新生準備一個歡迎的小品,她也來了,再次見到她時,她已經剪掉了馬尾,留了一頭清爽的短發(fā)。

  她分手了,原因我不知道。從那以后,我和她逐漸熟悉了起來,甚至在某次看電影偶遇后我單獨約她看了場電影。

  這樣持續(xù)到了寒假之前,最后一次期末考試之后,我給她寫了一封郵件,告訴她我喜歡她,甚至告訴了她這種喜歡從大一就開始了。

  她和我說,她還沒有從那段感情中徹底走出來,但是她也不想就這樣錯過我,如果我可以,可以稍微等她一下。

  我現在還能記得那種狂喜,那年保定和合肥都下了大雪,但是在我眼里,整個寒假好像都是春暖花開的景色,我們幾乎每天都會發(fā)短信或者偷偷的打電話,當我們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我們自然而然的走在了一起。

  接著是一起考研,畢業(yè),工作,結婚,懷孕,有了女兒……

  現在想想,那段日子其實也并不長,從大一見到她,到去年離開她,也不過十三年,而我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正好十年。

  人生的緣分真的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我現在不過在這世界上活了三十五個年頭,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給了她,或許到最后的那個時刻,我想的還會是她抱著女兒坐在那里看我笑的樣子。

  四

  等到我回過神兒來時,窗戶后的那個女人已經不見了。我正準備轉頭,她穿著一身灰色的長款風衣,手上端著一杯咖啡推門走了出來,繡花的絲巾隨風飄揚。

  她從我身邊走過,像是一陣風一樣,淡淡的香味的彌漫著,她自然而然的給自己扣上了墨鏡。

  這確實是個有些奇怪的女人,若說長相,她絕對算不上漂亮,但是很會打扮,近距離看的時候,能清楚的看到她那鮮紅的嘴唇,粉白干凈的面容。

  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我千里迢迢的回到國內,要殺死她,然后賺那一百萬,而她就從我面前走過,卻沒有任何動作。

  殺人本來就是件可笑的事情,就算我鉆進非洲叢林為那些大公司安裝設備,最后身上被那些奇怪的蟲子蜇的全是雞蛋大的毒包,也從未想過要靠殺人來賺錢。

  如莫醫(yī)生所說,我真的是有些瘋狂了。人本該有些自知之明的,有些事情自己可以做,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了的。

  就算我手里有一把刀,現在真的能夠沖上去刺進她的胸膛?

  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突然想起一個電影場景,那個時候昏暗的電影院里,妻子曾經坐在我身邊,葛優(yōu)在那里很認真的旁白:“殺人不犯法,我也下不去手。”

  那場景很可笑,我也想笑,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就笑不出來,過了一會兒,突然鼻子一酸,竟然有眼淚掉了下來。

  需要那么辛苦么?把病情告訴她會很難么?告訴父母會很難么?好像一切的事情都做到很決絕,那是英雄氣概么?難道你不希望在生命的最后能夠有人握著你的手?難道你的眼里就只有錢,有錢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女兒說爸爸不要她了你不心疼么,給她錢就行了?你就那么期待等你死了,女兒能夠看到你給她寫的信,然后她就會哭著原諒你了?她也會原諒你?原諒你是個英雄么?還是個狗熊!

  不知道為什么,這些情緒一瞬間都涌了上來,我?guī)缀跏酋怎咱勠劦耐巳褐凶呷ィ踔僚龅搅藥讉€人也沒有注意到,覺得整個腦袋似乎都不屬于自己的了,眼淚像是不受控制的水龍頭一樣往外傾瀉,身上竟然也冒出了一股一股的熱汗,整個人像是要被點燃了一樣,從內往外的燒了起來,好像都能看到那些淡藍色的火焰,這些火焰甚至把那常年疼痛不止的肺部都燒了起來……

  有人扶住了我,好像還和我說了什么,但是我沒聽清楚,我只知道往前走著,終于伸手抓住了一把椅子的把手,我?guī)缀跏撬さ挂粯拥淖讼聛怼?p>  五

  在迷迷糊糊中手機不停的震動了起來,打開看原來是莫醫(yī)生,我顫顫巍巍的接了起來,手腕上的手環(huán)是監(jiān)控我身體變化的,這邊有了異常后,她那邊馬上能夠看到。

  她的聲音還是那樣低沉而輕柔,問了我很多問題,然后告訴我要好好休息,多喝開水,并且要求我明天找一家最近的醫(yī)院去檢查一下血液,她會把需要檢測的內容發(fā)給我。

  我說那個人的照片我已經拍到了。

  她停頓了一下,說你可以先發(fā)給我,不過我建議你先休息幾天。

  我說我是不是快要不行了?是那個藥起了副作用還是我身體的問題發(fā)作了?我還能堅持多久?

  她沒有回答。

  六

  第二天我去驗了血,等到下午才拿到結果,剛把圖片發(fā)給她,莫醫(yī)生就給我轉了一筆錢,五百塊,正好比我驗血的費用稍多。我苦笑,看來她知道我心疼花錢,畢竟對我這樣一個愿意拿器官換錢的將死之人來說,不可能不在乎這點兒錢。

  這次回國我用的是公司補助的機票,住的是最便宜的旅館,只有張床,公共廁所,還好可以免費提供開水,否則我都沒有辦法泡面。想想一年年之前我還是是有名的無肉不歡,現在每天都靠泡面為生,生活轉變的真的挺快的。

  老媽說我這輩子吃了太多的肉,而且很有口福,小時候家里沒錢的時候,可以經常去爺爺家蹭飯,曾祖母最喜歡我,每次都把好吃的給我留一些,她經常說小孩子不吃肉是長不了身體的,所以每次只要我去了,就讓奶奶做好吃的給我吃。

  曾祖母是裹腳的女人,身材很小,死去的時候更像是平時燒火的枯木一樣,輕的好像一只手就能舉起來。她很長壽,常年吃素,現在想想,或許是我吃肉太多的緣故,所以也只能活到現在。到了地下真的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怪這個曾孫子來的太早,是因為吃了太多的肉了。

  當然只是幻想而已,我不會在地下見到她,我甚至不想著自己可以和她一起埋到孫家的那片墳墓里。

  那片墳墓就在老家的山坡上,周圍全是大樹,夏天的時候郁郁蔥蔥,圍著一個又一個的土包。爺爺曾經無數次和我說,這是塊風水寶地,站在那里,能夠看到遠處的那條河,埋在這里家族都會興旺的。

  后來爺爺和奶奶葬在了曾祖母下面的那個位置。

  當年我曾經帶著妻子去看過那片墳墓,還笑著和她說,看到了沒,到時候我和你大概會埋在這里,妻子點頭,還和我笑。

  這個時候我倒有些羨慕那些有信仰的人了,如果真有靈魂這回事兒,大概死的時候會更有信心吧,至少不會像我這樣丟人現眼。

  不過要是有信仰的話,殺人這回事大概也是不被允許的吧。

  我把拍的照片發(fā)給了莫醫(yī)生。

  只過了不到十分鐘,她就給我回了信息,是一筆轉賬,五萬。

  她說這是雇主給的,只要你盡快完成任務,我可以再給你申請十萬的獎勵。

  我問雇主是誰?

  莫醫(yī)生沒有回復我。

  我倒沒想到這個常年生活在撒哈拉邊緣的中國女人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有時候會覺得有些虛幻,我本來過著正常的日子,只是偶爾去看看電影和電視,讀讀那些自己一輩子可能都不會體驗到的傳奇小說,患病以來,則只顧著拼命的賺錢,有時候開車駛過那個小國首都的時候也能夠看到這個中國女人拿著一本書坐在院子里。

  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人說如果你需要錢的話可以去見見這個女人,她那里好像正在招募一種藥品的試驗人員,據說會給很多錢。

  于是我就去了,然后就近距離見到了她。那天她從扎滿了葡萄藤的院子里走來,穿著一身淡黃色的連衣裙,長相并不漂亮,臉上還能夠看到許多影響美觀的痘子,但是身材很纖細,說話低沉而溫柔,給人好感。

  她眼睛里沒有同情或者憐憫這些表情,好像一切都順理成章,只是安靜的問我身體情況,還看了看我手機存的那些檢驗報告,甚至還拿了聽診器聽了聽我的肺部。最后給了我一份合同,讓我簽字。

  我第一次和她開玩笑說能不能把我的器官賣了,其實這真的是玩笑,但是后來我知道了,她是真的可以的。所以當試驗快要完成的時候,她說給我介紹一個殺人的生意的時候我竟然沒有驚奇。

  我曾經私下揣測她是某個大型秘密機構的科學人員,雖然我至今不知道那三次注射意味著什么,但是他們給我的幾十萬人民幣都是真的。

  所以如果我殺了那個女人,會得到一百萬,我是相信的。

  我只是不相信我真的會殺人。

  七

  第二天的早晨,我站在游樂場的邊緣,又看到女人下樓開車上班,今天她穿的是一身緊身的亮色羽絨服,腰間扎著一條寬大的帶子,沒戴墨鏡,精神抖擻。

  涼風之中,我突然有種沖動,是不是現在直接沖上去,掏出口袋里的那把刀子,直接順著那個有一個紅色圖案的地方捅下去就行了。這羽絨服看起來很名貴,設計的也很修身,腰間很細,上面則是層次化的暗暗的圖案,那個地方正好是在她的胸口,應該就是心臟。或者一刀不夠,我再捅一刀,鮮血會從那個地方噴出來,羽絨服會瞬間變得通紅,就像她嘴唇的顏色,然后她會驚愕的看著我,嘴唇張開,呼出白氣。

  周圍或許是一片驚呼,我會把刀抽出來,然后開始奔跑,不會有人攔我的,我轉身的同時,她的身體就會重重的摔在地上。

  可惜這里沒有黃沙,干凈的瀝青路面上大概也只會沾染一片鮮血,不像我那個同學的姐姐,扭曲著被汽車壓過的身體,鮮血和黃沙把她覆蓋住了,連臉都沒有露出來,臟的像是那些被大車壓扁的野狗。

  她的臉色還會是粉白的,那寬大的腰帶把身體系成了兩半,纖細筆直的牛仔褲藍的像被血壓住的草。

  我不會回頭看,但是我會跑掉,我也不會回小旅館,雖然那里還有我的電腦和行李,還有剩下的一箱子方便面和榨菜。

  最終我會跑到鐵路上,也許那里恰好就有一輛正轟隆隆進站的火車,然后我撲上去,就此了結一生,不需要躺在床上,手里空空如也或者握著一只別人的手。

  到那時,火車呼嘯而過,也許我也不會露出我的臉,只能看到鐵軌上的兩道血跡和細碎的骨肉,延長很遠。

  八

  當然,這一切只是幻想而已,我突然又覺得整個人都在顫抖著,體內熱血沸騰,仿佛又要燃燒起來,那些熱汗猶如蒸汽一樣的噴了出來,如果我是別人,或許能夠看到他們面前的這個人成了一團蒸汽。

  我怕摔倒,試圖要抓住什么,不過卻發(fā)現這種感覺并沒有像昨天那么猛烈,幾乎是片刻之后,我感覺到自己的雙腳踩在堅實的地面,整個人站住了,雖然體內的熱氣不停的噴出,但是大腦卻慢慢的清醒了起來。

  我看到一個男人跟在女人身后走了出來。

  男人戴著金絲眼鏡,身材筆挺,一身黑色的大衣,個子比女人高出一頭,頭發(fā)梳理的一絲不茍。

  男人并沒有和女人說話,兩個人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為什么,我仿佛能夠感受到這一眼的內容,女人本來明亮的臉色黯淡了下來。

  男人站在那里看著女人,直到女人那紅色的車子開遠,他才打開了旁邊那輛陸地巡洋艦的的車門。

  我看著那輛白色的吉普車慢慢駛出小區(qū),奇怪的是,腦袋里想的卻是另外一個場景。

  在那個炎熱的夏季,我站在女生宿舍樓下不遠的地方,看著那個女孩從宿舍門口走出,走到那個高大的戴著眼鏡的男孩面前,微笑的打著招呼,然后兩個人同時轉身,手自然而然的牽在一起。

  我一直都不知道,雖然和妻子走在一起超過十年,歡聲笑語,但這曾經讓我心碎的一幕竟然埋藏的如此之深。

  九

  我給莫醫(yī)生發(fā)微信,問她給我注射的到底是什么藥?這種藥是不是有很強的副作用?為什么我感覺到除了身體現在有很大的反應外,精神上也有些奇怪。

  確實奇怪。去年我在醫(yī)院確診肺癌晚期,做決定其實也不過兩天。一周之后我就回國和妻子辦了離婚手續(xù)。當看著她轉頭往回走的時候,我甚至覺得一身輕松。

  然后我再次出國,除了每個月十九號還完月供后給她發(fā)個消息,剩下的就是每周給母親打個電話,每兩個月會在網上給父母買些東西,主要是些日用品,豆油,醬油,大米這些東西。

  這兩年來,雖然我每天都會看著女兒的照片和視頻入睡,但是即使女兒生日,我也沒有給她一條消息。

  或許在她看來,這個小生命于我就從來都沒有存在一樣。我知道她會這么想,因為男人嘛,畢竟有了新歡,舊愛就不算了,大概也只有男人才會放棄自己的兒女,因為新歡還可以再生。所以她也從來都沒有給我發(fā)張照片什么的。

  所以這幾日我總是神情恍惚,若不是那藥的作用,大概就是真的大限將至了。

  莫醫(yī)生過了很久才回我,說那藥確實有很大的副作用,主要是作用于身體上,但是精神上也有很大的影響,雖然經過多次改良之后,藥品的副作用已經不是那么大了,但是還是有的。

  她說曾經有人才注射了兩針就瘋了。

  至于如何瘋了,怎么算是瘋了,她沒有說,但是我也明白。

  五十萬畢竟不是白拿的,或許對某些人來說,別說五十萬了,就是五百萬五千萬也不會去做那個試驗,那是因為他們不是將死之人,更何況即使將死,賺錢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我沒有再問,如果我也瘋了,或許會舒服一些?

  十

  真是鬼使神差一般,我竟然跟蹤了那個男人。

  或許是直覺,我覺得莫醫(yī)生所說的雇主就是他。

  這當然只是直覺,但不是很多故事中就這么寫的么?男人想要殺死自己的老婆,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恨是愛的伴侶。或許他們也曾經愛的死去活來,甚至沖破了種種阻力走到了一起,然后組建了家庭,但是最后他們不愛了,男人有了新歡,或者發(fā)現自己原來就不愛了,然后想拋棄這個女人,用所謂的獲取自由之類的借口。又或者有其他的原因,他們本來就不愛,女人是個壞女人,她牢牢的控制著男人,讓他覺得只有殺掉她才能呼吸……

  我承認這藥的副作用確實有些大,至少我之前并不是這么喜歡幻想的人。

  或許我只是想知道為什么有人希望這個女人死,在我看來,這是個挺好的女人,活的精致得體,連走路都風風火火,如果放到大學里,大概也是那種被人矚目的女人吧。

  這種女人大概不會很輕易的愛上一個男人,但是她會有很多的朋友,那些朋友應該大部分是男性的,這些人有的會喜歡她,有的會欣賞她,喜歡她的那些人或許也在某個時間里會追求她,但是她大概會告訴那個人說自己只是個好哥們兒,然后帶著飄揚的長發(fā)和紅艷的嘴唇離開。

  她肯定會喜歡上一個男人,唯有一個男人,她應該會試圖在那個男人面前表現的正常一些,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有時候她會覺得痛苦,更多的時候她會勸說自己淡定,有些感情要順其自然,如果男人喜歡她就更好,如果不喜歡的話,那她也希望那個男人會瀟灑的站起來,然后笑著對她說,他們一直都是好哥們。

  這些當然都是我的想象,我遇到過這樣的女人,但是卻也只是遇到而已,這么多年來,我只心動過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現在帶著我的女兒生活在另外一個似乎已經和我隔絕的城市里,那里現在應該到處都落滿了櫻花,梧桐葉子遮瞞了寬闊的大道。

  我看著男人走進那棟輝煌干凈的大廈,然后又看著他衣著筆挺的送客人出來,干練干凈,臉上始終帶著得體的笑容。

  中午的時候,他和另外一個男人在廣場上散步,他始終面帶笑容,身體挺直,似乎永遠沒有彎下去的時候。

  下午三點左右,他一個人走到廣場的長椅上坐下,點燃了一只煙,慢慢的抽著,看到有人過來,微笑的打著招呼。

  直到在垃圾桶里熄滅了煙蒂,他才身體挺直的走回了大廈。

  天氣漸冷,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少,我也覺得自己的肚子里咕咕叫了起來,要不是靠著保溫杯里的熱水,我大概挺不到這個時候。

  直到晚上六點,東北的夜色已至,我看到他拎著包走出大廈,然后迅速下了臺階,往地下車庫走去,用不了多少時間,就看到那輛白色的陸地巡洋艦匯入了車流之中。

  我沒有繼續(xù)跟著他,只是拿出了手機,對于一名計算機專業(yè)的工程師來說,跟蹤一輛車是件很簡單的事情。

  很快就定位到了他。

  我想了想,還是抵抗住了去旁邊肯德基吃一個漢堡的誘惑,坐上公交車。

  然后我就在那個有名的美食街里看到一個穿著純白色的女人走進了火鍋店,片刻之后,坐到了男人的對面,兩人言談甚歡。

  十一

  喝完最后一口方便面,我覺得自己實在有些無聊,本來是件很簡單的事情,我偏要節(jié)外生枝。即使雇主是那個男人又怎么樣?和我有什么關系呢?一個將死之人,為了賺錢去殺掉另外一個人,還要關心那個人為什么要死?

  一瞬間,我好像突然就下定了決心,揣上刀子,跑出旅館,進了那個小區(qū),然后就站在游樂場那里假裝散步。

  好幾次我好像看到了那輛紅色的甲殼蟲駛過來,但可惜都不是,那個車位也一直都空的。

  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隨著那兩道車燈閃過,我順便回頭,透過車窗看到了女人那緊繃的臉。她在我旁邊轉了彎,輕輕的停在了車位上。

  車燈沒熄,我好像聽到了低低的哭聲。我沒有放慢自己的腳步,硬著頭皮往前走去,走到側面的時候我發(fā)現她把腦袋趴在了方向盤上,昏黃的車內燈下,她的頭發(fā)束的很高,肩膀抽動著。

  走到車的正前方時,能清楚的聽到她那低沉的哭聲。

  那好像是嬰兒一般的哭聲,我竟然忘了緊張,忍不住停住了腳步,往里面看去,她是在哭,而且哭的很厲害,整個身子都靠在了方向盤上,兩只手緊緊的抱住,肩膀劇烈的抽動著。

  我還是繼續(xù)往前走去,那哭聲漸漸在我身后消失了。

  不知道為什么,我發(fā)現自己的眼淚也掉了下來。

  那哭聲讓我想起了女兒,那聲音很像,自從她出生以后,尤其是最初的那一個多月里,她好像每天都在哭,不知道為什么哭,我那時還說這個時候哭好,長大了就不會哭了,因為一個人的眼淚總量是固定的,一輩子總要掉那么多的眼淚。

  我不希望女兒長大了還要哭,更不希望她為了別的男人哭,我希望她順順利利的長大,然后遇到一個能夠對她好一輩子的男人,在那個男人的面前只有笑,一輩子都笑,或許最后的一些眼淚要等我和她媽媽去世的時候再掉。

  我那時還對妻子說,我就是希望你能在我身邊笑一輩子,永遠不掉眼淚。

  可惜的是,我也知道這不是真的,我和妻子還沒結婚的時候就曾經因為丈母娘要彩禮的事情爭吵過,爭吵到最后,妻子眼睛里都是碩大的眼淚,自己從房間里跑出去哭。

  買房子的時候還有一次……

  有一次只是因為她坐了一個男同事的車……

  現在想想,我好像也不是個什么好男人。

  甚至有一次,吵架吵的厲害了,我記得我沖妻子喊,你是不是根本就沒喜歡過我,上大學的時候,要不是那個又高又帥的男人甩了你,你是不是不會跟我?

  我還記得她臉色冰冷,什么都沒有說,轉身就走出了家門。

  直到半夜,我找到她,她坐在小區(qū)的長條椅子上,身體挺直,不知道望向哪里。我上去抱住她,她想要掙脫,最后放棄,然后我就聽到了她那凄厲的哭聲。

  難怪昨天我會想起多年之前的那一幕,或許那是隱藏在我心里最深的痛吧,知道自己成為了將死之人的時候,我曾經突然間輕松過,覺得那種痛再也不會藏在心底了。也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自己是個英雄,不連累她和女兒,甚至慷慨大方的把房子留給她們,還拼命一般的要給她們攢上兩百萬。

  或許我期待著多年以后,當她知道所有的實情后會徹徹底底的為我哭上一場,然后即使她身邊再有那樣又高又帥的男人,也會永遠記得有一個陪了她十幾年,并且和她有了一個女兒,而且還靠著自己的死給她們留下了一筆巨款的英雄!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腳步卻不由自主的把我?guī)Щ亓诵÷灭^。

  十二

  第二天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下午一點了,昨天晚上回來后怎么也無法入睡,然后就開始發(fā)燒了,熱汗幾乎把厚重的棉被都浸透了,幸虧旅館這個時候還供應了暖氣,否則我可能根本再也無法睡著了。

  醒來之后我倒覺得精神很好,只是肚子有些餓,吃了一碗泡面后,感覺好了不少。看著桌子上的刀子,有些猶豫。

  最后還是拿了起來。

  遠遠看到女人風風火火的走進星巴克,我喝了一口熱水。

  她還坐在那個位置上,喝著東西,擺弄的手機,有那么一會兒,托著下巴看著窗外,目光也不知道落到了什么地方。

  我假裝坐在廣場的長椅上擺弄手機,偶爾看一眼她,直到她起身,片刻之后再次推門而出,身上那件紅色風衣和長發(fā)一起飄揚起來。

  我繼續(xù)低頭看著手機,卻覺得身旁一陣香風,等抬起頭來時,發(fā)現她已經坐到了我旁邊。

  她把手上的咖啡放在椅子上,好像是隨意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感覺冷了,裹緊了風衣,隨手戴上了墨鏡。

  我不知道該做什么,她距離我咫尺之遙,那把刀子就在口袋里,如果我現在躍身而起,先按住她,然后直接掏刀刺向她的胸口,或者刺向她那裹著一條淡紫色花紋紗巾的脖子……

  可是我沒有動。

  她喝了一口咖啡,再次裹緊了風衣,那淡淡的香味隨著她的每個動作似乎都在往外釋放著。

  她突然說,這里有點兒冷啊,這鬼天氣真是的。

  我轉頭,看到她正看著我,飄揚的長發(fā),堆起的紗巾,粉白的面容,鮮紅的唇,兩只手緊緊抱在一起,錚亮的靴子踢著地面。

  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平靜了下來,好像一下子所有的緊張都消失了,甚至覺得下一秒我就會跨過一步,一刀捅進她那絲巾下雪白的脖頸,然后任務完成,游戲結束。

  我目光離開手機,說是啊,快暖和了,南方現在都春暖花開了,這里是有點兒冷啊。

  她嘴角笑了下,墨鏡下的目光看不清楚,問我,在這里上班么?

  我說附近,出來休息下。你呢?

  她沒回答,說我過來喝杯咖啡,換換空氣。

  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她抱緊了身體,把后背靠在了椅背上,看著前面。我也不好意思再看手機,同樣看著前方。

  前方的商業(yè)體力人流攢動,到處都是鮮活的人,各種聲音在空氣中震蕩著,但卻很難傳入我的耳朵,天氣還是有些冷,所有人都只是路過,沒有人像我們兩個一樣坐在廣場的椅子上。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竟然有些奇怪的欣喜。

  我也曾經遇到過這樣的女孩子,那應該是很久遠的記憶了,還是我在初中的時候,班級里有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她來自于鄉(xiāng)下一個很偏遠的小山村里,來到鎮(zhèn)上上學時就寄居在我爺爺家的偏房里,我中午一般都去爺爺家吃飯,總能看到她們這些女孩子嬉嬉笑笑的去住處午休。

  然后她會距離很遠就朝我說話,說孫宇你吃完飯不許看電視,否則我們也要看,那樣下午上課就會困死的,然后自己在那里首先笑了起來。

  那種女孩子對我而言我一直都覺得很新奇,活潑到好像這個世界上她什么都不在乎一樣。

  后來我考上了高中,離開了那個小鎮(zhèn),再也沒有見過她,但是現在有時候還能想起她那響亮的聲音,說孫宇你又惹老師生氣了,要不是你學習成績好,早晚都要被開除的。

  那樣的人,即使冷風之中,聲音依舊響亮的猶如陽光掃過,無中生有的帶來一絲暖意。

  我又想起妻子,妻子是那種溫溫柔柔的小女生,很靦腆,即使從小就學習表演,甚至還會幾種樂器,但就連上臺表演都含蓄的微笑著,好幾次還低聲和我說她有些緊張,永遠都不是那種能夠坐在廣場的長椅上和陌生人說話的女人。

  十三

  她并沒有坐多久,很快就站起來說了聲再見,舉著咖啡像風一樣的走了。

  看著她的背景我沉默了很久,偶爾突然又像要下定決心一樣沖上去,但是卻始終坐的沒動,等她徹底消失在了人流之中,我才終于改變了姿勢,低下頭去,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肺部幾乎像被火燒一樣的疼痛,我整個人弓到了地上,咳到最后,我甚至在地上打著滾,直到有人抓住了我。

  很久很久,我感覺自己似乎已經死了過去,但是最終還是活了回來。我謝謝那幫忙的幾個年輕人,青春的樣子,滿臉擔心,問要不要給我叫救護車。我搖了搖頭,自己去扶已經打翻在地上的保溫杯,感覺精神和肉體都一點一點的回來了。

  看著他們走了,我才試著站了起來,讓我感到奇怪的是我的身體里好像有一股特別的力量,腳步踏在地上仿佛是用力踢一樣,但是精神上的疼痛很厲害,讓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

  片刻之后,手機震動,接起來后莫醫(yī)生那淡淡的聲音就傳出來了。

  她問我現在感覺怎么樣?肌肉是不是有撕裂的感覺?讓我握一握拳頭,又讓我深深的吸氣……

  我?guī)缀跏菣C械的聽從她的吩咐,漸漸的,精神上的疼痛慢慢的消散了,我確實發(fā)現了一些異常,那股奇異的力量并不是我的幻想,當我握拳的時候,真的能夠感受到那是我從來都未曾想象過的力量。

  當我健康的時候,我也是足球場上的健將,在健身房里也打磨過,但是現在的情況不同,那種力量幾乎是成倍的增長,正如莫醫(yī)生所說,我的肌肉確實感覺到一絲的撕裂,那隱隱約約的疼痛讓我感覺如果繼續(xù)加大力量的話,也許一下秒肌肉就會拉傷,甚至干脆拉斷。

  然而即使我不繼續(xù)用力也沒有什么用,因為肺部再次距離的疼了起來,隨著每一次呼吸,那猶如火燒一般的感覺遍布全身,我再次劇烈的咳了起來。

  莫醫(yī)生就那么安靜的聽我的咳嗽,最后直到平緩了下來,這才低聲說如果你沒有病的話,或許現在就好了。

  我苦笑,如果我沒有病的話,肯定不會為了五十萬拿自己的身體做什么試驗。

  十四

  看著微信那一如既往的ok手勢,我再次忍不住劇烈的咳了起來。

  今天是十九號,又是還月供的時候了。這幾年來我和妻子之前的對話如出一轍,上面是一條銀行已還款的短信,下面是一個ok的手勢圖標,每次回復的時間有長有短,但都在一個小時之內。

  她還是那個不發(fā)朋友圈的女人,只是偶爾去別人的朋友圈點贊,好多次我多希望她能夠發(fā)一兩張女兒的照片在朋友圈里,就像別的媽媽那樣,可惜沒有。

  有的時候我又會突然覺得她會發(fā)一張結婚的照片,或者只是一對嶄新的戒指,最多是一個高大的背影,但是也沒有。

  所有關于她和女兒的一切都在我的想象之中,能夠看到的只是這個ok的圖標。

  去年春節(jié)的時候,我差點就假裝隨意的給她發(fā)一個祝福的微信,但是到了最后還是沒發(fā),所以我們倆對話的界面始終如此干凈。

  我也給老媽打了一個電話,照舊的那些事情,問了問弟弟媳婦懷孕的情況,又調笑了弟弟的那個大兒子整天就知道搗亂。老媽還是問我什么時候能夠回國,她想看我在非洲的那個中國妻子。

  母親是個很奇怪的人,當初我和妻子離婚的時候她曾經激烈的罵過我,甚至哭了好幾次,還有一次威脅我要是離婚她就去死。但是當知道離婚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我出軌了之后,她也就沒有再說什么。或許所有的母親都是自私的,即使知道兒子做的不對,對不起兒媳婦和孫女,但是只要兒子幸福還是會妥協吧。

  爸爸同樣如此,自從我離婚后,他幾乎就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但是老媽偷偷告訴我,每次我打電話的時候,他都會站在旁邊聽,拿到我給他們買的東西的時候也會笑。

  弟弟說老爸曾經跑到南京去看過我的妻子和女兒,呆了十幾天,回來后很長時間都陰沉的臉,他們在家里都很害怕,有一段時間誰也不許提起我,即使他最喜歡的大孫子提起伯父,他都會馬上沉了臉。

  我了解老爸,他教書育人一輩子,大概從未想過自己的一個兒子會是個拋妻棄子的壞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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