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禮制森嚴(yán)的時代,儒士、生員的冠服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穿上的,這個朝廷有嚴(yán)格的規(guī)定,就算裁縫幫你做好衣服,如果你沒有憑證,貿(mào)然穿上在大街小巷招搖過市的行走,那么讓人揭發(fā),這罪行可不輕。
“見過張秀才,當(dāng)日在船上有眼無珠,怠慢了秀才公,真是失禮之極,請勿見怪。”沈園忙行禮說道。
“沒事,不知者不罪,況且是我沒有表明身份,責(zé)任不在你。”張信笑道:“沈東家,你不是早應(yīng)該回去了嗎?怎么還滯留在南昌?莫非你也是受兵亂之苦?”
沈園有些尷尬,總不能明白的告訴對方,自己想趨炎附勢趁機認(rèn)識王守仁,所以才會留在江西吧,而且這還是自己一相情愿,人家根本不理會自己,所以只好灰溜溜的準(zhǔn)備打道回府。
“正是如此,沒有想到這次行程,居然遇到這般倒霉之事,最近戰(zhàn)事有所緩解,鄙人正準(zhǔn)備起程回去啦?!鄙驁@訕笑道。
“具我看這幾天沈東家也沒閑著,這船吃水這么緊,可以看出沈東家這些天收獲頗豐,并非一事無成啊?!睆埿盼⑽⑿Φ溃骸皡s不知沈東家所說的回去,是回家呢,還是回武昌?”
“讓張秀才見笑。”沈園謙遜說道:“鄙人家就在武昌,這次出門已久,家中妻兒老小想必非常掛念,也是時候回去啦?!鄙驁@心中噓唏,本還以為可以為妻兒掙一個前程,哪知道又是失望而歸,只有回去再等下次機遇。
“這般說來,我倆要再次麻煩沈東家,卻不知沈東家是否歡迎?!鄙倘诵雄櫠际秋h浮不定的,誰知道他們下個目的地是哪,本還以為這個沈園也是這樣,原來只是想讓他幫忙打聽前往湖廣的行船,現(xiàn)在看來卻是意外之喜。
能在這里看到兩人,沈園心中也猜測出幾分來,但總不能自己發(fā)出邀請吧,現(xiàn)在張信主動開口,沈園哪里會拒絕,當(dāng)然是滿口答應(yīng),絕無不歡迎之理,而且并沒有好奇去打聽兩人在這幾天里的遭遇,只是笑容滿面的請兩人上船,房間當(dāng)然還是上等船艙。
“這次運氣不錯,出門遇到貴人啦?!卑捕ㄏ聛砗螅瑥埿判Φ溃骸瓣懕?,你怎么看?”
“承蒙費學(xué)士的照顧,我們才可以安然無事的到達這里,不然連回去的盤纏都沒有。”陸炳苦笑道,兩人這些天東奔西跑的,錢早就不知遺落到哪去啦。
“幸好有費學(xué)士的書信,回去后也有個交待,不然就這樣灰溜溜的回王府,我們臉面上也不好看啊?!睆埿抛晕野参康溃骸安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寧王也掙扎不了幾天啦,世子這次應(yīng)該會滿意吧,陸炳你覺得呢?”
“應(yīng)該如此吧?!标懕行┎淮_定說道,出門這么久,誰知道世子這段時間變成什么樣啦,不知道還會不會吵著要為父報仇。
“回去再說,反正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地步,是獎是罰我也沒有意見?!睆埿艧o所謂說道,有驚無險的回王府已經(jīng)是值得慶幸之事,還計較那么多做什么。
“收錨,揚帆,起航?!?p> 順子的號令聲讓人知道船準(zhǔn)備航行,隨著船身的晃動,張信慢慢的走出船艙,望著漸漸遠去的碼頭,心中五味雜陳,想起遠在湖廣的朋友親人,朱厚熜,袁宗皋,莫學(xué)正,最后想到了費宏,這位正直無私的老人,現(xiàn)在身處險境,卻不知道南昌的戰(zhàn)事如何啦。
王守仁攻陷南昌,在軍事上是避實就虛,在政治上是先奪其大,對叛軍的心理破壞作用極大,對穩(wěn)定局面的作用更大,久攻安慶不下,寧王得知道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南昌被攻陷,不故手謀士的勸阻,急忙回軍準(zhǔn)備奪回南昌城。
就算沒有張信摻各其中,事情也會這樣子發(fā)展下去。
寧王親自領(lǐng)兵到了沅子巷,王守仁向部下問計,多數(shù)人主張賊勢強盛,宜堅守不出,徐圖緩進,但王守仁卻不這樣認(rèn)為,他覺得寧王軍隊看起來人多勢眾,但只是一幫烏合之眾罷了,寧王用事成之后封官許愿來刺激他們玩命,現(xiàn)在進不得逞,退無所歸,這幫烏合之眾已經(jīng)士氣消沉,如果我方能出兵攻打,他們肯定不戰(zhàn)自潰。
話雖然這樣說,但具體打起來,在戰(zhàn)術(shù)上,王守仁又是相當(dāng)謹(jǐn)慎的,因為手底下沒有正規(guī)的京軍或邊軍,只是些偏俾小校,他只有到處設(shè)疑,顯得官軍廣大無數(shù),那些知縣一級的官員正好領(lǐng)著百兒八十人去張疑設(shè)伏,知府一級的領(lǐng)著五百便是大軍了。
數(shù)日后,寧王并力挑戰(zhàn)于鄱陽湖,官軍敗死者數(shù)百人,王守仁見兵稍退,立斬先卻者,士氣復(fù)振,戰(zhàn)況轉(zhuǎn)變,有人一炮打中寧王的副舟,寧王兵亂,跳水溺死者無數(shù),官軍反擊,殺、拿叛軍兩千多。
寧王退到八字腦,王守仁準(zhǔn)備了火攻的應(yīng)需之物,令隊伍從兩翼放火,然后火起兵合,圍而殲之,翌日早晨,寧王接受群臣朝拜,把那些不肯盡力的拉出去斬首,臣下還爭論該怎么辦,王守仁的大軍已經(jīng)四面圍定,火、炮齊發(fā),寧王的方陣七凌八落,潰不成軍。
又是一炮打中寧王的副舟,寧王與諸嬪妃抱頭痛哭,根據(jù)中國的不成文法,女人不能被活捉,她們與寧王灑淚而別,然后頭朝下,跳入水中,寧王和他的世子、宰相、元帥數(shù)百人被活活捉住。
《明史》對這一戰(zhàn)有記載:“斬擒賊黨三千余級,溺水死者約三萬,棄其衣甲器仗財物,與浮尸積聚,橫亙?nèi)糁??!敝链耍Z轟烈烈的寧王之亂就這樣被平定了,寧王被俘虜之后遇到王守仁后說道:“此我家事,何勞費心如此!”
這話說得讓人不禁廢書而嘆,雖顯得有些無賴,但真是對王守仁的致命的嘲弄,一句說盡了家天下的特色,而以后王守仁的遭遇也說明了寧王還是有見識的,這句話說得一點沒有錯,王守仁真的算是多管閑事,憑增人恨,一點好處也沒有。
至此寧王之亂被平定,當(dāng)然那已經(jīng)是以后的事情,那時張信已經(jīng)回到湖廣啦。
此時此刻,湖廣安陸興王府,袁宗皋與陸松在商議事情。
“陸頭領(lǐng),張信他們還沒有消息嗎?”袁宗皋按照慣例詢問道。
“我已經(jīng)命令各地探子留意他們的行蹤,如有消息,就飛書傳訊通知我。”血濃于水,自己兒子身處險地,叫陸松如何能不擔(dān)憂。
“剛才世子又來向我詢問他們的消息,這叫我如何回答。”袁宗皋頭痛說道:“還有王妃娘娘,時不時派綠綺向我要人,你說我能有什么辦法。”
“張典簿走了才沒有幾天,世子就后悔了?!标懰煽嘈φf道:“待我派人去尋找他們時,才知道他們已經(jīng)坐船去南昌啦。”
“我明明吩咐過子誠,讓他在附近縣城待上幾天,等候我的信息。”袁宗皋無奈說道:“早料到世子會改變主意的,但偏偏忘記子誠年輕氣盛,居然毅然決然的前往南昌,真是讓人擔(dān)憂之極?!?p> “我兒何嘗不是如此,本以為讓他跟隨張典簿身邊,好有個照應(yīng),哪知道這兩人居然這般魯莽行事。”陸松露出憂慮之色:“將近一個月了,還沒有他們的消息,我怕……”
沒有等兩人討論出個結(jié)果來,外面已經(jīng)沸沸揚揚的傳來叫聲:“袁長史,張典簿他們回來了?!?p> 這時張信終于感到在長江大道上行船與在小江河上的根本區(qū)別了,乘風(fēng)破浪如履平地,沒有感到一絲顛簸,即使是逆水而行,但憑著人力劃槳也能快速行駛,比來之前的速度快上許多,轉(zhuǎn)眼之間就準(zhǔn)備到達武昌府。
“陸炳,準(zhǔn)備到家了,心情怎么樣?”張信倚在船舷上,看著滔滔江水,興奮說道。
“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有些忐忑不安?!标懕苫蟮溃髅鲬?yīng)該高興才是,怎么心里卻是這樣的心情呢。
“近鄉(xiāng)情怯,人之常情?!鄙驁@走過來說道:“陸兄弟離家已久,家中長輩想必非常牽掛吧,自然會有感應(yīng)?!?p> “還是沈東家所說在理,你就不必?fù)?dān)憂啦,回到家中一切都會好的?!睆埿判Φ溃€是回去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平靜日子比較好,打打殺殺的不適合自己。
“卻不知兩家家住何處?如果不遠的話,鄙人可以捎帶你們一程。”沈園試探性的說道,心中并沒有抱太多的希望得知答案。
“呵呵,謝謝沈東家的好意,這一路上承蒙你的關(guān)照,我們實在是過意不去,既然你家就在武昌,家中妻兒想必也苦候日久,家人團聚在即,我們也不好意思總是麻煩你?!睆埿盼⑿Φ奈窬芙^說道:“到武昌后讓我們下船即可?!?p> “那好,那好?!鄙驁@笑道,反正已經(jīng)結(jié)下善緣,會不會開花結(jié)果那就要看以后的造化了,雖然不知道這段善緣會不會在以后對自己產(chǎn)生幫助,但多個朋友總歸是件好事,而且這個張信也沒有因為自己是商人而疏遠自己,這感覺還是不錯的。
“大伙注意了,快要到達武昌碼頭,準(zhǔn)備停泊靠岸。”順子激動的叫喊道。
“兩們稍候,在下去處理一下瑣事。”聽到這話,沈園也顧不上再與兩人交流,忙轉(zhuǎn)身朝船頭奔去,終于到家了,行船靠岸之后,兩人與沈園告別后沒有休息,直接在碼頭雇了一輛馬車起程至漢口。
馬車顛簸的在官道上行駛,張信與陸炳再也耐不住急迫的心情,不停的催趕車夫快馬加鞭,沒有理會從車廂傳來的震蕩感,若是在平時兩人早就受不住這樣痛苦的滋味,一心直想快點回安陸王府,不知不覺之中,張信已經(jīng)把王府當(dāng)成自己的家了。
“張典簿,你還記得當(dāng)日我們把小舟寄放在哪了嗎?”到了漢口,兩人馬不停蹄的奔向渡口碼頭,途中陸炳說道:“情急之下,我把地點給忘記了。”
“不用理會它,一葉小舟,不值幾個錢,權(quán)當(dāng)送予保管那人,還是雇船回去吧。”張信不在意說道:“雇船快些,又不用自己勞心費力?!?p> 想起自己從安陸撐船到漢口花費的時間與精力,陸炳深以為然,非常擁護張信的決定,兩人在渡口找了條閑置的客船,也不與船主仔細(xì)商量價錢,隨口定了一個價,立刻起程出發(fā),行船駛向安陸。
看著莊嚴(yán)肅穆的興王府,熟悉的感覺再次回到兩人的身上,張信掩飾自己激動的心情,與陸炳慢慢的往王府大門走去,門口守衛(wèi)正準(zhǔn)備出言攔截,發(fā)現(xiàn)卻是他們兩人,守衛(wèi)中有機靈之人,忙往王府里跑去,叫喊道:“張典簿、陸護衛(wèi)回來了。”
興王府暖春閣
蔣妃正在由綠綺服侍著對鏡梳妝,原來嬌艷的臉龐充滿憔悴之色,興王已經(jīng)逝世一個多月,她的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哀莫過于心死,而蔣妃的心已死,若非朱厚熜尚且年少,她放心不下,不然早就隨興王去了。
“娘娘,您覺得這樣可好?”綠綺小心翼翼的為蔣妃梳發(fā),手中不斷的變換著發(fā)型,詢問著蔣妃的意見。
“欣賞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梳得再好有什么用?”蔣妃嘆息,幽幽說道:“就這個樣式吧。”
“娘娘又在想念王爺。”綠綺輕輕放下梳子,伸出玉手為蔣妃揉肩,沒有再繼續(xù)勸慰,因為她知道這個時候怎么勸說也是沒有用處的,沉默片刻之后,蔣妃情緒漸漸恢復(fù),拍拍綠綺的手,說道:“綠綺,若不是你細(xì)心照顧,只怕我……”
興王逝世的那段時間,蔣妃悲痛欲絕,幾度陷入昏迷,若不是綠綺貼身照料,恐怕她真的隨興王而去,那留下朱厚熜一個人怎么辦,蔣妃覺得袁宗皋說的非常有道理,興王府還須要她,她不能就這樣消沉下去。
“娘娘,您又來了,奴婢深受王爺大恩,這是奴婢應(yīng)該做的。”綠綺柔聲說道:“能幫上娘娘,那是奴婢的榮幸。”
蔣妃悲色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日久見人心這話說的一點沒有錯,王府這次慘遭大難,她把府中上下的人心看得一清二楚,誰心存忠義,誰包藏禍心,在這些日子來表現(xiàn)得明明白白,蔣妃心如明鏡。
“綠綺,那張信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嗎?”有功之臣蔣妃從來不會忘記,興王賞罰分明的教導(dǎo)她牢記于心。
“昨天奴婢已經(jīng)再次詢問袁先生,張典簿還是沒有音訊?!本G綺輕輕嘆氣,還真是讓人放心不下啊。
“吉人自有天相,張信肯定不會有事的?!笔Y妃正容說道,王府遭些劫難,正需要一位表率安撫府中上下,而張信是最合適的人選,而且他又對王府如此忠心耿耿,與世子的交情深厚,于公于私蔣妃都不希望張信出事。
兩人正說些私已話,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黻囮嚦畴s之聲,蔣妃眉頭一皺,是誰這般不懂規(guī)矩,居然在暖春閣內(nèi)放肆,綠綺知道蔣妃不喜歡有人在這個時候打擾她的寧靜,忙疾步出去查看情況,片刻之后,綠綺面露喜意趕回向蔣妃匯報道:“娘娘,張典簿與陸侍衛(wèi)回府了,門房正在給世子報喜呢。”
王府客廳擠滿了人,張信與陸炳正在向圍觀的人群拱手行禮,感謝他們的關(guān)愛之情,兩人感覺不耐煩之時,袁宗皋出現(xiàn)了。
“世子有令,讓張信、陸炳到暖春閣面見?!痹诟薷呗暯械溃槺惆褔^的人群打發(fā)走,眾人雖然心有遺憾,但他們都不敢違抗世子的命令,紛紛的散去。
“袁先生,最近可好。”突出重圍之后,張信松了口氣,這些人東問西問的,有些問題真是不好回答,看到救星降臨,張信非常感激。
“好什么好,你一走就是一個多月,存心想累死老夫。”袁宗皋佯怒,但看到張信笑瞇瞇的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但還是小聲報怨道:“不是叫你隨便混幾天就回府嗎?怎么不按老夫的計劃行事。”
張信笑而不答,袁宗皋也拿他沒辦法,反正人平安回來就好,至于事情的過程,等下到世子那,他還不是得乖乖說出來,想到以后不用再為這兩人操心,袁宗皋心情舒暢之極,走起路來更加顯得輕松自如。
與朱厚熜的會面并沒有什么感人肺腑、淚如雨下的虧場面,朱厚熜如今的身份已經(jīng)與他日截然不同,在張信前往南昌府那段時間,朝廷的旨意已經(jīng)到達興王府,讓朱厚熜接任興王之職,服孝期滿即可即位,身份不同,那當(dāng)然要矜持,況且雖然朱厚熜極力掩飾,但眾人都能睢出他內(nèi)心的激動歡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