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送走了六姐和巳國使臣,還沒消停多久,朝中又發(fā)生了大事——倒也不是政事,此事起于何允晟的二姐章德公主何允曉,章德公主在辰國的幾位公主里算是除了小香公主最出名的,皆因她嫁了三次,第一次嫁的是辟州將軍,第二次嫁的是招降的一個午國尚書,這二人都在一年之內(nèi)暴斃了,坊間也就開始流傳章德公主克夫的傳言。
第三次,章德公主好容易遇到了一個她喜歡,也真心喜歡她的男人——刑部侍郎邢沅達(dá)的族弟邢沅陵,不想邢沅陵在去蒼州長孫家做客的時候失蹤了,竟杳無音訊,到了歸期未還,章德公主自然問長孫家要人,長孫家只道不知道,兩家就這么鬧了起來。
何家是辰國碩果僅存的侯爵,而長孫家祖上則是世代神捕,深受江湖和朝堂尊重,再算上邢家因著有做刑部侍郎的邢沅達(dá),也算官宦世家,這三家糾纏在一起,就把事情鬧大了。
何允晟最近常往我這兒跑,就跟我說這事兒。何老侯爺十個孩子,只有何允晟一個男孩兒,何允晟從小跟著姐姐妹妹長大,對她們每一個感情都極深,尤其是章德公主本就命途多舛,受了世人許多流言蜚語,好容易安定下來,又出了這檔子事,何允晟更惱了。
“只是葛天欹去了銀缸,我外公也回了長歌,他倆和長孫家都有很好的交情,現(xiàn)如今卻沒什么用了。”我道,外公外婆回去了,順道去參加了長孫老太爺?shù)膲垩?,卻把桑落留在了戊城,這兩天因著我忙,也就把她丟去叨擾杜暮禎,“不過我聽聞,這回長孫家是派人來戊城解決此事是么?”
“是了,長孫家的長子,長孫嘉樹,是江湖里也很出名的世家公子,說是判官筆用得很厲害,哼,要我說,除了章景炎,誰也不配用判官筆,我看他不過想蹭章景炎的名聲罷了?!焙卧赎商崞痖L孫嘉樹來不屑一顧。
“章景炎仙去的時候,你才幾歲?說得好像你見過他似的?!蔽倚Φ?,幫夫人拾掇針線。
“我怎么沒見過章景炎?當(dāng)年震驚全國的虞舜的采花賊的案子你記得吧?那時候章景炎剛好在虞舜為花無情畫畫像,我四姐拉著我去瞧他!我四姐……”何允晟說起何允曦,想起斯人已逝,改了話頭道,“反正這長孫嘉樹肯定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嘉樹…《九章》有云,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嘉樹意為美好的樹木,他敢叫這個名字,想必有過人之處?!蔽艺f到這里,夫人咳嗽了兩聲,我奇了,想著最近天氣也不冷,怎么就又感了風(fēng)寒?
“哼,我的名字就不好嗎?晟字還是光明的意思呢,不好嗎?”
“好好好,非常好,不過嘉樹也是一種菜的名字,據(jù)說還是一種長在南極之崖的菜呢?!蔽医o夫人拍背,夫人沒有看我,不停地咳嗽,“怎么了,怎么咳成這樣?!?p> “我看冬葵多半是叫自己口水給嗆到了,哈哈哈?!焙卧赎尚Φ?,“哎冬葵,說來這事兒發(fā)生在蒼州,我聽說你哥哥姚冬苑也會回戊城,一同處理這事兒呢。”
夫人神色大變:“我哥也會來?他是一個人來,還是同長孫嘉樹一起來?”
“你哥哥怎么會同長孫嘉樹一起來?”何允晟疑道,“他們倆認(rèn)識嗎?”
“不認(rèn)識、不認(rèn)識!”夫人忙道。
我和夫人朝夕相處這么久,知道她不會撒謊,便道:“夫人,你從剛剛開始就不對勁,到底是怎么回事?”夫人滿臉的不情愿,我只好柔聲道,“你說給我們聽聽,好不好?你不是說想去羽州看蓮花嗎,今年夏天我就陪你去?!?p> 夫人吞吞吐吐道:“那、那我說了,你們倆不許生氣,更不許笑話我?!?p> 我和何允晟立刻發(fā)誓,絕對以嚴(yán)肅端正的心態(tài)來聽,并且端正地在她面前坐好。
“你還記得,那天在林鐘河邊,我在挖花雕酒的事兒嗎?”
想到這個我和何允晟相視一笑,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點點頭。
“我說過,我不想嫁,所以才把花雕挖出來,記得嗎?”
“記得記得,然后我就覺得你這小丫頭著實有趣,就想把你說給彧藍(lán)!”何允晟笑嘻嘻道,“但是這和長孫嘉樹有什么關(guān)系?”
夫人嘆了口氣,道:“我本來要嫁的,就是長孫嘉樹?!?p> “什么?!”我和何允晟都嚇了一跳,我從未從我老丈人,或是姚冬苑那里聽到任何關(guān)于長孫家的事兒,如果夫人本來要嫁長孫嘉樹,為什么家里從沒人提起過?
“你知道長孫家是蒼州的家族,我們姚家呢祖籍也在蒼州,只是父親來戊城做官,就遷到戊城來了,我小時候和我哥哥都住在蒼州的舊宅子里,隔壁就是長孫家。我哥哥大我四歲,長孫嘉樹大我三歲,我們仨經(jīng)常一起玩?!狈蛉祟D了頓,“然后在我年輕不懂事的時候,真的不懂事哦,大概十一歲左右,覺得自己好像喜歡長孫嘉樹?!?p> “正常,孫雨霽十一歲還喜歡彧青哥哥呢?!焙卧赎刹遄斓?,我此刻心全在夫人的故事上,叫他一插嘴心里好不焦急,反手給他一下子,就讓夫人繼續(xù)說。
“他對我也很好,我和我哥哥都算是聽著章景炎的傳說長大的,都很喜歡他的判官筆,長孫嘉樹也就去學(xué)判官筆。我十二歲那年和哥哥一起被接到戊城來,他還一路追著來呢。我哥哥也覺得這門親事不錯,本想和父親提的,不過我覺得要先問他的意思,于是我們倆便去找他?!狈蛉擞诸D了頓,望著我和何允晟期待的眼神,好像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道,“可是你知道他說什么嗎?”
“說什么?”我和何允晟異口同聲問。
“他說他、他喜歡的是我哥哥!”
“噗——”我和何允晟大驚,又想著先前答應(yīng)夫人不笑,只好憋著,背過身去偷偷地笑。
“真的氣死我了,也把我哥哥嚇壞了,那之后我們倆就和他斷了聯(lián)系,這都好多年了?!狈蛉舜亮舜廖遥靶κ裁??不是說好不笑的嗎?”
“哈哈哈哈哈冬葵對不起,這真的太好笑了?!焙卧赎膳踔亲?,“我倒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搞了半天,長孫嘉樹喜歡的其實是男人?”
“是了,我想到我竟然對他懷了那么久的戀愛心思,恨不得找個洞鉆進(jìn)去!”夫人嘆氣,“我本不想再提起這件事兒,我哥也從來不說,只是沒想到,這回他要來戊城了!”
“有趣有趣!”何允晟拍手笑道,“不過你放心好了,長孫嘉樹早就動身了,你哥哥來是最新的消息,不大可能遇得上,只是你哥哥不是又回蒼州做官去了么,難道這么些年從未打過照面?”
“哥哥沒和我說,就算是有,想必也極其尷尬。”夫人托著腮,愁眉不展,“我哥哥被長孫嘉樹嚇得,來年一開春就趕緊娶了媳婦兒,可是長孫嘉樹呢,到現(xiàn)在還是個獨身?!?p> “你擔(dān)心他對冬苑還有意思?”我拉過她的手安撫她。
“這可說不好!”夫人道,“我后來越想越奇怪,有次新年,他送了我極好的玉簪,只送了哥哥一個香囊,我還覺得他重視我呢,后來我才知道,那香囊里居然還有紅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嘖嘖嘖,看不出來,長孫家還生了個癡情種。”何允晟幸災(zāi)樂禍道。
我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再激夫人了,夫人有身子的人,情緒波動太大不好,對夫人道:“那么長孫嘉樹的為人,也不像是那種小人,也不會無緣無故把邢沅陵藏起來,那么你二姐夫這失蹤案,倒真是難辦了。”
何允晟正色道:“是了,原是長孫老太爺八十壽誕,我二姐夫的父親在長孫老太爺手下做過事,就派了我二姐夫去拜壽去的,結(jié)果那么多賓客,一個個都沒事,偏我二姐夫不見了。照理說,我二姐夫和你姑父葛天欹長得有幾分相似,不少人遠(yuǎn)遠(yuǎn)瞧著該以為他是葛天欹,對他敬而遠(yuǎn)之才是?!?p> “你這么一說倒還真有點像。不過這有什么關(guān)系?邢家也算是官宦人家,總不會結(jié)什么仇家吧?”我問。
“原先邢家是耕讀世家,因為邢大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二姐夫性子又溫和,上哪兒結(jié)仇家去呢?”何允晟道,“只是苦了我二姐,日日夜夜擔(dān)驚受怕,還得操持家里?!?p> “章德公主確實辛苦?!蔽矣窒氲竭h(yuǎn)嫁的六姐,不禁更加憐憫起章德公主來,“蒼州不遠(yuǎn),左不過這兩日他們都該到了,到時候該怎么著怎么著,刑部總能問出個所以然來?!?p> “話是這么說,只是長孫老太爺可是辰國第一神捕,當(dāng)年在刑部也是一手遮天,如今這事兒,刑部能站在我們這邊嗎?”
“這你大可放心,一來刑部本就是公正的地方,自然不存在站在誰那邊,當(dāng)然是站在正義那邊;再來,如今的刑部尚書李大人也不是長孫老太爺?shù)牡茏?,也沒受過你家恩惠,他來主持最好不過,兩邊都沒有關(guān)系,自然就不會偏頗?!蔽野参康?,“只是冬苑若來了,自然不能叫他住客棧去,你們倆也好久不見了,不如讓他住咱們府上吧?!?p> “我怕長孫嘉樹來相府尋我哥?!狈蛉嗽谖覒牙飷瀽灥?。
“我?guī)湍惆阉虺鋈?!”何允晟笑嘻嘻道,“我倒要見識見識,是他的判官筆厲害,還是我的手指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