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充足的原因,暗色的衣服更加的吸收著熱氣,我的鼻尖額頭開始不斷的冒出液體來,一直劃過下巴處。
我們都跟在了陳亦哲的表姐身后,她懷里抱著一個盒子,緩緩的往碑處走,氣氛達(dá)到了最低沉的時候。
所有人都保持著沉默,有人拿著紙擦著臉上的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了,從表情上看,各個都保持著嚴(yán)肅。
來參加的除了我們這些朋友,還有一些陳亦哲家里的親戚,除了他的弟弟陳亦落跟爸爸,在醫(yī)院沒有來,該到的都到了。
可要怎么說這場聚會的凄涼呢?
每個人手里捏著一朵花,花上單純的白,像極了年少那場一旦開始無法回頭的作畫,白紙一張,提筆一揮,不過爾爾,是好是壞,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我抓著何玲的手,一同眼巴巴望著陳亦哲表姐把盒子放下去,土開始埋沒,一點點,看不到盒子的頂,她終于有了反應(yīng),手開始顫抖,我又抓緊了她幾分力度。
“本來,我不想告訴你的,既然這樣了,我也不妨說說?!?p> “我比你們早就認(rèn)識陳亦哲了,那時年齡很小,到現(xiàn)在想起來,只有一小部分的印象,大概七八歲,從小被放在鄉(xiāng)里適應(yīng)環(huán)境,因為爸媽常年不在身邊,跟奶奶一起生活,那些從小在那出生的孩子,便開始欺負(fù)我,我的零花錢總是比他們多一點,一直到我上中學(xué),他們才沒有繼續(xù),我孤僻慣了,也不跟他們計較,就開始變本加厲,突然有一天,班級來了一個新同學(xué),就是陳亦哲,我對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討厭他那副傻笑的樣子,瘦瘦小小的,聽說他是跳級來的,他總愛跟在我后面,那天晚上,我們在校外的一個小巷子里,被他們堵著,要我們把所有錢掏出來,我正準(zhǔn)備掏,陳亦哲攔住了我的手,就是不肯給,被他們抓到了一邊揍,可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警報聲,把我們都嚇壞了,跑的跑,那幾個攔我們的人還是收到了懲罰,被學(xué)校處分,是陳亦哲無意間聽到了他們的談話,知道要來堵我,有了準(zhǔn)備,本來可以不理的,我那么討厭他,那次之后,我對他的看法也改變了許多,后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走了,直到你們認(rèn)識,我才知道,原來他那時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倒回去讀了。”
顧沉手里掐著一根煙,火點到了黃白交界處,他才往旁邊缸里一按,火花瞬間就被熄滅了。
“那你知道為什么又倒回去了嗎?”
我試探的問,我第一次看顧沉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往事。
“沒有,他走后,那些人也沒再堵我,恢復(fù)了正常的生活,我尋找了很久,打聽他家附近鄰居才知道,他是外來的,就來了一段日子,很多人對他們家了解也不多。”
我從沒有猜想過,陳亦哲跟顧沉?xí)幸欢谓患?,只是突然顧沉提起來,還是在最后散場的那刻。
“那奶奶一定對你很好吧?!?p> 顧沉剛準(zhǔn)備吐一口氣,聽到我的話,臉色愣住了,手頓了一下,又接著把那口煙吐出來。
“嗯,很好,大概是這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p> 原來顧沉現(xiàn)在的成就也不是那么容易,從小沒有什么朋友,所以他的性格更加的孤僻,也會隱忍,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斷努力成就自己。
而現(xiàn)在的顧沉依舊保持著沒有波瀾的態(tài)度,我轉(zhuǎn)頭瞥見顧沉迎著太陽,抬著頭,他沒有看埋土,一顆水珠從他眼角滑落,他強(qiáng)忍著,把眼眶里的淚珠硬生生的擠了回去。
從來沒有人能讓他這樣,只是為了少時,他保護(hù)了他一次,此后記住的卻是一生。
表姐對著碑鞠了一躬,接下來,就是我們輪流上去放上一束花朵,這場簡單的結(jié)束。
照片上的少年寸頭干凈,笑得很開心,嘴角咧開,露出整齊的牙齒,眼睛微瞇。
很難想象,一個這樣的少年,突然消失在生活里,只留在我們的心里。
“我苦命的小哲啊,都是媽媽的錯,都怪媽媽沒有能力,你才人生剛開始,我怎么對得起你奶奶?!?p> 陳亦哲的媽媽,一下子跌在了地上,旁邊的人都圍上去要扶她。
奈何,因為太傷心的緣故,她突然眼一閉就仰著頭,沒了聲,嚇得大家手忙腳亂。
“快,陸川河,去扶著,我車在那路邊,直接去醫(yī)院?!?p> “哦哦哦?!?p> 陸川河應(yīng)聲連忙擠進(jìn)人群,慌亂之中,搭著手,跟表姐把陳亦哲媽媽扶起來,拍拍臉頰,試圖讓她醒過來。
“舅媽,你可別有事啊。”
表姐拉著她的手,眼淚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真是可惜了,小哲這么好的孩子?!?p> “是啊,可惜了。”
“從小看著長大的,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苦了。”
親戚開始討論起來,因為有了顧沉的隨機(jī)應(yīng)變的決定,陸川河跟表姐一起扶著陳亦哲媽媽上了顧沉的車。
“你在這陪何玲,好了,我再回來接你們,乖?!?p> 顧沉不放心的回頭,手又搭在了我的頭上揉搓了一下,往車的方向跑去。
我看著他奔跑的背影,心里泛起了一絲漣漪。
要照顧何玲的緣故,我只能在原地陪著何玲,結(jié)束這一場的儀式。
“怎么辦,許久,我覺得我的世界都塌了。”
何玲的聲音逐漸哽咽,接近尾聲,那些陳亦哲家所謂的親戚,緊接著把花送上碑前,開始散去。
“沒事的,何玲,你不要想那么多,還有我們呢,別太難受?!?p> 我看著那碑上的少年,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陳亦哲,你要我怎么圓場呢,說好的,不會到那步的,卻還是走了。
伸手摸上臉頰,一片濕潤,心里那塊沼澤地,越陷越深。
“可是,我真的好難受啊。”
我手一下掏空,眼前閃過一道影,何玲蹲在碑前,手一遍又一遍的撫摸那張黑白的照片,下面那三個,讓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三個字,她曾在課本上寫過無數(shù)次的名字,現(xiàn)在深深給她心里刺了一道口。
她哭得好大聲,讓我心里也更加的有些復(fù)雜的情緒,這場傷痛的開始,就好像,時間推移,把她和陳亦哲站在一起時的畫面與現(xiàn)在重疊。
“你怎么舍得呀,我恨你,說好的,要一直在我身邊保護(hù)我,陪伴我,你卻食言了,你回來啊,你回來,好不好?你回來,我求你回來.....回來.....”
她聲音越來越小,雙手撐著地,眼淚一滴又一滴落在地面上,整個人癱在地上。
也許真的是我做錯了,如果,讓何玲好好陪著陳亦哲最后的時光,也許就不是這樣,他們能好好的說再見,把心里話都跟對方說完,也能留下最后一段美好的時光。
“何玲,你聽我說,陳亦哲一定是不希望我們在他面前哭的,你起來吧,咱們收拾收拾,好好跟陳亦哲說會話,道個別吧,以后有空了還能再來,不要這樣子好不好.....”
鼻子酸起來,一下子淚水全涌了出來,心里泛著酸,可我控制不住,這份感情。
人本來就是要道別的,可是為什么,面對生老病死,剩下的人還要裝作不難受呢。
包括陸川河,在他奔向陳亦哲媽媽的時候,本來他閉著眼抬著頭,比顧沉還要掘強(qiáng)強(qiáng)壓著淚水,在扶起陳亦哲媽媽離開時,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碑上那個少年的笑容,眼里泛著淚,明明心里是那么的不舍。
陳亦哲曾和我說過,陸川河跟他兩個人在學(xué)校相處的點滴,一起吃飯,一起打籃球,陳亦哲給學(xué)習(xí)不好的陸川河補(bǔ)習(xí)功課,兩個年紀(jì)層次不一樣的人,卻能相處在一起很不容易,心里也把陸川河當(dāng)做弟弟一般對待。
如果陳亦落跟陳亦哲跟正常一樣生活,陳亦哲會是個好哥哥,我想。
可惜,命運總喜歡開玩笑。
我們離開了這個地方。
儀式里出現(xiàn)一些小插曲,很快,陳亦哲媽媽也及時送去醫(yī)院醒了過來,悲傷過度,引起的短暫昏厥,讓所有人都慌了神。
在我安慰和勸導(dǎo)下,何玲抹完最后一滴淚,手機(jī)屏幕里的一男一女,陽光下手拉手,咱在海邊的背影照,很唯美,也很凄涼,那是陳亦哲曾經(jīng)帶著何玲去看海,我站在他們后面為他們所拍下的一幕。
這幾天的顛簸,讓我跟何玲都有一些疲憊,我們還是堅持回到了學(xué)校。
拗不過我們的顧沉,還是妥協(xié)了,把我們送回了學(xué)校,醫(yī)院也沒多大問題了,緊接著又把陸川河送了回去。
“這幾天你們都累了,回去都早點休息吧,這件事,也該過去了,都開始新生活吧,陳亦哲不希望看見你們這樣?!?p> 顧沉停車那一瞬間,轉(zhuǎn)頭對著后面坐著的我跟何玲。
也是呢,陳亦哲最不希望我們難過。
“何玲,知道嗎?”
我看著何玲,她微微點了點頭,情緒也總算安定下來了,只是少了點什么。
哦,少了笑容。
“唉,何止你難過,我都難過得不知道怎么形容了,我從來沒有想過,最好的朋友離開是什么樣子的,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了,陳亦哲,對不起.....”
陸川河說著說著,臉色開始悲情,他太悲傷了,聲音也哽咽了,捂著臉,身子彎曲的就差把自己蜷縮起來,淚水從他的指縫露出來。
顧沉抽出一張紙遞到他面前。
“你難道不難受嗎?”
陸川河接過紙,問旁邊眼皮微垂,抿著嘴巴的顧沉,他沉默了幾秒,吧嗒一聲,從車右邊的儲物格掏出一根煙,窗戶被他搖下來,點了火,他靠著窗,把煙霧吐了出去。
“我知道,陳亦哲跟你沒多大交集,所以你一點也不難受是不是?!?p> “閉嘴?!?p> 顧沉轉(zhuǎn)頭低吼了一聲,彌漫在空氣中的哭泣聲一下沒了。
回到宿舍的何玲,呆呆的坐在床邊,顧沉想送我們上來,被我拒絕了,理由是陸川河現(xiàn)在情緒也不穩(wěn)定,讓顧沉好好安撫一下陸川河。
顧沉看了一眼車?yán)锟粗巴獍l(fā)愣的陸川河,挑了下眉。
我接過顧沉手里的東西,帶著何玲上了樓。
“許久,你說,我們也會分開嗎?”
何玲突然看著我,那眼神空洞,手絞著衣角。
我笑得有些僵,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是啊,都會分開的。
“別想這么多,好好睡一覺吧?!?p> 我又從旁邊的飲水機(jī)里,倒出一杯溫水,遞到她面前,但是她沒有要接的意思,手僵在了半空中,索性就自己喝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了?!?p> 我立馬僵住在原地,該來的還是來了。
“你聽我說,沉住氣,這件事情,在你們剛在一起的時候,陳亦哲找我單獨談過,我以為事情沒有那么嚴(yán)重,就答應(yīng)了他,同時,我也以為他只是開玩笑的,結(jié)果沒想到,卻是真的,比想象中的還要嚴(yán)重,不過,他跟他表姐讓你誤會的事情,陳亦哲沒跟我說起,也是后面你們和好了,我才知道的,去見了陳亦哲的表姐,她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了我,陳亦哲很早之前,身體就一直不怎么好,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一定都表現(xiàn)的特別好,包括我們也是,最后一次見面,還生龍活虎的跟我們開玩笑玩。”
面對現(xiàn)在何玲的狀態(tài),我還是決定托盤而出,她有知道的權(quán)利。
我拍拍床邊,坐在了何玲旁邊,伸手把她耳邊的碎發(fā)挽到后面。
她仔細(xì)聽著我的講述,抿著嘴,盯著墻上的那面時鐘。
指針滴答滴答的轉(zhuǎn)。
等我話音剛落,她的情緒也高漲起來。
“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等事情出來的這么突然,我整個人半夢半醒的,一夜之間,我失去了最愛的人,而你們,早就知道了會有這么一天,都是騙子!”
她激動的站起來,手指著我,大吼著,她的臉頰上布滿了一層淚水,不斷滑落在地上。
天花板在我眼前旋轉(zhuǎn),越來越朦朧,陳亦哲的笑容在眼前浮現(xiàn),又被何玲的聲音敲了回去。
腦海里幻想過無數(shù)次,跟何玲坦白之后,她會如何反應(yīng),這個結(jié)果也是在我意料之中。
我對不起何玲,也對不起自己,還有那段如此美好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