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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謂何憂

第二章 物是人非

知我謂何憂 引碧簫 2666 2025-03-16 10:00:51

  略顯斑駁的朱門前,叡帝神情恍惚,白駒過隙,已是勿勿一十二載。

  十二年前,他還是那個不諳世事的皇太孫。八月十七,宮城西華門,旌旗烈烈,三千禁衛(wèi)軍輕騎戎裝分道而列,森然的兵刃在驕陽下閃著刺目的寒光。杏黃色輦車上,他身著蟠龍冕服,頂束嵌碧紫金發(fā)冠,面如冠玉,端坐如岳。文武百官齊齊跪伏于地,恭送皇太孫出迎親征圣駕回鑾……而今他已是君臨天下的九五至尊。

  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趙德常低眉斂目,小心翼翼侍奉左右,面上隱隱透著感傷之意。隨從的小黃門上前叩門,門上銜環(huán)的獸首因久不觸摸已是喑啞無光。

  李元辰跟在叡帝身后緩緩而行,雖不明所以,但已覺出些異常。一腳踏上階前卷曲的落葉,竟生出一股無名的悲涼來。

  塵封已久的正門在“嘎吱”聲中緩緩開啟,一個年過五旬的清癯老者探出身來疑惑地打量門外眾人。

  “余總管,別來無恙!”雖此前僅有一面之緣,趙德常卻頗為感慨。

  余毅守著這座府宅宛如與世隔絕,望著這張似曾相識的臉,一時思忖不起哪里見過。

  “十二年前,雜家曾到府上傳過旨?!币谎蕴峒埃嘁闵袂榇髣?,一幕幕前塵往事紛涌而來,恍如隔世,“請恕草民眼拙,可是……趙公公?”“正是雜家。”

  余毅顫微微跨出門檻,欲躬身施禮,及至眼光掃過階上鳳表龍姿之人,心中如有閃電劃過,一時心神巨憾,眼中發(fā)澀,“撲通”一聲跪叩于地,“草民余毅叩見圣上?!?p>  “免禮”,叡帝沉聲道:“這些年,辛苦你了?!?p>  余毅動情道:“草民不辛苦,當(dāng)年草民遭受無妄之災(zāi),落得妻離子散,心如死灰。若不是國公爺收留草民,說不定早已是一堆枯骨。草民深受國公爺大恩,無以為報,縱去天涯海角也不過孑然一身,倒不如為國公爺守著這個家門,好讓國公爺和夫人有個安身之所。指不定哪日他們在天有靈,小主子就回來了。”

  叡帝沉吟半晌,微微點頭,跨過那道橫亙心頭多年的門檻,往府中行去。先帝英年早逝,自己以少年天子即位,從初始的棱角分明、至情至性,到如今的分權(quán)制衡、殺伐決斷,漸漸明白情義二字本不是君王該有的。只是這世上,總歸有些東西并不論該與不該,根深蒂固。

  每年今日,他都會讓趙德常在御花園的棲云臺設(shè)酒祭,因為應(yīng)成侯落曲湖畔以身替死,因為程氏一門家破人亡,也因為自己身為君主的種種牽制與無奈。

  府中一草一木仍保留著原貌,余毅孤身一人卻把偌大的國公府打理得纖塵不染,仿佛時光在此停駐。

  不知不覺來到詠飛堂前,但見兩座靈位前清煙裊裊,案上一壺清酒幾色菜肴,“鳳天鵝”、“什錦蘇盤”、“芙蓉燕菜”、“三鮮魚翅”、“拔絲鮮桃”、“熘南貝”,色澤清麗、品相十足,竟與御膳房的菜品不相上下,趙德常不由嘆道:“難得余總管做得這般精細(xì)!”

  余毅忙道:“草民哪里做得,這些都是出自安定侯夫人之手”,繼而神色一黯,“每年今日,侯爺和夫人都會早早過府祭奠,平日里也多虧他們照應(yīng)?!?p>  “原來如此”,趙德常接過小黃門手中的紅木嵌玉食盒,將內(nèi)中各色菜式、干鮮貢品輕輕擺上案桌,似乎唯恐驚擾了泉下英靈。每年今日他都會讓御膳房備下祭品,只是難得今日親至靈前一祭。

  李元辰默默隨在一側(cè),望著案前的靈位不覺陷入沉思,叡帝神情微動,“辰弟可知此間何處?

  一言警醒,李元辰目光不離靈位,恭謹(jǐn)?shù)溃骸跋氡厥浅蓢矢?,臣弟今日既來靈前,理當(dāng)一祭?!闭f罷上前焚香祭酒,肅然執(zhí)禮。

  叡帝雙手背剪,微蹙了眉眼凝著靈位,心中默問:“卿若在天有靈,可能體諒朕的難處?”

  余毅見李元辰在靈前恭敬執(zhí)禮,又見他形容俊秀,舉止儒雅,不免對他心生好感,低聲問道:“請問趙公公,這位公子是……”“此乃容親王世子?!薄叭萦H王世子”,余毅吶吶復(fù)言,似有所思。

  圣駕離了詠飛堂,漸往抒園而去。一路上,叡帝神情似已不如方才沉重,閑庭信步間,不時和李元辰聊上幾句。

  “辰弟可曾聽聞成國公當(dāng)年軼事?”

  “臣弟略知一二,不甚詳盡?!?p>  “嗯,辰弟當(dāng)時尚且年幼,又遠(yuǎn)在益州,這略知的一二是從皇叔那里聽聞的吧?”

  “臣弟倒并非是從父王那里聽聞的,父王從不與我們談?wù)摮兄?,只是偶爾聽聞府中之人提起?!?p>  “哦?那你可知成國公因何身亡?”

  李元辰抬眼望向池苑對面飛檐斗拱、輕盈欲飛的流云閣,思緒漸遠(yuǎn)。記得那年秋日,下了學(xué)的二弟拉自己去鳳凰山上賞紅楓,隨行的除了幾名家仆,還有二弟的師父林老前輩。行至山頂?shù)碾x亭,二弟吩咐家仆們擺下果品佳釀,便讓他們遠(yuǎn)遠(yuǎn)退居一旁。其間一向謹(jǐn)慎持重的林老前輩在亭中酒醉無狀,竟似長歌當(dāng)哭,痛呼一人名諱,偶然得知乃是身后追封為成國公的應(yīng)成侯。

  陽光照射在飛檐的琉璃瓦上折出炫目的光彩,李元辰移過視線微微搖頭道:“元辰不知?!?p>  叡帝眉眼微抬,望著天際絢麗的斜暉,似又看到了那日落曲湖畔的明霞,“十二年前,朕以皇太孫的身份前往襄城恭迎皇祖圣駕,不料在九峰山下遇襲,成國公拼死救駕,遭奸人暗箭所害……不足月余,程夫人一病不起,撒手人寰?!?p>  李元辰心生凄然,不覺脫口而出:“成國公可留有子嗣?”叡帝唏噓道:“留有一女,幼年走失,也不知如今是否尚在人世?!崩钤娇戳艘谎墼谇耙返某谈掀停皇A撕黹g一聲嘆息。余毅十幾年來守著故主舊宅,心如古井靜寂無波,聽到這里已是老淚縱橫。

  不知不覺已是日暮時分,御駕行過抒園東南角回廊的棱窗下,廊前一排冬青郁郁蔥蔥,經(jīng)風(fēng)一吹發(fā)出“簌簌”輕響。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許長佑一聲低喝:“誰?”說話間身形暴起,躍上高墻。眾侍衛(wèi)立時兵刃出鞘,把叡帝護(hù)在當(dāng)中。

  因顧忌圣上安危,許長佑深怕中了調(diào)虎離山之計不敢擅離,只是屏氣細(xì)辯四下動靜,卻再無任何風(fēng)吹草動。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許統(tǒng)領(lǐng),可有異動?”手無縛雞之力的趙德常不自覺地護(hù)在叡帝身前緊張道。

  成國公祖籍隴州,出身白衣,族中人丁不旺。身后追封,府中又緊遭變故,因此國公府依舊還是十二年前的侯府建制,且形同空宅。時事變遷,如今這一帶已非街坊鬧市,許長佑狐疑地掃視四周,但見墻外一片空曠,別無藏身之處,只得飄身下地,躬身道:“興許是卑職一時失聽,讓圣駕受驚,請圣上恕罪?!?p>  叡帝倒是一臉輕松地調(diào)侃道:“本朝最年輕有為的武狀元也有失聽的時候?罷了罷了,偷得浮生半日閑,出宮也有些時候了,朕該回宮了?!壁w德常暗自深深吐了口氣,揚聲道:“圣上起駕……”

  跨出府門,李元辰不禁回首打量這座深宅,唯余物是人非的悲涼。府中老仆臉上那深深淺淺的摺皺,仿佛訴說著歷歷往事,不免對這位老仆又生出幾分敬意,默默俯身一揖。余毅忙回禮道:“世子折煞老朽了!”

  車馬聲漸行漸遠(yuǎn),余毅緩緩轉(zhuǎn)身,合上府門,往詠飛堂而去。他要去告訴國公爺和夫人,原來圣上并未忘卻程氏一門。

  路過那排廊下的冬青,余毅停下腳步,透過棱窗望了眼那雜草叢生的荒野,不細(xì)看的話很難發(fā)現(xiàn)那里有口井垣坍塌的殘井。他暗嘆著輕輕地?fù)u了搖頭,如今這時節(jié),井水怕是有些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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