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五,天氣轉夏,春日最后的明庶風過臨城,總歸是吹不散臨城空氣中常年累積起來的不斷彌散的鬼氣和神氣。
大抵是身后跟了個求追不舍的怨氣沖天的惡鬼,鐘池若殤忘記了臨城城隍廟老爺每月廿五子時到丑時的游街環(huán)節(jié)。
“都怪薩邇,叫我來超度什么怨靈,我又不是什么職業(yè)道士。”
鐘池若殤確實不是專業(yè)道士,不久前才被薩邇強行收入門下的鐘池若殤可以說除了能看見這些個邪祟、用幾張簡單的日常黃紙符,其他的術法符咒真就是一概不會。對于第一次遇到被怨靈追,還指不定就死了的情況,鐘池若殤前一秒還想著要冷靜,后一秒腦子里就只剩下了快跑這一個念頭。
鐘池若殤在羊城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飛速移動著,略感艱辛地躲避身后不時朝自己抓來的鬼手。奔跑間,她一頭撞進了城隍爺?shù)挠谓株犖椤?p> 金絲楠木質的平頂車轎由四個紙扎的童子抬著,轎前立著一只白虎。那白虎通體雪白,只有虎頭雜生黑色的毛。圓睜的虎瞳盛滿殺氣,威風瀟灑,令人望而生畏。龐大的虎軀遮擋住了半開的轎簾,在鐘池若殤的角度,只能隱約看見落于轎簾外的紅衣布擺。
在鐘池若殤撞入游行隊伍的一瞬,抬前轎的兩個紙扎童子立刻轉了頭。墻灰般慘白的皮面上狠狠睜著一對幾乎同乒乓球般大的眼珠。兩個紙童子手中相擦的鑼停頓一霎,下一秒就直沖鐘池若殤頭頂砸去。轎前白虎亦是擰起額頰,張大的虎嘴中尖銳的虎牙比普通老虎長了一倍。
鐘池若殤瞳孔驟然收縮,腳上正欲動作,便見那半開的轎簾中傳出一道戲謔的磁性男聲。
“走近些。”
轎簾中兀然探出一只白皙的手,修長的指節(jié)微屈,看似輕柔地敲在轎前的白虎的頭頂上。
那半開的轎簾被一股無形的力掀起,掛于兩側。轎輦中,不系舟懶坐在軟榻上,單手支著腦袋,目光淡淡落在一臉驚慌無措的鐘池若殤身上。在看見那張臉的時候,不系舟的瞳孔兀然一縮,心中涌上一個念頭,會是她嗎?但僅僅是片刻,不系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明明告訴他的,即使整整三千多年了,卻也不愿相信,但,她確實早已完完全全消失在了這個世界。那,眼前這個跟她長相十分相像的人,是誰?
不系舟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眼底劃過一抹看似平靜的悲哀。隨之而來的是莫名的期待和怪異的厭惡。
“你這對招子當真生的好看,不若剜了給我?!?p> 不系舟微微傾下身,隨著伸手的動作,寬大的紅衣袖袍中露出一截同樣白皙的手腕。只見那手腕輕巧地翻動,那只手就掐住了鐘池若殤的面頰,虎口卡著下巴。不系舟那一頭如瀑的白發(fā)隨意地鋪散在其身后,雜著幾綹垂在肩頭。鐘池若殤這會兒看清了這人的長相,真真切切應了那些個先前她不屑相信的詞。不系舟身著紅白相間繡云紋長袍,腰不系帶,衣袂拂動。劍眉星目,傅粉何郎,不系舟有著俊美的面容,鼻梁直挺,那雙半瞇起的血色蛇瞳中隱動著玩味和探究。
鐘池若殤真是不知所措了,身后是可怖的怨鬼,眼前是眼瞧著就知道危險還說要挖了自己眼睛的這個男人。在早死和晚死之間,鐘池若殤絲毫沒有猶豫,準確來說是她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鐘池若殤顧不上臉紅,抬手就握住了不系舟的手腕,另一只手撐住轎門側沿,借力抬腿,直直鉆進了他的轎輦中,慌亂間抬手扯下掛起的轎簾。轎簾落下,隔絕里外。
狹小的轎子里可活動的空間本就很小,同時容納兩個人略微有些個擁擠,兩個人也就只能緊挨著。鐘池若殤一進轎子中就莫名松了口氣,原本滯住的大腦重新運轉起來。借著纖小的身型,鐘池若殤背到不系舟的身后,腳尖點在軟榻上。右手手臂抬起橫過在他的脖前,左手手腕子上套著的十二獸守金紋環(huán)從暗黑色變成了十二道金色符文,化作一把匕首,刃尖抵住他的下顎。
不系舟的動作微頓,似乎是驚訝于她的舉動,卻莫名沒有生氣。在她運動手腕上的那只十二獸守金紋環(huán)時,不系舟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氣息。
不系舟微微后仰身,在鐘池若殤瞬間僵硬的反應下,將自己全身的重量壓在了她的身上,同時將自己的脖頸完完全全暴露在她的刀下。不系舟似乎并不在意她抵在自己下顎處的匕首,他現(xiàn)在只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那一個他想要的答案埋在一片他看不明白的海面之下。
不系舟抬手輕握住她的手腕,半瞇起眼睛仰頭看她,眸子中含著濃厚的探究以及一閃而逝的萬般思念。
“……小東西,你倒是膽大。”
心跳依舊很快,雖然知道轎外那只怨靈沒有那個膽子硬闖進不系舟這位城隍老爺,但現(xiàn)在自己面對的也正是這位陰晴不定的連神也能吃的城隍爺。鐘池若殤一點也不敢放松自己的神經(jīng),呼吸有些急促,握著刀柄的手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起來。說起來也奇怪,感受到不系舟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本該本能掙脫的鐘池若殤卻神使鬼差地沒有動。閉了閉眼睛,鐘池若殤深深吸了一口氣,緊了緊手,理智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還不想死,鐘池若殤心下想著。鐘池若殤的求生欲和她要強的性格是支持她掙脫面對未知危險的懦弱的本源。
“城隍大人,雖有冒犯,但我現(xiàn)在還不想死,也不想少眼睛?!?p> 說話間,鐘池若殤手臂微動,帶著手上的匕首抵進他的下顎。刃尖壓進他下巴處柔軟的皮膚,滲出的鮮血洇在刀尖。鐘池若殤微垂著眼睛,凝眸看著壓在在自己身前的不系舟。在這種情況下,鐘池若殤看著他的那張臉,心里竟然還冒出來一個念頭:他長的是真好看。
不系舟毫不介意她刺入自己下巴處的匕首,他現(xiàn)在更想驗證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以至于他現(xiàn)在心中升起了一絲希冀,那就是自己朝思暮想念著的人。不系舟頓了片刻,只是悶悶笑了一聲,握著鐘池若殤手腕的手指微動,順著腕骨向上滑入她的掌心,指尖抵住她的掌中。
鐘池若殤被他這一個舉動弄得有些呆愣,他這是在干什么?耳朵微微泛起紅色,只是一瞬,鐘池若殤就握著匕首再次壓近他的下巴,抿起唇,聲音清冷。
“城隍大人?!?p> “嗯,叫我做甚?我不是被你挾持了?”
不系舟淡淡的應了一聲,匯集的神識已經(jīng)全部集中在抵著掌心的手指,通過指尖傳入鐘池若殤的經(jīng)脈。不系舟的神識窺探著鐘池若殤的內里靈臺,收回神識時,鐘池若殤只瞧見他呆呆愣了須臾,隨后別開了臉。
是不系舟想要的答案,本該驚喜的他此刻卻有些無措起來。胸腔中翻涌著積壓千年之久的濃烈思念,卻根本沒有辦法訴出口外。心臟再次開始刺痛,那種刻骨的哀傷再次席卷,只是這才終于混雜了他懇求盼望了千年的復蘇的愛意。
“城隍大人。”
不系舟回了神,抬起另一只手撫了撫自己的眼角,指腹擦過眼尾,輕拂去不知何時無意識溢出眼角的淚水。
“嗯”
鐘池若殤沒料想過他會是這樣的反應,擰了擰眉,可以說有些意外。鐘池若殤動了動手,將原本握在左手上的匕首換到橫在他脖頸前的右手上。抬起左臂,指尖挑起轎子側邊的帷幔一角。手指上抬撩起一角,側目朝外看去,目光在轎外掃了一圈沒看見原先追著自己的不放的那只鬼,心里盤算著找個機會出了這轎子趕緊跑路回去。
收回視線,手指泄力松下帷幔。在帷幔落回原處的時候,原本沒什么反應的不系舟終于有了動靜。鐘池若殤心下一驚,垂眸看去,卻見原本抵著自己掌心的手指正順著自己的手掌向上。鐘池若殤微微瞪大了眼睛,對于一個17周歲從沒談過戀愛的女生來說,這種情況讓人有些臉紅。咬住了自己的舌頭,鐘池若殤選擇用疼痛讓自己保持冷靜,面上的血色也隨之慢慢退去。
不系舟細長的手指向上攀去,似是從鐘池若殤的小動作中察覺的她的意圖。她不能走,至少現(xiàn)在不行。不系舟從情緒中理清思緒,手指穿進鐘池若殤的指縫,將她的手緊緊扣住。
“…小東西,現(xiàn)在才想走有點晚了。”
因為不系舟握手的動作,鐘池若殤右手握著的匕首滑落,刀尖直落下,劃穿他那一身正紅色衣袍的衣擺扎進轎底。鐘池若殤眼含驚詫和不解地垂下眼睛看向他,卻在低頭的一霎被他用另一只手環(huán)住了腰,從他背后被他抱到他身側坐著。身下柔軟的觸感讓鐘池若殤有些晃神。
“放開。”
關于不系舟吃人吃神的事跡,鐘池若殤是知道的,她還不想死。
以為不系舟決心要吃了自己,鐘池若殤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抓住他握著自己的手腕,用力往下扯,同時側過身,提膝抬腿,毫不猶豫地狠狠朝他踹過去。不系舟果然松開了扣著鐘池若殤手的手去擋她的腿,鐘池若殤心中暗喜一瞬,卻在下一秒被不系舟在空中精準地抓住了腳踝。
腰部用力,另一條腿同樣抬起,卻不是去踹他的,而是在迅速落下壓住他的手,借著他手臂的支撐讓自己站起來。在鐘池若殤起身朝轎門傾身過去時,不系舟抬了腳,輕踢在鐘池若殤膝蓋處麻經(jīng)上。鐘池若殤向前傾身的動作沒有停頓,膝彎因為麻感和疼痛彎曲下來,上半身因為慣性向前倒去。不系舟不緊不慢地抽出自己被壓住的手臂,在鐘池若殤倒下去之前將她撈了回來。

浮舟自夢
文筆能看,第一次寫小說寫的不好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