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逢離開后,卻是下了山。
走到山腳處的河岸,摘了些山茱萸。
山茱萸會長在河岸兩邊,賀鳴秋之前在鄉(xiāng)莊的時候,時常出去采些草藥。
祁逢聽她提到過,三清山山腳下的山茱萸生長得很好。
祁逢摘了不少,用帶來的油紙包了,重新往山上走。
等她走到建善寺的時候,天已經(jīng)暗下來了,霜見倒是等急了,在寺門口東張西望。
一看見祁逢,霜見連忙跑過來,語氣急急:“小姐!你怎么才回來?。∧氵@去做什么了???”
祁逢只是淺笑:“我就是出去走了走?!?p> 她反問霜見:“文羅師太呢?”
霜見想了想,回道:“這個時辰,她應(yīng)該在說法堂。”
祁逢跟霜見進了寺,文羅正好從樓上下來。
她瞧見祁逢,有些著急道:“你這孩子,今天怎么一聲不吭就出去了?”
祁逢昨日同她說的,讓文羅是真的有些感傷,也覺得這姑娘著實委屈了些,不自覺就上了點心。
祁逢沒解釋什么,只沖她一笑,待文羅走到面前,便將懷里的包好的山茱萸遞給她。
文羅不明所以,接過問道:“這是何物?”
女孩子面上柔和,輕聲道:
“這是山茱萸,對腰腿酸痛有緩解,您常常在佛前跪上幾炷香,這個,對您應(yīng)該有用。”
祁逢慢慢看向文羅,接著說道:
“有些執(zhí)著,或許早就在您跪的某一個瞬間,就已經(jīng)釋懷了。”
“佛治不了心病,但自己可以?!?p> 文羅一怔,原來祁逢,什么都猜到了。
在她成為文羅師太后,似乎沒人記得她是穆家的大小姐,那些小姐脾性,也就磨掉了。
她每日在佛前跪著,哪怕膝蓋磨破,甚至站不起身。
也只是為了向她的孩子贖罪。
后來穆家人一直在勸她回家,她卻不肯回到那個地方。
她太怕了,她怕又想起那些痛苦的回憶,她不肯走,只是每日跪在佛祖面前,貪一時忘卻。
可是祁逢剛才說的卻讓她苦笑起來,其實,她什么時候忘記過呢,她每日都活在這些痛苦中。
或許,她早就在某一日清晨,在佛祖面前,就已經(jīng)釋懷了。
那個為愛飛蛾撲火的少女,那個未來得及降生的孩子,佛祖早就告訴她了,她沒有錯。
有些苦楚,她咽了這么多年,卻依舊有人在她成為文羅后,體諒她的難過。
寺門還未關(guān),有一陣風(fēng)拂過文羅,像是輕柔的撫摸著那個少女。
那個執(zhí)著的相信愛的穆家大小姐。
文羅回過了神,淚不知道是何時落下的。
她捏緊了手中的山茱萸,鄭重地向祁逢道了聲謝謝。
祁逢只是叮囑讓她記得敷藥,便回了屋。
文羅隨后也回了房間,她看見被放在床上的平安,放下手中的東西,過去把平安抱起來。
平安一看她就笑了起來,文羅也開始笑,她讓他立在她腿上,平安咯咯地笑。
如果她的孩子生了下來,也會和平安這般可愛嗎?
文羅伸手握住平安的小手,開玩笑地問:“小平安,我?guī)慊丶液貌缓醚???p> 平安還聽不懂話,用他的小手捏住了文羅的小指,笑得可愛。
文羅心里一暖。
她就當(dāng)小平安和她拉鉤了。
.......
月夕過后,八月的風(fēng)吹得更大了些。
楓葉也更紅了些,落花入泥,似是提醒著人們秋日的更替。
來建善寺的香客比起月夕左右,少了許多,倒是給這里添了些清凈。
僧人們依舊五更天起,建善寺在天泛著魚肚白的時候開了寺門。
祁逢今日起得也早,她吃過早食,從寺廟一樓一路拜到說法堂。
剛進說法堂,便看見文羅在點香。
文羅瞧見她來了,笑著搭話:“今日也起得這般早。”
祁逢眼角微彎,似是在笑。
她走到佛像前,熟稔地點燃幾只香,待插好了,才轉(zhuǎn)身同文羅說道:
“今日師太看起來心情不錯?!?p> 文羅微怔,回神應(yīng)道:“些許是有些東西想明白了?!?p> 祁逢點點頭,回道:“這樣便最好了。”
說罷自己跪在了蒲團上,似是要祈福。
文羅見了女孩子誠心的模樣,不免有幾分動容,對眼前人又柔和幾分,想著不打擾,轉(zhuǎn)身離開了。
文羅不知道的是。
蒲團上的女子唇角微勾,狐貍眼都染上笑意,薄唇輕啟:
“小女想求盛京城里的一出開鑼戲”
“如真似幻。”
……
盛京城。
城南的兼安寺在月夕過后,只剩些城中高門大戶里的夫人得空來上香。
夫人們來的就會比較晚,一般是午后才至。
這一天辰時,有一輛轎子便到了城南。
這轎子用上好的花梨木打造,轎廂雕刻許多花卉圖案,轎簾由上好的絲綢制成,昭示著轎中的人身份的華貴。
一位老夫人被丫鬟扶著,從轎子上走下來。
她身穿湖碧碎花紋紗袍,披一件竹青絲緞披風(fēng),耳旁瑪瑙耳墜配著孔雀綠翡翠珠鏈,一身素色卻遮不住這潑天的富貴。
這位,便是當(dāng)今丞相祁獨玉的生母——祁老夫人了。
老夫人手上戴著一個紫玉手鐲,那是先帝賞賜給祁獨玉的,祁獨玉送給了賀鳴秋,后來賀鳴秋被送去鄉(xiāng)莊,就直接到了老夫人手上。
寺門的僧人不免乍舌。
縱然他們與祁老夫人見過多次,也依舊會在心里感嘆祁家的富貴。
京城的人不常見祁老夫人,卻常聽說溫文爾雅的祁相,因此對祁家的印象也都停留在忠心耿耿的風(fēng)骨世家。
但如果他們?nèi)绱丝桃话?,看到了祁家另一面的富貴,不知道是否會對那位溫和的祁相多幾分打量。
待老夫人走到門前,僧人們熟稔地向她問好。
祁老夫人有個習(xí)慣,每年自月夕開始,就會到兼安寺祈福,直到八月結(jié)束。
賀鳴秋入門后知道她這個習(xí)慣,每年都會陪著來,一直持續(xù)到后來被送到祁家鄉(xiāng)莊。
祁老夫人進了寺,照往常一般上完了香,誠心拜過神佛后,便出了寺廟,打算離開。
身邊的丫鬟正準備扶她上轎,祁老夫人卻忽地覺得眼前一黑,喚了一句凌翠,便暈了過去。
被喚作凌翠的奴婢一下慌了神,大喊:“不好了,老夫人暈倒了!”
轎夫趕忙幫襯著將祁老夫人扶進轎子,著急地往祁府趕,凌翠則趕去知會祁獨玉。
他們沒看到的是,暗角有一人揚出得意的笑,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