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鄉(xiāng)試只有一天的期限,浮生偷得一日閑,但是對于院子里的四位謄抄來說,這一日實在發(fā)生了不少的事情。
盧林尋尋覓覓多年,又重新燃起了讀書、科舉的念頭,古人說三十而立,自己現(xiàn)在再努力或許晚了些,但一輩子總不能就這樣繼續(xù)荒廢下去。
這是他從楚風身上看到的東西,也是他曾經擁有,現(xiàn)在又剛剛追回的東西。
而另外的房間里,劉郎君、李郎君也并沒有虛度光陰。他們將已經準備好的計劃繼續(xù)籌謀、完善著,希望能夠借刀殺人,解除自己心頭對楚風的種種怨念。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這樣一些人。他們不但自己不愿意努力上進、自強不息,偏生還不允許別人奮斗不止。非要行一些破壞之事,才會覺得舒服了。非要將身旁所有人都拉齊到自己的程度,才會覺得世界清凈。
對于楚風,劉李兩位郎君正是這樣的想法。當然,這其中還夾雜了對楚風后臺的嫉妒,以及周府事明里暗里的態(tài)度。
山雨欲來風滿樓,只是這風吹到了楚風這里,便只剩下了春花秋月,筆墨風、流。
一日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楚風按照自己在書畫行時的安排,練習了《暑熱帖》之后,又默臨了一遍程源先生這次拿來的花鳥圖。
依舊是小格局的工筆,楚風之前臨習了三遍,心里的印象是有的,但不是很深,于是在記不住的地方隨意發(fā)揮補足了,只等著回去之后再做對比學習。
同時心里也不免想著,書畫雖然是一家,但是終究不盡相同。書帖可以百十年如一日的臨摹名帖,但是畫作總不能“從一而終”的。
畢竟書是由心而發(fā),人的字跡經年難變,可是畫家卻像是性情不定的孩子,偶爾眼中滿滿的傷春悲秋,偶爾又一派的春和景明,所以畫筆之下都是變化萬千的,不能“一以貫之”。
當然,這其中的高低之分的沒有的。
畫作是一時之感,書法是靈魂的了悟。靈魂觸碰到了客觀現(xiàn)狀才激發(fā)出感慨,感慨又在抒發(fā)之后反照了靈魂。
所謂相輔相成,應復如是。
盧林看著楚風的畫作,少不得又是感慨幾句,愈發(fā)覺得這少年不同凡俗了,若是只在這里州府里浸淫,實在太過大材小用了些。
各自心中種種,隨時間流淌,一日之期緩緩而過。
黃昏時分,半江瑟瑟半江紅的味道鋪灑了整個杭州城的水域。烏篷船的側面氤氳著一層薄薄的光幕,又在水波的韻律下,層疊閃爍著。閑來無事的船娘們一二湊到一起說笑,抬袖拭去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珠。稍亂的發(fā)梢在昏黃又帶著些許橙色的光暈下十分乍眼,隨風輕動著,帶著一股子年輕姣好的氣息。
晨鐘暮鼓。
遠遠的鼓樓上,通通的鼓聲不緊不慢的響起,在杭州城上空蔓延開來。
鼓聲入耳,船娘們便笑著道別,各自歸家。商鋪們便收拾東西,準備安好門板。
鼓聲通通,悠悠揚揚的傳進鄉(xiāng)試的考苑當中。自有人上前請示主考官,待得主考官點頭后,一聲拖著長音的“考試畢”,便唱了出來。
一聲而至,考場當中的士子們面色各異。
有人愁云慘淡,有的面色蒼白,有的春風得意,有的忐忑不安。
劉正卿早在兩個時辰前就已經完全做好了題目,這時候聽到暮鼓聲,心下歡喜的不行,想著這屁股早就因為久坐而疼的要命,再這樣等下去非得生出痔瘡來……
隔著高高的院墻,去看考苑的內里。劉正卿一面收拾筆墨一面想著,楚風這小子也不知在里面如何了,跟其他人是否相處的和睦。
對于自己的考試,劉正卿心里已經有了九成的把握,不需要再在意的。只是思付著,今夜少不了出去瀟灑的,只可惜沒辦法帶著楚風玩了。
楚風這小子年紀輕輕,看起來又是個不沾酒色的,也不知到底去沒去過煙花巷子。杭州城這種風月寶地,那巷子里的姑娘都是水做的,若是不去看看,實在太過枉然了些。
只是還欠著楚風三十兩紋銀的帳沒還,自己雖然在范家的西席任上賺了些,也不好就此揮霍。仔細的算了一下帳,劉正卿不免哀嘆一聲,心想自己還是再忍耐幾天,等到楚風被放出來之后,再去樓子里耍玩好了。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古人誠不欺我!
劉正卿恭恭敬敬站在主考官面前遞上卷子的時候,腦子里所想的就是這些胡七八糟的東西。
主考官依例頷首,勉勵幾句。劉正卿又沖著旁邊的知州、通判兩位大人躬身施禮,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邁步走出考苑的時候,晚霞斜飛揮灑,宛如潑墨長空。
劉正卿心中一股爽淶,又不好在眾考生之前抒發(fā),于是先淺淺的與相熟之人遠遠頷首應付幾句,便快步走出這是非之地。走進一條巷子,見四下無人,劉正卿終究忍不住大笑三聲。
“夫君!”周氏午時初刻就來到了考苑外等候,方才瞧見自家夫君匆匆離開,連忙趕了上來。
劉正卿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瞧,不禁微微一驚:“你怎么來了?”
周氏靦腆一笑:“在家里等的心焦,坐臥不安的,索性就過來瞧瞧?!彼蛄恐鴦⒄淠樕系男σ?,面上的愉悅也愈發(fā)飛揚起來,“成了?”
劉正卿自然知道她問的是什么,于是含笑點頭:“十有八九。押對了題,準備過的,應該沒什么太大的問題。”
周氏心下喜悅不已,不知怎地,鼻子也跟著微酸起來:“老天爺有眼!咱們家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提及往事,劉正卿也不禁略微安靜下來。
他上前一步,伸手攔住了周氏微微顫抖的肩膀,抬頭看著飛霞與飛檐翹角,心里跌宕起伏的如同錢塘的潮水,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的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