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大人尚未現(xiàn)身,自然有人高聲唱和,在場眾人連忙作揖拜見,不敢造次。
待得一陣簌簌響動,知州、通判兩位大人左右站定了,唱和之人才唱了一聲“諸學子起身”。
楚風隨同眾人一起抬頭去瞧,這才見到前方正位竟站了二十余人,各自官服、公服,形容整肅,
與上次見到兩位大人不同,這一次是正規(guī)場合,知州、通判兩位大人都穿了緋色羅袍裙、襯以白花羅中單的朝服,腰間用革帶系了,方心曲領(lǐng),白綾襪黑皮履,腰旁錦綬、戴進賢冠,遠遠觀之,便覺得從容雅致,官派風、流,不是尋常人物。
而讓楚風意外的是,兩位大人竟沒有站在中間,而是一左一右拱衛(wèi)著一名白發(fā)老者,十分尊敬的樣子。
三人說了幾句什么,楚風站在遠處角落當中,聽不真切。只見眾人在上窸窣一番后,知州大人沖著那中間的老者躬身施禮,而后上前兩步,環(huán)視下方百余名學子,點了點頭,嚴肅開口。
“自太祖以來,我朝開科取士,未有一年膽敢荒廢。為何?實則國不可無賢,民不可無仰也。汝輩皆賢良之士,或鄉(xiāng)人推舉,或才名遠播,我等為官者選賢用能,正是為朝廷則選方正之士,為百姓謀求一地之福也。去歲水患杭州,致使鄉(xiāng)試耽擱。本官雖不閑,未有使杭州野無遺賢之能,卻也不愿令諸位有珠玉蒙塵之劫。于是左右商權(quán)、上下請命,有幸文書上達天聽,官家圣明,于今日補開鄉(xiāng)試恩科,推選賢良?!?p> 宋朝人稱皇帝為“官家”,楚風在角落里聽著,心里不由得納罕,心想這地方補考的事情也要驚動到皇帝那里?也不知是真是假。
只是其他人自然是十萬個相信的,楚風偷偷的去瞧院子里的士子們,只見有人的臉上當真顯出幾分感激涕零來,仿佛要立刻粉身碎骨、報效家國了。
身為千年之后的靈魂,楚風是不可能對皇帝有太多的敬畏之心的。尤其是對于宋徽宗,這個日后會被金人俘虜,死于北地的苦命皇帝,在楚風心中,對于他的情感只是“可惜”二字。
當然,這可惜也包含了許多意思。一是感慨他時運不濟,生在這虎狼環(huán)飼之境地。二是可悲他昏庸無道,重用臣子只憑一己之喜惡。三是可憐他書畫傲世,卻錯生成了一個皇帝命。四是嘆息他命途多舛,前半生榮華天下,也無法改寫死無葬身之地的悲慘命運。
宋徽宗對于楚風來說,是一個歷史教科書上的昏君,也是一個藝術(shù)史上悲愴蒼涼卻又異軍突起的驚才絕艷。
這樣的人物,可以令楚風感慨,卻無法令他敬畏。
知州大人高聲說教一番后,根據(jù)科舉的規(guī)矩,眾人落座之前,先要祭祀孔夫子。
科舉的祭孔自然不會像其他時候那樣復(fù)雜,雖然也分成迎神、初獻、亞獻、終獻等步驟,但是禮儀上并不繁瑣,那白發(fā)老者初獻之后,知州、通判依次獻祭后,眾人恭敬施禮,祭祀便算完成。
“這一位是本次鄉(xiāng)試的主考官,昭文館直學士劉正宏劉公。”
知州大人恭敬的介紹了身旁的白發(fā)老者,行止間十分尊敬。
楚風并不知道昭文館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所在,聽是聽過的,只是“直學士”……他聽說過“大學士”,卻并不清楚這個。只是看兩位當?shù)毓賳T對這劉正宏如此恭敬,想必對方身份應(yīng)該是不俗的。
于是劉公上前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只是隱隱底氣不足,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聲音在春風中微微飄忽著,但士子們哪里敢放松。
好在時間不長,此番祭奠、勸勉便算完結(jié)。王繼沖著楚風幾人輕輕招手,悄無生息的退下,穿過偏殿時,只聽著那邊一聲鐘鳴,應(yīng)該是開始考試了。
希望劉正卿可以考個好成績吧!
楚風這樣想著。
“今日便無事了,只是到了晚上掌燈時分,少不得勞煩兩位糊名的郎君。”
回到自己的院子,王繼笑著道。
那兩個負責糊名之人都是中年上下,聞言連忙恭謹?shù)膽?yīng)下。
王繼點了點頭,又對楚風四人道:“一般來說,糊名都是在子時左右結(jié)束,四位郎君明日清晨便要開始辛苦了。今日倒是得閑,不知幾位郎君如何安排,如果需要我準備些什么,切莫客氣才好。”
這尋常的幾人哪里敢讓王繼操勞,連道不必。
王繼便又笑著問楚風:“楚郎君呢?有沒有什么需要我備下的?”
楚風見他單獨問自己,便覺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只是心里想著那空空蕩蕩的房間,白日無事可消磨,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有沒有什么閑書可以看的?實在不行,弄些筆墨練字也好。”
王繼聞言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我聽聞楚郎君愛書、善書,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這事情說難不難,說簡單也并不簡單……我試試看罷!”
“那就多謝王大哥了?!背L心下微喜,笑著拱手。
王繼沖著眾人微微拱手離開,那負責糊名的兩人也告辭去了,只剩下楚風等四個謄抄之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而且,因為楚風方才與王繼之間的對話,另外三個人這時都看著他。
楚風原本就不是善于交際之人,長袖善舞什么的,他是完全沒有那個能力的。若是尋常時候,一二閑人他尚且可以應(yīng)付,如今對方這種“虎視眈眈”的目光,楚風就覺得有些不舒服了。
而且……雖說他不善交際,卻不代表他感受不到對方身上散發(fā)出的隱隱敵意。
那位年紀稍長的盧郎君到?jīng)]有什么,只是其余的二位,往那里一站,目光仿佛要把楚風穿透似的,這種感覺,實在讓楚風覺得很不舒服。
楚風思來想去,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這兩個人,不免覺得納罕。
院子里氣氛微僵,好在盧郎君出來圓場,呵呵笑了兩聲:“大家這幾日共事,若是楚郎君、李郎君的叫實在難受。我盧林,字衡之,在家中行七,大家喚我盧七就好……咱們閑著也是閑著,在楚郎君要到閑書筆墨之前,咱們不如移步去房中喝茶閑談,如何?呵呵?!?p> “嘿!”盧林的話音剛落,年紀輕輕、身量消瘦的李郎君便冷笑了一聲。他斜眼打量著楚風,戲謔道:“盧七哥何必熱臉貼冷屁股,人家那么大的來路,哪里肯屈尊在咱們逼仄的小房間里飲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