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十四年九月秋,西北邊境戰(zhàn)事忽起,月前又才遭過蟲災(zāi),百姓叫苦不迭。而泰安皇城里卻還是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
繁華的朱雀街上,卻有一戶府邸上下氣氛緊張。
戶部尚書白成業(yè)一連休沐好幾天,宮中太醫(yī)與民間杏林圣手接連著進出白府。
“我家小姐怎樣了?”
白夫人的貼身丫鬟清月攔住醫(yī)師一個個詢問,卻得不到期待的回復(fù)。
“老爺!”白夫人心痛得不能自控,情難自抑,一時脫口而出:
“那天青使團前來聯(lián)姻,為何不讓安嘉公主殿下去!為何要逼得我兒想不開,投湖自盡!
老爺,您容我婦人之見,舍不得自己的骨肉。若是慕兒就這樣沒了,那我也再無旁的牽掛了!”
白尚書一樣的心痛,可是他在朝為官,天大的委屈苦于難言,一口氣堵在胸口,憋得他快要喘不過氣。
白夫人的長子志在沙場,雖年少成名,戰(zhàn)功赫赫,卻是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前幾日才及笄的小女兒又被封了公主要遠嫁天青,白夫人本就難以接受,誰知小女兒更想不開,竟是投了湖,昏迷至今。
“安嘉公主到!”
“伯父伯母不必多禮!且容我看看歆慕?!?p> 話音未落,來人已直直奔至白歆慕床前,二話不說從懷里拿出一個玉瓶,倒出一顆藥丸給病人喂下。
白夫人心里是要恨急了這位安嘉公主,當下推開白尚書就要上前,里間卻傳來白歆慕細細淺淺的咳嗽聲。
第一眼卻見,昏迷多日的白歆慕掙扎著起身。
熱淚不自覺涌出,白夫人又喜又怕,上前摟住人便不放了。
“白夫人……”
白歆慕只覺頭昏腦脹,四肢麻木不聽使喚,好像身體都不屬于自己一般。
她的呼喚啞在喉間。
她被白夫人緊緊摟住,耳邊啜泣聲嗚咽不斷。
白歆慕心里疑惑,抬頭,同安嘉公主對視上的一瞬間,眼里盡是不可置信。
她看安嘉公主也是一派面色復(fù)雜,卻很快收斂起來。小心的拍撫白夫人的肩背,溫聲輕和的說著撫慰白夫人的話。
“清月,快去倒些茶水來?!?p> 跟在白夫人身邊的清月聽著安嘉公主的吩咐也沒多想,暗自懊惱沒周全伺候好主子,急急的倒茶水去了。
白歆慕昏了幾日終于轉(zhuǎn)醒,白尚書急著招呼醫(yī)師們,讓他們排著隊連著把了十來個平安脈,才終于安心下來,肯送人走。
白夫人揪著許些日子的心終于放下,叮囑白歆慕好好休息,又給她仔仔細細掖了被角,不曾料到起身時眼前一黑,雙腿發(fā)軟就要倒下去。
幸而安嘉公主時刻留意著白夫人的狀態(tài),特意留了一個宮里的太醫(yī)時刻準備給白夫人把脈。
那邊白夫人才稍低下身,安嘉就攙住了夫人。
“清月,帶夫人先去小廂房,再差人將張?zhí)t(yī)請過來為夫人診脈。”
“是。”清月從心里對這位公主殿下生出些恭敬,不由感嘆公主殿下果然處事周到。
“白小姐需要休息。多余的人都退下去吧。”
“是?!?p> 待眾人退去,白歆慕皺眉睜眼,“是你嗎,歆慕?!?p> 安嘉公主聞言淺笑,“公主殿下,別來無恙啊——”
白歆慕一臉嚴肅,她看向面前站著的“安嘉公主”,“歆慕,眼下這樣的事,你可有什么頭緒?”
這件事,指的自然是真正的安嘉公主李承意和真正的白府千金白歆慕“互換身體”。
“安嘉公主”仔細回憶,希望能找出有用的信息,
“那日皇上設(shè)宴宴請使團,公主以為和親已成定局,賭氣出宮。我便陪著皇后娘娘出席?!?p> “天青使團為兩國聯(lián)姻而來?;噬弦苍S是顧及皇后娘娘,當場封我為榮安公主,定期一月往天青和親?!?p> “能保住公主皇后殿下不必和親自是我和娘娘都娘娘便留期望的結(jié)果。許是變故實為意料之外,皇后娘娘半路差人喚我回鳳儀宮?!?p> “路上引路的宮女雖面生,卻拿著皇后娘娘的信物。”
“那一日宴會結(jié)束,皇后娘娘是遣了內(nèi)侍引天青使團數(shù)人出宮。是以那夜宮內(nèi)應(yīng)是沒有外來人?!?p> “那宮女帶我走的也是去鳳儀宮的近路,只是路過清荷池,有人趁我反應(yīng)不及,掐著我的下頜給我喂了個很惡臭的東西,接著便推我下了水?!?p> “再醒來,我只慶幸學了點藥理。想起當時那股味道,怕那迷藥鮮為人知,找醫(yī)師幫忙制了藥丸就趕過來了?!?p> “那可知迷藥來處?”
“羯羚?!?p> “那半月前西北羯羚莫名侵襲邊城……”
正真的安嘉公主李承意是從小被皇后娘娘培養(yǎng)太子一樣養(yǎng)大的。
眼下,李承意不由感到后背發(fā)涼,謀害和親公主,勾結(jié)外族……
“如此,難道是要圖謀掌權(quán)的位置!”
李承意立刻就要起身,被白歆慕摁住:“公主殿下,且不說今日宮門已進不去。單說您現(xiàn)在這樣的身體狀況,也走不了幾步的?!?p> “還有一事,也請公主殿下花費心思?!?p> 白歆慕因著兄長,曾有殊榮成為公主殿下伴讀。同太子受教于同一師,同安嘉公主一同聽皇后娘娘教誨。
也因著身上有股聰明果決的勁,長久與安嘉公主伴讀。數(shù)年情誼,兩人也能算得上手帕交。
是故李承意對著眼前人沒什么戒備心,也只需兩個眼神,便能知道對方在想什么。
“子不語怪力亂神?;Q靈魂這件事說來聳人聽聞,眼下卻實實在在發(fā)生了。既來之,則安之?!?p> 白歆慕有些意外:“公主殿下……”
“你不必再說,我的身體如今撐不下去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日我們一同進宮。”
病體確實是該多多休息。
白歆慕頂著安嘉公主的皮囊,關(guān)懷了一下已經(jīng)服藥入睡的白夫人。隨后差清月幫忙找?guī)讉€丫鬟再給她收拾間能睡的屋子。
趁著她們忙碌,白歆慕找了個小涼亭坐下。
秋日夜里的風刮來,讓人汗毛直豎。白歆慕從心底生出一股無力感。
若是換不回來,那她所追求的……是天意弄人嗎?
幼時為安嘉公主伴讀,有一課白歆慕記得真切。
前朝有女將開國,清明治國,任人唯賢,傳位于獨女,造就百年繁華盛世。直至第三任女君繼位,邊疆戰(zhàn)事告急,女君心懷壯志效仿先祖御駕親征。
女君傳位三代,最終斷在這位御駕親征的女君手上。前線捷報傳回,連著的還有女君暗遭敵軍毒手,命不久矣的慘報。
女君未曾留下傳位口諭,前任君主也僅僅孕有一子一女。是故女君國喪后,其兄繼位。不過十數(shù)年,前朝國滅。
泰安如今,皇上昏庸,太子無志。白歆慕作為安嘉公主的伴讀,看得真切。
皇后娘娘有弒君的野心,她也是無意得知。
她無心撞見皇后娘娘私自召見扮作侍衛(wèi)模樣的朝臣,心里覺得驚世駭俗,當時她慶幸著沒被發(fā)現(xiàn),逃命似的遠離,可是她也隱隱期待著皇后娘娘有所作為。
她想著,如若能者掌權(quán),能政治清明,致國泰民安,那不是再好不過嗎。
而榮安公主和親天青已成定局。
眼下,李承意必然要失去對泰安朝堂的掌控。
那往后,若皇后娘娘換天之謀得成,難道要讓那無志的太子殿下登基。
若是這樣……白歆慕望著天邊殘月,那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嘛。
……
李承意睡不著。
她自認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也自覺是個薄情寡性的人。
可她今夜再難入睡。
她一閉上眼睛,這幾日不斷做的夢便浮現(xiàn)上來。
夢里母后謀劃得成,卻不知因何無故暴斃,轉(zhuǎn)眼卻見太子登基,而她竟然甘愿輔佐。
白歆慕遠嫁和親,卻從未斷過書信。
終一日,白歆慕冒死傳回天青欲同泰安開戰(zhàn)的消息。
消息順利傳出,她的下場也慘烈。
而太子當權(quán),自己甘愿輔佐。
可太子一介庸才,疑心病重,不但治國無方,更不聽她諫言。
得她和母后一手培養(yǎng)的朝堂勢力也被太子打壓清理。
夢里血色模糊,她看到了山河破碎……她看到了白歆慕尸碎還舊鄉(xiāng)。
沒有什么再能必比這更讓人后怕的了。
李承意不知道白歆慕在天青的處境。
她覺得白歆慕聰慧機敏,難有人能比及。但白歆慕也忠心過剩,如果她沒有拼死傳信……
李承意莫名心跳得發(fā)慌,或許這就是天意?;蛟S,是我能破了這樣的死局!
心跳得發(fā)慌,李承意捂住胸口,卻是越來越堅定自己心中所想。
或許……是天意要她替白歆慕改命,為母后挽回殘局呢。
母后的暴斃絕非偶然,她自己沒法察覺,宮中太醫(yī)也不能盡信……可若是換了白歆慕呢。
更重要的是,憑白歆慕那離經(jīng)叛道性子,一不做二不休的行徑,無論何種緣故,哪怕碎尸萬段,只要有一線機會,也絕不會放太子登基!
李承意透過窗望著天邊月,母后隱于父皇身后,她苦苦暗藏野心,多年經(jīng)營謀劃,絕不能廢!
以悠悠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而且只是時近中秋,說殘月應(yīng)該不過分吧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