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醒來時,我是誰就成了最大的問題。
我想,這大概就傳說中的失憶。
這里是凡人可以修仙的世界。
我的這具身體算個成功人士,乃黎生派清靜峰的峰主藺行玉,主修劍。
我與修道相關的記憶和熟練度完整保存,可是對這個世界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沒有任何記憶點了。
出于謹慎,除了一醒來對面露關切的掌門大師兄路行闊脫口而出一句“你是誰”被他看出了端倪,我沒告訴任何人。我也警告他不準告訴任何人。他那時被我掐著脖子,同意了。
這就迫使我當了啞巴和內向的人,自打在這世界醒來后天天閉關修煉,可是路行闊卻不認可我的做法——
譬如眼下,這個一身雪白的大師兄正在說教我:“師妹,你乃一峰之主,就算閉關修煉,也得管管峰內的孩子,不消說你峰的外門弟子,衡謙你也該多注意些……”
季衡謙,藺行玉的唯一親傳弟子,男,十歲,跟著我半年了。這些都是我從路行闊這知道的。
“師兄,我知道了。”我平靜地回答,這讓路行闊滯住了。他似乎對我的這個回答不可置信,因為我看到他如玉般的面容上有一絲震驚。
但他很快就抹掉了這份顏色,似乎只是我的錯覺:“你能這么想,很好。”
路行闊為人很大方,每次來見我都會送大量修行者交易用的靈石,好在我的儲物袋多而空間巨大,也不會對此感到壓力——除卻“錢財”,還有種類繁多而數量巨大的藥草和符咒,名貴難得一見的有,普通的也有——總之我腦子里知道的,倒有大半可在掌門師兄這免費得到。
收人錢財要替人辦事,路行闊既然讓我好好培養(yǎng)徒弟季衡謙,那我養(yǎng)就是了。
我隨手一揮,一個水鏡便呈現在我面前,照的卻不是我的面容,而是我的徒弟季衡謙:他正與路行闊的大徒弟林衡珞聊天,倆人關系似乎很好。
以這倆的能力不足以發(fā)現我通過水鏡觀察他們。
但我沒看他們太久,一來沒監(jiān)視的愛好,二來他們說的都是些我聽不懂的東西,于是對著水鏡,我傳音說:“回知躍軒?!?p> 我看到季衡謙眉眼間的不耐煩,這不需要我的眼光有多么好,因為他不加掩飾,甚至其說話的語氣也是沖的:“知道了師父。”
我不是第一次見他。
有一次在宗門比試中,我不得不旁觀,路行闊讓我給這孩子鼓氣,我就對季衡謙說:“衡謙……”誰知還沒說完,他就瞪了我一眼,目露厭惡。
我那時還在想,是不是我對他的稱謂不對,可不對也不能瞪我,在這里我還是他的師父,要有自己的威嚴——不然一峰之主可真是笑話。
所以我在比試結束后罰他了,罰的也不算重,不過是不準用法力洗凈清靜峰的三千階,而已。
在那之后他對我的怨念更深了。
我不知道我原來做了什么,教一個孩童這般厭惡和記仇,所以曾經問了路行闊,他卻說他不知道。他還問過徒兒林衡珞,不過小丫頭也是搖頭。
他們都不知道的事,我大概是問不到知道的人了,除了這季衡謙愿意說。
我現在想,大概是季衡謙不愿做藺行玉的弟子。
這點不易更改,我只能盡量減少季衡謙對我的怨念了,否則于他修行無益。
正回想著,季衡謙已經在知躍軒門口站著了。我見他還算規(guī)矩地行完禮,淡淡道:“這些你拿去,當提前發(fā)放月例?!闭Z畢將一只儲物袋遞給他,里面是路行闊這一次給的靈石和部分我認為他用得上的名貴草藥、符咒。我想,修仙的人總不會嫌這些多的。
季衡謙沒有查看就收下了,口稱多謝師父,隨后就問可不可以走了。
我又說:“多日未見,為師要考察你的修煉進度?!?p> 語畢抽出一把普通的鐵劍,向他攻去,十分直接,季衡謙沒有接下,連躲過都困難,如果不是我點到為止,他已經死了。
季衡謙看著我,驚嘆的眼光還夾雜著怨念,不過終究是不敢再瞪我。
我已了解了他的實力,然后說:“為師意欲教你本峰獨門劍法止云的下半部分,明日丑時一刻之前,在清靜峰修武場。”
季衡謙轉身要離去。
我說:“《說文》言:‘謙,敬也’,是以給你取此字。先前為師罰你一事,你想想這個名字的意思,不要心懷怨懟。我也希望你清楚,無論怎樣,已經發(fā)生的不會更改,除非你有足夠的能力。”
黎生派的人,如果是峰主的親傳弟子,會重新取名,姓氏不改。按輩分取一個定字,如我這一輩的行,藺行玉,路行闊。再有就是衡字輩的季衡謙了。而現在一般名姓以三字為佳,所以輩分字后面還取一個,我當時是給他取了個“謙”字。
我取名時的想法,現在是無從得知,但我現在看這小子的桀驁樣,這“謙”字倒是十分合適他的。
季衡謙聞言冷哼一聲,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著這個不到我胸口高的孩子離去,心里無奈。
據藺行玉的二師兄廖行安有一次站在知躍軒門檻外和路行闊嘆“一晃十二載過去了,行玉怎么還是和八歲拜師時一樣對我這么冷漠”,我知道我今年二十歲。
我的容顏卻定格在十五歲金丹練成的時候。
我自然是天才,七歲入道,八歲拜師,十五金丹——可是我為什么會失憶?
次日丑時,我立于修武場的來去臺階上,看見了著翠綠色峰內服的季衡謙。
他這次看到我,用的是頗為變扭的眼神,我看不懂。
但在他給我行完師徒禮后,我就不再想這孩子的事了。
我等他打完排毒功法,開始了今日的教學。我不清楚平素教學強度如何,只是如今我想盡快教完這套止云劍法,便給他演示了一遍,又彎腰摟著他親自體會一遍這劍法,只是這樣確實累得很。
于是要求他重復止云的這一招一式。
他練得不錯,也有缺漏和遺忘,我指正他,他便重新練。也不說話,我暗暗贊嘆他的好心性,后來他的臉憋得通紅來了一句:“師父,我有點累了。”
我這才注意到日上三竿,而這孩子還沒修到辟谷的本事,于是祭出本命劍玉節(jié),將季衡謙送到黎生派的一個食堂。
“去吧,”我說,“今日的教學便到此結束,只是你回去還要琢磨琢磨這劍法,我半月后考核?!?p> 季衡謙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自然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