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日照魂]
心跳如擂鼓，一聲比一聲激越。
外界的聲音好像完全消失了，眼前是放大無數(shù)倍的草根和泥土。
這不是常人能看到的視野。
一時間，蘇阮感覺好像回到了霧氣彌漫的山林，自己則變成了一只匍匐在草叢，為躲避追擊者縮成一團的兔子。
五指緊張地摳進濕潤松軟的泥土，指甲縫被異物堵住的感覺尤為不適，感官的敏銳度在應(yīng)激狀態(tài)提升到不自然的強度。
吸足水汽的雜草交疊在一起，隨著微風(fēng)搖擺，皮膚被割出一道道細碎的紅痕。
癢意密密麻麻地蔓延，目光卻不敢移動半分，死死鎖定在空無一物的樹林間某個點。
在警惕什么？
一閃而過的黑影是晃動的樹梢，還是不知名生物行動的蹤跡？
呼吸緊張地壓制在喉嚨深處，嘴里還有一股化不開的土腥味。
又澀又臭，還有種深深的腐敗氣息。
比臭雞蛋的味道強烈百倍，鯡魚罐頭也要甘拜下風(fēng)。
那股氣味的觸須在肺部和胃部肆意蔓延，結(jié)結(jié)實實塞滿了體內(nèi)所有腔體。
蘇阮被熏得大腦眩暈，出于本能想要張嘴，把這團污染靈魂的東西吐出來，卻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喪失了對身體的控制權(quán)，連指尖都無法動彈。
遠處的樹林間，那團如同石油般深重的陰影開始變化、移動……
又一時間，蘇阮發(fā)現(xiàn)眼前的場景猶如暈染般變化。
雪白的光線刺痛雙眼，她渾身赤裸，手足無力地躺在一個浴缸里。
她的體溫比浴缸瓷磚還低，血液凝結(jié)，隱隱刺痛的麻木感。
這又是哪兒？
一個面目不清的女人高高在上地俯視她，女人一手拿著針線，緩緩靠近。
女人臉上涂著大紅色的口紅，嘴角如鐮刀彎起。
她低聲安慰，“乖，不痛的，很快就結(jié)束了。”
粗大的針尖反射出銳利的光芒。
蘇阮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下意識覺得危險，拼命往后靠。
這一次，她可以動彈了。
然而她的后背只有浴室冰冷的瓷磚，根本無處可逃。
而且蘇阮發(fā)現(xiàn)自己的四肢軟趴趴的，只能像條上岸的活魚一樣撲騰，徒勞地蹭來蹭去。
“不、不……”恐懼將她淹沒，淚水從眼眶里噴涌而出。
女人只是微笑著，“聽話，閉上眼?！?p> 與溫柔的安撫完全相反，粗實的針尖毫不猶豫挑穿皮肉，線頭跟隨針身穿過臉頰薄薄一層皮。
尖銳的疼痛慢了一秒才順著神經(jīng)末梢傳遞過來。
蘇阮聽見自己喉嚨里擠出一聲陌生的尖叫。
“啊——?。。?！”
孩童銳利的哭嚎刺穿屋頂。
一針、又一針。
針線被血液潤濕，凝結(jié)出一層紅銹般的血垢，變得越發(fā)堅韌結(jié)實。
耳邊持續(xù)不斷的哀嚎讓女人皺眉。
“乖孩子要懂禮貌?！?p> 女人這么說著，又將長針刺向她的嘴唇，縫出一個個鮮紅的“X”形。
小獸般的嗚咽變得支離破碎。
因為實在太痛，蘇阮沒兩針就直接昏了過去。
但她很快又再次醒來。
一睜眼，依舊在那個浴室。
這回，女人也一同泡進了浴缸。
不過，不是完整的她。
女人蒼白的頭顱在水中肆意浮沉，上揚的嘴唇依舊悉心涂著口紅，仿佛一個鼓勵的微笑。
濃郁溫暖的血漿包裹住身體，壓迫著酸軟的四肢。
泡至腫脹的肉塊在水面下時隱時現(xiàn)。
他們好像回到了同一個子宮。
蘇阮感覺自己胸腔深處在振動，發(fā)出癡癡的怪笑。
下一秒，女人殘留的部分，分解成無數(shù)蟲子。
蟲子的數(shù)量無窮無盡，很快填滿了浴缸，爬上她的皮膚。
那細細癢癢的觸感無孔不入，往她的眼睛、耳朵、鼻孔，人類身體結(jié)構(gòu)中所有連通外界的通道鉆進來，直到填滿每一寸血肉……
……
………
醒來。
——快醒來！
蘇阮猝不及防掙脫了控制。
當(dāng)她再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里屋時，已經(jīng)驚出了一身冷汗。
胡村長關(guān)切地問道，“沒事吧，看見什么了？”
其他人探究的目光隱隱落在蘇阮背后，這些目光絕非善意，卻讓蘇阮有種恍如隔世的安全感。
回到現(xiàn)實，能夠掌控屬于自己的身體，而非一味被侵入的恐慌情緒控制的安全感。
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回答道，“蟲子?！?p> 胡村長點點頭，“是善神啊?！?p> 一共有三個人看到了蟲子，蘇阮、黑衣女和背心男，胡村長說他們是被善神選中的使者。
與之相對，回答各不相同的另外三人，則是惡神的使者。
“善神的本體是蟲子，會讓你們看到最恐懼的事物，
惡神的本體是魂木，會讓你們看到最渴望的事物，然后實現(xiàn)這一渴望?！?p> 所以判斷方法有兩種，其一是是否看見蟲子或魂木，其二是更直接的，可以從個人的反應(yīng)來判斷。
包括蘇阮在內(nèi)，看見蟲子的三人都有很明顯受驚嚇反應(yīng)。
胡村長解釋說，之所以不提前告知，是擔(dān)心他們過分緊張。
尚未言明的話語里，大概也有擔(dān)心有人提前知道后，裝出對應(yīng)反應(yīng)的顧慮。
假設(shè)胡村長所說為真……
蘇阮思忖著，拋開起初看到的那個鏡像幻獸不論，她最恐懼的事物什么時候變成這種樣子了？
就算勉強解釋為她潛意識怕針、怕痛、怕失控，那個想象也過分清晰了一些，清晰到不像她自己的回憶。
最開始那個趴在草叢里的視野也很古怪，這幾個怪誕的景象怎么做到毫無關(guān)聯(lián)地串在一起？
她暗自觀察其他人的表情反饋，發(fā)現(xiàn)他們對于村長的解釋還算信服。
但蘇阮覺得關(guān)于魂鏡，應(yīng)該還有沒說明的部分，否則無法解釋她看見的那些東西。
“接下來開啟正式的儀式，儀式一共持續(xù)三天，你們每天需要收集不同的祭品，分別去善神廟和惡神廟祭祀。
具體的細節(jié)步驟之后會一一教給你們，都很簡單，照做就可以。”
“只有三件事要記得——
第一，收集祭品這一步需要你們親自完成，這也是為表祭祀神明的誠意；
第二，祭祀的順序不可亂，祝詞不可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儀式過程需要閉眼，絕不可直視神明?！?p> 村長和每個人過交代完需要注意的細節(jié)后，就表示有事要先離開了。
眾人面面相覷。
國字臉男正想說點什么，但背心男已經(jīng)率先離開，黑衣女緊隨其后。
見狀，蘇阮也慢騰騰地走出村長家。
綠毛見國字臉男面色不佳，連忙打了個圓場，“算了算了，李哥，正好我們祭拜的不是同一個神，讓他們?nèi)齻€人自己折騰去吧?！?p> 國字臉男冷哼一聲，“當(dāng)我樂意多管閑事嗎，一群只知道特立獨行的傻子……算了，要不是擔(dān)心懲罰副本和平時不一樣，我才懶得管?！?p> 短裙女聞言點頭，輕聲道，“是啊，平時的副本還好，在這里……真讓人不放心?！?p> 國字臉男眼中閃過一絲陰狠的光，“隨他們?nèi)?！?p> 綠毛忽然感覺空氣中的溫度降低了一點，他左看看、右看看，有點摸不著頭腦，“你們在說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