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她又聽到誦經(jīng)聲了。
臥室的天花板忽明忽滅，藍色光來源于窗外。羅卿卿從床上下來，走到窗邊，一只手輕輕搭上欄桿。
一輛警車，還以為，是什么呢。
羅卿卿回頭看向書桌，丘為的《左掖梨花》。
冷艷全欺雪，馀香乍入衣。
春風且莫定，……
還剩最后一句，沒寫完。
輕輕提筆，羅卿卿坐在書桌前惆悵的蘸了一抹，懸筆片刻，落在紙上的字跡遒媚輕盈，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夠和世界短暫脫軌一陣子。
再醒，天已經(jīng)亮了。
……
客廳傳來愉快低沉的交談聲，羅鏞穿著往日那件舊毛衫，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報紙。偶爾抬頭和葉憐交換一個微笑，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早餐沒花里胡哨，清粥小菜。
天冷，人就想吃點熱乎暖胃的，葉憐昨晚特地提早泡的小米?？匆娏_卿卿從房間出來，葉憐回過頭，給她盛了一碗小米粥。
“醒了？你爸還讓我說話聲音小點，想讓你多睡會兒。”
羅卿卿笑著搖搖頭，徑直拉開椅子坐在了羅鏞的對面。雖然洗漱完了，她還沒找回狀態(tài)，羅卿卿拿起勺子，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羅鏞放下手里的報紙，打量著羅卿卿。
“卿卿。”
“嗯？”羅卿卿抬眸，正對上羅鏞的眼睛。
“我聽你媽媽說，你最近認識了個男孩子?！?p> 這個問題，誰問都可以問，除了羅鏞。這話從他嘴里傳出來，無形之中讓羅卿卿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羅卿卿不喜歡說絕對的話，看了葉憐一眼，希望她能幫忙打掩護。姥姥打來電話，葉憐拿著手機去了陽臺。
該怎么回答呢，說是的，羅鏞會不會認為他們已經(jīng)是談對象的程度？否認的話，她的確是對祁州有好感的，否認這話就等同于否認自己的心。
羅卿卿還沒吭聲兒，羅鏞話落得直接：“北平人？做什么的？”
羅卿卿埋頭舀了一勺小米粥放在嘴邊：“嗯，古建筑修繕的。”羅卿卿放下勺子又補了句：“不過，是我單方面對他有些好感?！?p> 這話一出，應(yīng)該就不會再刨根問底了吧。
“叫什么名字？我抽空找人打聽一下?！?p> 羅卿卿提了口氣，心想，這不好吧。壓根兒沒什么，這就開始查了？會不會太過冒犯。本來就是一件簡簡單單的事情，簡單到，她只是對他純粹的愛慕和欣賞。
羅卿卿緊張道：“爸，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的關(guān)系?！?p> 葉憐掛了電話回到客廳，縫補了句：“你這孩子，你爸是為你好?！鞭D(zhuǎn)頭，葉憐對羅鏞說：“打聽一下吧，最基本得家世清白。”
一整個早上，羅卿卿覺得自己腦子嗡嗡。
……
報社的燈，蒼白清冷。
鍵盤敲擊聲此起彼伏，羅卿卿在飲水機處借了一杯水回了座位，很快的融入進這份靜默之中。
渾然不覺，黎華站在了身后。
他拍了拍羅卿卿的座椅靠背：“過來一下?！?p> 報社最東邊兒的休息區(qū)，黎華開口，不加掩飾：“有件事情我得給你商量一下?！?p> 羅卿卿點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說。
“你的古建修繕工程前期稿子我看了，很不錯，這個任務(wù)蠻艱巨的。酌情考慮……”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著下面的話。
“最后組織部統(tǒng)一決定，這個任務(wù)交接給藍豆，他11年參與跟進過慈寧宮花園的修繕工程，相較于你來說，老員工經(jīng)驗足。況且……你一女孩子家家。建筑工地磕磕碰碰都是常事兒……”
羅卿卿聞言一愣：“女孩子怎么了？”
黎華：“怎么跟你說呢，我們也是考慮了很多問題呢。”
羅卿卿：“比如？”
她比較想聽聽黎華會說些什么。
她承認，藍豆的確是報社出名的六邊形戰(zhàn)士，經(jīng)驗豐富做事穩(wěn)當，同時她也很欣賞他在報社中經(jīng)常助人為樂。但是，先不說黎華那過于明顯的面部表情，他心里想的啥，羅卿卿可以輕易知道。有的時候，心通也是天賦。剛剛說出的話太卡漏洞，完全不具備說服她的條件。
黎華忙不迭地說：“我的意思是你服從安排就好?！?p> 羅卿卿反問：“是為了縮短跟進周期還是什么？如果單憑能力，我覺得我也需要一個機會。一開始，我來報社實習，就是抱著成長的目的來的。之前您給我安排的活兒，含金量很高，工作輕松，我很感謝您。但，人不能一直呆在原地，所以黎老師，我不需要跟任何人做對比，您也不用拿我跟別人做對比，我最希望的是優(yōu)于自己?！?p> 黎華靜靜地聽她說完，眉頭褶皺，一臉難做人，在心里掙扎矛盾的權(quán)衡著各種因素。
他是通知者，羅卿卿只是那個被通知者。
……
車到修繕現(xiàn)場，凌志鑲回頭看看坐在后座的羅卿卿：“行了，老黎也是聽人家的?！?p> 羅卿卿淡然自若的回答：“隨緣吧?！?p> 她對人從沒幻想，權(quán)利和利益是不可規(guī)避的。出了報社，羅卿卿早就把內(nèi)心調(diào)和成了清凈狀態(tài)，心外無物，對于某些不理解的事情，她絕對不會逼迫自己去理解，更不會把自己精力和時間浪費在改變不了的事情上面。
得之淡然，處之坦然。
總歸不受根本影響，常態(tài)罷了。
羅卿卿推開車門，收拾昨天沒拿回去的書包。半個小時后，羅卿卿給藍豆發(fā)了前階段的所有文稿和采集資料。
到了門口，羅卿卿下意識握緊書包。
要和他說一聲嗎？
算了，以后有機會再說吧。
周五到報社，重復(fù)的還是之前的工作。
傍晚時，羅卿卿瞅著窗外的夕陽。
“沒來？”
羅卿卿看了一眼手機，是祁州發(fā)來的信息。
羅卿卿拿起手機回了一個“嗯”。
這話很干，他這會兒應(yīng)該很忙，還是不打擾他的好。羅卿卿收回思緒，繼續(xù)把注意力集中在電腦上。
……
如果不是裘湉，羅卿卿不知道自己下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其實就算沒有裘湉告知她，她也已經(jīng)在心里想好了，休息日主動約他出來。
蘭葉春葳蕤，銀杏秋颯颯。
東起煤市，西邊到延壽，自東北向西南。
楊梅竹斜街的早晨略顯靜謐，是條極具生活和文化感的街道，時不時路過會看到一些房屋和店面正在修繕當中。
胡同巷子里總會有這樣的一幕，在過道狹長的天空上，間歇性的總會掠過一群又一群潔白的鴿子或者張著大嘴鳴叫的烏鴉，再者就是人字形排開的飛鳥。
轉(zhuǎn)頭一瞧，屋檐上染著枯黃色的狗尾巴草倔強的在風中挺立著，高大的棗樹與矮墻邊兒的丹柿，不知是何時種下的。
在這里生活的，多數(shù)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
????
偶爾路過，會看見從家里出來個老大爺，手里提著狹長的園藝剪刀，一絲不茍的修剪著自家門前的月季枝干。
細弱的很快就落了一地，順手再埋些從菜市場討來的禽畜內(nèi)臟，許是為來年花勢能夠長得更好。
胡同兒在蒙語里翻譯過來的意思是水井。
楊梅竹斜街不長，右邊有家裁縫鋪，門頭設(shè)計排布隱秘的很。不留心的去找，哪怕走過去四五回，也不一定發(fā)現(xiàn)。
遠看是灰瓦灰墻，木質(zhì)的漆木門。走近細瞧這門上的紅漆早已剝落大半，還有七零八落的碎片散在地上，大小形狀皆不統(tǒng)一。
裁縫鋪是另外在墻邊開出的一扇窗，右邊那扇朱紅色的才是它的正門。
正門的左邊是用青磚壘起來的臺子，長方形的磚臺內(nèi)部填充著肥沃的泥土，里面種著幾棵碧綠的雞毛菜，長的小巧可人。
門口還擺放了幾盆開的絢爛的碧巖丹楓和欲要枯敗的盤龍春曉。門右邊的灰磚墻上釘著一件綠鐵皮郵箱，白色漆印著一串數(shù)字。
?“楊梅竹斜街05209”
門是半開的，羅卿卿走上臺階，伸手扣了扣門上的獸面紋樣銅環(huán)，靜待了幾秒，無人應(yīng)答，她慎重的推門進去。
?……
彼時風起，蒼老的梅樹前?？粗矍暗娜?，與周圍恬靜的環(huán)境相協(xié)調(diào)，在蕭薄的冬季不自覺泛出些別樣的色彩。
飛檐斗拱，和梅花的婉約相呼應(yīng)。
陽光溫柔，屋檐上的風鈴隨風擺動。
祁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
盤口棉麻襯衫，直筒的黑色褲子，恰巧此時墻外傳來老舊的自行車鈴聲，和磨剪子磨刀的商販聲……
羅卿卿低頭思索，不知，祁州來多久了。
她在心里琢磨著該如何跟他打招呼。
他的聲音順著風輕巧的滑入她耳中，祁州對她微笑道：“來了?！?p> “嗯”
羅卿卿朝他禮貌的點點頭。
“今天天氣挺不錯的，前幾天都是雨，雨水過后，估摸著你會趕一個晴好的天兒?！?p> 他彎起溫和的眼角，繼續(xù)說著。
青磚灰瓦，雕梁畫柱，假山峰巒。院子的主人養(yǎng)著兩只毛發(fā)潔白油亮的兔子，灰褐色的樹皮紋理清晰，瓦當上掛著的一長串植物，使視覺里多了一抹盎然。
羅卿卿抬頭看了看，湛藍的底色上鋪了一層軟綿，她認同他剛剛的話，頓了頓說道：“的確，今天天氣挺好?！?p> 羅卿卿的長相偏古典，臉部的輪廓線條柔和流暢，杏眼圓圓，不出挑，好在耐看，不屬于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的感覺，卻又是標準典型的東方，讓人輕易能從眼睛里察覺到一抹韌性。
相比較著之前見面，祁州這次才細心留意。
“都到了！快進來啊，外面那么冷，大眼瞪小眼的站著干嘛?！濒脺?fù)崎_客廳的門熱情道。
聞聲，羅卿卿跟著祁州往里走。
步調(diào)，始終是慢了兩步。
外墻的竹子被乍然起來的風吹的颯颯作響。庭院幽雅，擺放的綠植偏多，靜處一隅，葉片也伸展的極其肥碩。朝前走，正廳的門上懸掛著老舊的水晶珠簾，祁州抬手為羅卿卿掀開簾子。
“謝謝?！?p> 跨過門檻，屋內(nèi)藥香凜冽，潛入鼻中。這意外迎合她的某種怪癖，愛聞藥香，藥香會讓她有一種舒和安心之感，不畏浮世。
通風的窗邊放著一盆文松，體態(tài)輕盈，文姿綽約。客廳多是些黃花梨的木質(zhì)家具、右邊的墻上掛著西洋鐘、蘇繡掛畫還有很多上了年代的黑白照片……低調(diào)的中式布局，給人的感覺很是規(guī)矩。
透過屏風的鏤空處看向里面，是一架老舊的縫紉機。
里面還有位老人，穿著粉色的羊絨針織開衫，頭發(fā)挽了起來，老人微微的側(cè)過一半身子，不經(jīng)意間往正廳的方向瞄了一眼，沒有說話，繼續(xù)專心的捻弄著木桌上盤放的錦線。
隔旁的一張桌子上放著幾頁素色的箋紙和文房四寶。
裘湉驚訝的看著羅卿卿：“寶兒，你臉上是啥？”
羅卿卿有些懵：“什么？”
裘湉走過去伸手摘下她鬢邊的一小片白色紙片給她看：“喏，這是什么？”
羅卿卿恍然大悟：“昨晚在裁宣紙?！?p> 門敞開了一些，時不時傳出笑聲。
如此和樂。
順水推舟，陳之然帶祁州看了上次說的那件兒老檀木轉(zhuǎn)盤匣子。羅卿卿和裘湉站在一邊兒目光探究。
陳之然朝里面點點頭：“我們家外婆已經(jīng)有三天沒給我說話了，是不是呀，外婆?！?p> “你這臭小子，這是你外婆我年輕時結(jié)婚的嫁妝，巴掌沒挨你身上就已經(jīng)不錯了，還給我耍貧嘴?！?p> 陳之然走過去，扶著周奶奶出來。
“我這不是把修復(fù)醫(yī)生給您請來了嗎，這個，他叫祁州，人可是故宮博物院的專家?！?p> “不敢當?！逼钪荻Y貌的對周奶奶打招呼：“奶奶好?！?p> 轉(zhuǎn)過頭，陳之然又說：“這位是羅卿卿，湉湉的鐵瓷兒。”
羅卿卿笑笑：“您好，奶奶?！?p> 周奶奶明了的笑著：“今天多熱鬧?！?p> “奶奶?！?p> 裘湉腦袋歪了一下，甜甜喚了一聲兒，撒嬌道：“這次你得給我們做馬奶糕了，甜而不膩，入口即化，我都想了好久了。外面買的根本比不上您親手做的，上次我去毓芳齋買了一次，嘿，我說別提，太差勁了?！?p> 看到裘湉，周奶奶臉上瞬間亮出笑容，眼神慈祥疼愛：“早就知道你喜歡，奶奶給你一早就準備了。”
“是嘛，還是奶奶疼我！”
裘湉?fù)爝^周奶奶的胳膊，把頭貼在她的肩膀上，周奶奶笑著摸摸裘湉的頭。喚著兩個女孩子跟她去廚房。
祁州仔細的看了一會兒，喃喃道：“檀木?！?p> 陳之然站在一旁回答：“是?！?p> 祁州問：“怎么劈裂的？”
陳之然掐著腰嘆了口氣：“說來話長……”
來雨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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