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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夢承乾

番外:百年多病獨登臺

梨夢承乾 來雨今 4154 2025-02-06 21:54:10

  “梨花風起,正清明,淚雨紛紛愿相隨。棠梨花映白楊樹,盡是死生別離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梨花自寒食,進節(jié)只愁余。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誰此憑欄桿。”

  .......

  “誰來管管他們哇!叨個沒完!”

  “本樹腦殼子都快炸了!”

  鳳冠碧璽華美,怎可雨露均沾。

  三宮六院眾多,皇帝只有一個。

  凡夫俗子的夙愿與執(zhí)念,活了有幾百年,這樣的話,我聽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素來,不是面對一些后宮妃子,就是一些太監(jiān)宮女,如此唱哀的場景,早已司空見慣。話說我是什么時候有意識的,時間久了,倒是記不清楚了。

  我只知道,醒來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些黃琉璃瓦歇山式頂?shù)慕ㄖ恕?p>  春夏秋冬,四季輪回不盡,我在這里扎根依附。

  深深庭院里的四時之景,偶爾,也會有看膩的時候。

  不過還好,有屋檐角兒上的幾只走獸和天花上的彩鳳兒得閑了,會和我聊聊天解解悶兒。

  在承乾宮住得久了,我聽他們給我起過好多名字。

  晴雪、棠梨、又或者淡客、香雪……這番文雅,只是我都不喜歡。

  本樹比較喜歡聽別人叫我“玉雨瀛洲”,四個字,一聽就霸氣側露,好生威武。

  唉…老天爺造化弄人,許是生不逢時,偏偏這樣叫我的人并不多。

  憑我這么多年總結的經(jīng)驗。

  這里的人,大部分。

  好像、似乎、大概,是不喜歡我的。

  因為他們總是“這棵梨”、“那棵梨”的叫我,本樹覺得他們一丁點兒都不禮貌。

  好氣,人家明明有名有姓!

  某日天色近晚,我聽延禧宮紅墻跟兒的小銀杏說,不知道從哪個嘴巴里傳出了段謠言,說本樹是“離別”的化身,外加我白色的花瓣,更有人說“白”為“陰”,視為“不吉”,惹得大家紛紛避讖。

  此番謠言,令本樹十分吃驚。

  他們就這樣給我硬生生按了個不吉利的“罪名”。

  一個個的冷眼笑看,有甚者以訛傳訛,說“福臨”和“烏云珠”是因為我才天人永隔的。我一時語塞,怨從心中而來。心想,自己是得罪誰了嗎?它們憑什么這么說我。

  可惜啊,樹樹我沒長嘴,大丈夫無謂爭執(zhí),便不做解釋。那些個史官寫的清楚,希望那些聽風是風說雨是雨的,睜大眼睛好好瞧瞧,這個“鍋”,本“高大威武、臨風玉樹”可不背。

  久而久之,民間不知從何時起,開始流傳著“松柏梨?;?,不入王府宅”的歌謠。我記性差,大人有大量,不同他們計較。

  樂觀曠達久了,最怕的就是空氣突然安靜。

  瀟瀟雨夜,不知道是刺激住哪根兒“樹杈神經(jīng)”。我對著搖搖欲墜的“弦上月”思考了一夜,關于本樹此生的意義。

  就連御花園的那只貓都覺得本樹前半生,活得太窩囊了。所以后半生,我暗暗立志,一定要不爭名聲爭口氣。

  晨風拂過破曉。

  我努力的開、絢爛的開、絲毫不顧及的開……

  春色滿園的日子也過了幾十年,正當我昨日剛剛說服文華殿那棵整日只知道低頭誦經(jīng)的“呆頭海棠”與我立下賭約時。

  隔年夏季,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子想挫挫我的銳氣,本樹竟然“百年難得一見”的遇到了“三季連旱”,京城以及周邊以外的環(huán)境都不太好。

  農政司來報:“赤地千里,顆粒無收?!?p>  冬天來臨時,驟風疏雨。

  京城的氣候寒冷又干澀。本來就已經(jīng)熬了好多個月,折騰的我是眼花繚亂,頭昏腦脹,窮途眼看就要末了路,我后悔了,過往的記憶像走馬燈一樣斷斷續(xù)續(xù)的閃過,我反思自己,此生,應當是做一棵戒驕戒躁、虛懷若谷的樹。

  若有來生,我定斂一斂身上的傲氣。

  捱了又有半個多月……

  正當我以為馬上就要咽了最后一口氣,再也等不到來年春天時。

  意識朦朧間,一位身著云青色百蝶彩繡鑲邊棉袍的女子出現(xiàn)在我面前,十六七歲的模樣,頭上戴著一支碧綠的珠翠云狀簪。

  我記得那天天很冷,她從外墻的水缸里用水瓢舀了好多水替我澆上,細嬈的手指關節(jié)凍得通紅,最后還跑了很遠找來稻草將我牢牢圍著,用來抵御來年的倒春寒……

  她俯身喃喃自語:“這梨花若是綻放,方可抵十里的春色。”

  那句話我爛熟心底。

  資容清妍雅麗,聲音柔和婉轉……

  我抬起頭來看眼前的女子,她的身上,沒有這里隨處可見的“枷鎖”。她和皇宮里的人不一樣,尤其是那雙藏著清風明月般意氣風發(fā)的眼睛。

  后來,我托宮里的大鳥“鴉鴉”幫我打聽,方知曉她原來不是京城人士。

  靜室干凈無苔蘚,花木規(guī)整的成行成垅。

  ……

  正月里,她進宮來,偶爾路過,我又見了她三四面。

  她對我呵護,關懷備至。

  對周圍的人,也是一向的友善平和。

  燕鳴屋檐繞,可惜從二月回暖之后,就再也沒見過她。

  只不過從她走后,內務府那位膀大腰圓的園林胖總管便注意到了我,往后的日月里,我從不缺肥料,土壤深翻后,身體愈發(fā)健康。

  不過幾面之緣,我卻開始琢磨富察之于弘歷的意義。

  樹樹我呀,也有了自己的白月光。

  春日墻角的石磚上青苔蕨蕨,年年都是那一對兒白金鳳尾蝶在我面前輕舞翩躚……久而久之,它們屁股后面還跟了幾只稚嫩的小蝶,我抬起手在它們翅膀邊呼扇。

  “飛什么飛,就你臭美……”

  “就你長個大翅膀……”

  “撲楞蛾子,顯著你了不是……”

  “有翅膀,了不起啊……”

  逮住機會,我就會沒個正形的逗它們幾句。

  漸漸的,季節(jié)更替。不知從何時起,我竟開始覺得在這城垣高厚的紫禁城中,日子越過越難熬,時間冗長,無邊無際。

  我這心里似是生了芽,可是抬頭望去,頭頂仍是四四方方的白。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寂寥”?

  月光照在護城河上,波光條條。

  金碧輝煌,香榭亭閣。外人看,這里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又怎知,最是無情帝王家。百年間,皇宮大院的權力爭斗、愛恨情仇、陰謀詭譎、權衡算計以及矛盾掙扎。我早就看的膩了,也倦了。

  直到有一天,終是耐不住這凡塵寂寞。

  “我要跳出樊籠!”

  ……

  我的聲音響徹天地,春夜之隔,梨花兒落了滿地。

  月臺、飛檐、牌匾后、斗拱上、門狹落兒……我的頭發(fā)掉的哪兒都是。就這樣,我又出名了。

  還因此多了個稱謂,人送外號“禿頭梨”。

  本樹發(fā)誓那次只是意外,意外而已,都怪風太大。

  那些被人類稱為“靈魂”的東西,在我們這兒叫神識。

  我讓圣鳥鴉鴉幫我傳話,虔誠的請求薩滿抽走我的神識,將其投入六道輪回。

  紫禁城中,人盡皆知,她從不做虧本買賣。

  于是乎,樹樹我虎頭虎腦的去到坤寧宮,將神識俯于青燈之前,受下一種名叫“索西”的契約,賣給她為期一百年的靈魂…

  憑此交換,受她驅使。

  “我丑話說在前頭,殺人放火的事兒,我可不干……”

  簽完契約出來后,我從墻角拽了根兒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彎起膝蓋蹲在漢白玉花紋的石墩旁抓了抓自己的松松垮垮的衣領。語氣倔強,輕松就把心中的憂慮藏的很好,主打一個無畏的氣勢。

  她杵在那兒不屑的看了我一眼,撣了撣披肩上的貝殼:“這種事兒從來也不指望你。”

  于是又乎,接下來的這一百年里,我被編入了“后勤部門”,說好聽點兒叫“后勤部”,大白話兒講就是變相的“辛者庫”。

  我時而嘆歇。

  果然,輪回不是這么好“輪”的,誰家樹“輪回”前還得體驗一把奴才子都不如的生活……

  冬日掃雪、秋日砍柴、春日運送陳酒佳釀……一大堆活兒等著我。每天都過得很是疲憊。但是!一想到我的白月光,這點累又算得了什么呢。我時常沉酣于初見的時光,昏昏沉沉的睡去,有一次我做了個夢,夢里我們有過滄海桑田。

  美好到,我可一點兒也不想醒過來。

  第一個十年,我堅持不懈,任勞任怨的洗了十年的衣服,文淵閣的書架連帶暗層和扶梯都被我擦的锃亮。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想著這樣,就能快點見到她了。

  第二個十年初,我從鴉鴉那里聽聞,她早在十年前便嫁為人妻,我躲在后花園哭了好久好久,鴉鴉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這輩子不行,咱就等下輩子。

  第三個十年,鴉鴉的鳥禽伙伴來信說,她已育有一兒一女,夫妻琴瑟相和,那時我有些認命。心里覺得知曉她過得好,我便好。

  第四個十年,我聽聞他丈夫在政事上遭遇貶謫,那是我第二次拉下老臉去求薩滿,而后又得了三十年的賣身契。薩滿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我,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值得嗎?我一句話沒說,心里卻早有了答案。

  本樹做事兒,只要愿意,便不論結果好壞,不問值得與否。

  ……

  第五個十年和第六個十年,我的暗戀史聲名遠揚,為它們津津樂道。

  與此同時,我接受了來自五湖四海不同物種的嘲笑。當然,萬千生靈里也有例外,除了鴉鴉和棠棠,也除了那些百年高齡的樹爺爺樹奶奶,它們能理解我。

  彼時,靜齋花雨搖曳,杏花仙無奈的問:“你說你干嘛不好,非得浪費時間在這兒干苦力,我要是你,才不會把心思浪費在一個弱小的凡人身上。”

  ……

  第七個十年,我知曉她兒孫滿堂,承歡膝下。

  第八個十年,我希望她能夠再多活十年,此生有個好圓滿。

  第九個十年,我得知她與其夫合葬于南山,生同衾,死同穴。

  第一個百年,看著自己這副狼狽樣子,我告訴自己,再熬一熬,再熬三十年就熬出頭了。

  ……

  文華殿的棠棠說,樹不比人,人是要一百年,才有一個輪回,有甚者,幾百年才能“輪回”,全憑造化,你怎么就敢賭你能遇見她?

  我凡事看得樂觀,想得開,完全不擔心。

  棠棠以為我后面三十年就是那么稀里糊涂的簽了賣身契嗎,老話兒說得好,士別三日,還得刮目相看啊……

  整日在薩滿中眼皮子底下做事兒,不學個精髓,也學個皮毛,我早已偷偷將她的命數(shù)打探齊全。

  最后一年,春夏秋冬悄然而過。想到不久后就要離開,心里酸了吧唧的。過往的所有情緒都化為片刻不舍,大雪洋洋灑灑,我走遍了三宮六院……

  直到最后一天,我一一拜別了紫禁城里的父老鄉(xiāng)親……忍不住潸然淚下,不過,都是些感動的淚水啦,大家都恭喜我,終于熬出頭啦,不負吾百余年的辛勞。

  于是,我?guī)е叽蠊冒舜笠痰脑妇?,喜氣洋洋的踏上了成人之路,除了沒想到,什么時候這投胎辦手續(xù)竟然也成了一門技術活兒,我真的是排了好久的隊。

  臨到奈何時,一位老婆婆攔住了我的去路。

  她自稱姓孟,秦朝人士,在這里供應了兩千多年的茶湯與美酒了。

  靠!

  沒人跟我普及過輪回前還有喝忘川水這一道流程??!

  我才不要,正當我反悔要離開隊伍時,一雙大手把我推了過去,他兇神惡煞的掐著我的脖子,給我灌了滿滿當當?shù)娜笸胨?,嗆的我足實難受。

  再接著,我就被人猛的一下丟盡了輪回鏡里。

  ……

  去你丫的。

  老子這一百三十年辛者庫的日子白干了!?

  忘得一干二凈,這樣,我還怎么找我的夢中情人?!

  伴隨著沉重的下墜感,我忍不住破口大罵,但為時已晚。

  已經(jīng)呱呱墜地。

  ……

  后來有一說一,這成人之后和我當樹那幾百年,曬太陽的感覺都不一樣了,他們說那個叫什么來著。

  “光合作用……”

  凡間有句話是這樣講,事死如事生,婆娑曉媚風。

  如今的你我,自詡為現(xiàn)代之人,千百年后,也終成古人。

  清朝人,他們是忌諱梨花的,可是每年三月,承乾宮的梨花都開的照樣絢爛。

  枝頭迎光綻放的花簇香而不郁,繁而不傲,倩而不俗。

  一語成讖后的言不由衷,

  被落雪覆蓋在朱色城墻之后……

  試問,一生能有多少次,

  可以與傾心之人共話生死。

來雨今

原名《卿卿》,此章最初留稿于(綠江)24年2月9日。二無:無原型、無相似。哈哈哈,當年寫這一章的時候,我感覺有些顛,躺床上笑了一晚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兒…哈哈哈哈。   樹樹說:知恩圖報和睚眥必報在俺兒這兒是近義詞。(作者說:!哪個隱姓埋名的寶寶在給俺投月票?雖然看不到名字,謝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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