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的“碰瓷”
有人說，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幸福的。還有人說，沒有房子的婚姻是更不幸福的。
忙碌了一天的楊明和婷婷兩個人幸福的依偎在沙發(fā)上，柔和的月光順著小屋虛掩的房門照了進(jìn)去，顯露出了屋內(nèi)的一角，里面是上世紀(jì)90年代的裝修風(fēng)格，墻上張貼著“四大天王”的海報，另一邊墻上掛滿了獎狀，學(xué)習(xí)桌上面擺著一張照片，那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人。楊明有些感傷的望著照片中間那個陌生的年輕人對婷婷說，如果可以，我希望永久的保留這個屋子的現(xiàn)狀。他拉起婷婷走進(jìn)房間，拿起書桌上的相框，看著照片不禁陷入沉思。
清晨上班時間，路上車來車往，平時暢通的道路變得擁擠異常。
楊明騎著一輛印著某團(tuán)外賣LOGO的電動車矯健的穿行在車流中。忽然，一個司機(jī)搖開車窗探出頭來罵了一句，楊明知道自己騎得太快又“別”到了人家，便回頭賠了個笑臉，比了一個自己也說不上是少先隊禮還是軍禮的手勢。
他拿出手機(jī)飛快的瞄了一眼，這單外賣商家做的晚了些，必須快點送到客戶手里，否則挨了個投訴，這一天可就白忙活了。
他又看了一眼手機(jī)，花苑南里21棟，都已經(jīng)看到那幢樓頂了，卻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個“致命”的錯誤。這條路上有一個學(xué)校，這時正是學(xué)生上學(xué)的時間，前面交通管制禁行了。
楊明不禁有些冒汗，看了看周圍。忽然記起有個騎手說過，附近有個兒童公園可以直達(dá)小區(qū)，他猛地一提車把，擰了下油門，來了個漂亮的漂移，直奔兒童公園駛?cè)ァ?p> 公園門前，晨練已經(jīng)過了時間，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老年人悠閑的遛著彎。
楊明瞄了瞄四周發(fā)現(xiàn)沒有保安，于是便直奔公園的側(cè)門駛?cè)?，剛要進(jìn)入大門，車忽然走不動了。楊明轉(zhuǎn)頭一看，一雙大手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車后座。
只見一個身著保安服的老頭一臉階級斗爭的表情，大聲訓(xùn)斥：“你說你們這些個送外賣的，天天偷偷摸摸的奔這兒走，也不管個紅燈綠燈，盡瞎胡騎，公園里面全是老人，你說你給撞到了該咋整?！?p> 楊明趕緊下車，賠著笑臉說：“叔，我真頭一次奔這兒走，就被您老給逮住了，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平時都老老實實遵守交通規(guī)則，今天這單確實著急了點，那邊學(xué)校又交通管制了，不讓走啊。我就奔這來了，您老給通融通融吧，我這一天也不容易?！?p> 那老頭虎著個臉說：“這年頭誰容易?。课疫@么大年紀(jì)了，不也看大門呢嗎。人家信得著我，雇我看門，我就得給人家負(fù)責(zé)，按公園的制度，電動車一律不讓進(jìn)，說啥也不行，趕緊走?！?p> 楊明撓了撓頭，想要掉頭，又心有不甘，忽然看到那老漢挺得筆直的腰板，不禁心底一動，問道：“叔，你是不是當(dāng)過兵啊?！?p> 那老頭不禁一愣，下意識回答道：“你咋個知道的？”
楊明把車一支，挺起胸脯敬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軍禮，親切的喊了聲：“老班長?！?p> 那老頭下意識的抬手就回了一個軍禮。老頭呆了呆，手慢慢的放下了，棱角分明的臉上現(xiàn)出了些許柔和，這稱呼倒是很常時間沒有聽到過了。小子，莫不是你也當(dāng)過兵？你咋干上這個了？
楊明捋了捋衣服，挺了挺腰板說：“叔，我是農(nóng)村兵，家里困難，復(fù)原之后，我也不愿意回老家。正好有個戰(zhàn)友也在當(dāng)騎手，干這個一個月掙錢也不少，咱當(dāng)兵的也不怕累，就是天天跑跑搭搭的唄，我要好好干幾年多掙點錢，把我爹接過來，再買個房子，成個家生個娃，不就也成了城里人了嗎?！?p> 楊明又說：“叔，你看，這單外賣商鋪做得太慢了，我怕挨罰，一著急，就抄近道了，給您添麻煩了，我這就走?！?p> 老頭腦中掙扎了下：“小子，你這初來乍到也不容易，今天我就破個例，你從這里走吧，不過不要快騎，看著點人，千萬注意安全?！?p> 楊明顯然知道這么簡單個事對于一個一本正老兵意味著什么，不禁鼻子酸了酸，鞠了一個躬，真誠的說道：“謝謝叔，等我不忙了，有空來找您聊天?！?p> 那老頭說道：“那你就趕緊兒去吧，別再這兒耽誤了，送晚了別再挨罰。等啥時候我閑班了做幾個菜，記得來陪我喝兩盅，咱倆嘮嘮嗑?！?p> 楊明答應(yīng)了聲，匆匆忙忙的騎入園中，聽到老頭在身后喊了聲：“我叫王建軍，以后叫我王叔”。楊明向后擺了擺手，示意聽到。
園里樹木蔥郁，花香怡人，四周靜悄悄的，也看不到人影，楊明不由得哂笑，這老班長也忒謹(jǐn)慎了。
路過一片樹叢，拐了個急彎，眼看就要出園了，忽然聽到一陣呻吟聲。
楊明慢了下來，順著呻吟聲望去，不由一驚，一個老太太摔倒在路邊。
楊明猶豫了下，立時想起好多新聞里說碰瓷的事，看了看周圍，又沒有人，不由自主的調(diào)轉(zhuǎn)了車把就想離開，開了幾米，聽到呻吟聲又于心不忍，思想斗爭了下，心一橫，便將車停到了路邊走上前去。
這時，楊明忽地想起在網(wǎng)上看到的段子，于是便把手機(jī)掏了出來，打開了攝像功能，將鏡頭對準(zhǔn)躺倒在路邊的老人，說道：“大娘，我可是路過，看到你摔倒了，可和我沒關(guān)系啊，我想幫你，你老可千萬別訛我啊?！?p> 老人痛苦的呻吟著說：“孩子，幫我叫個救護(hù)車吧，你別怕，我不訛人?！?p> 楊明慌忙撥打了120，又脫下了衣服墊在了老人的頭下，說：“大娘，你放松點，別緊張，救護(hù)車馬上就到了?！?p> 一會兒120閃著燈到了，車上蹦下來個大夫，摸了摸老人的頸部，又扒開老人眼睛瞧了瞧，問了問情況，便招呼兩個護(hù)士將老人抬上了救護(hù)車。
楊明看老人上了車，撿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灰，便推起車子，想要離開。
只聽那大夫喊道：“唉，那位同志，你不能走啊。你得和我去醫(yī)院，患者得有人辦住院，再說老人怎樣摔倒的，我們不清楚啊。”
楊明急了：“我這還有事呢，我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摔在路邊了，不信你問她。”
大夫低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說道：“患者已經(jīng)昏迷了，你別耽誤時間了，趕緊兒的，快上車?！?p> 楊明無奈，只好將車鎖上，蹦上了救護(hù)車。
救護(hù)車一路風(fēng)馳電掣來到了醫(yī)院。
急診室外面，楊明拿著手機(jī)不禁苦笑，雖然和客戶百般解釋，甚至傳了醫(yī)院的照片過去，但還是收到了投訴。
這時，一個女大夫快步走了出來，急沖沖的說：“快去辦理住院手續(xù)，先交5000元押金，患者需要做多項檢查?！?p> 楊明有些急了：“我不認(rèn)識這老太太，她倒在路邊，我是見義勇為，咋能讓我掏這錢呢？”
那女大夫皺眉道：“患者身上既沒有身份證明，又沒有電話，我們聯(lián)系不到家屬，你說咋辦？要不你先墊上，我們聯(lián)系警察，找到家屬，讓家屬還給你錢。呶，三樓右側(cè)那邊收款處辦理入院?！?p> 楊明無奈，接過單據(jù)，到醫(yī)院大廳的提款機(jī)上取出了錢，給老人辦理了入院手續(xù)。
楊明正坐在病房門前的椅子上發(fā)呆，這時電話鈴響了。楊明趕緊接起電話賠笑說：“婷婷，我才忙完，正想給你打電話呢，你就打進(jìn)來了?！?p> 只聽電話那邊嗔道：“你盡撒謊，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從來都不會主動給我打電話，一天到晚也不知道你在忙些啥？看看人家的男朋友，哪有你這樣的？”
楊明急忙說：“我在圖書館呢，這不準(zhǔn)備考成人大專，備考嗎。咱倆處對象，你是大學(xué)生，我不也得考點啥，要不讓你爸媽看到，你那么漂亮，又有文化，找了個大文盲，不得把我攆出去啊。”
婷婷笑罵著說：“就你那點文化程度，上圖書館能看明白個啥呀？這樣，你天天接我下班，給我做點好吃的，我來給你補(bǔ)習(xí)。”說完，又噘起嘴：“人家男朋友天天接女朋友下班，我就從來都看不到你影子，別人都以為我沒男朋友呢，我單位林姐特別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像我說的那么帥?！?p> 楊明賠笑著說：我......正說間，一雙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伙子，你先停一停，我們有點事問你。”
楊明轉(zhuǎn)頭一看，看到兩個警察站在身邊，趕忙用手捂住話筒小聲說：“婷婷啊，現(xiàn)在我有點事兒，晚上接你的時候再說吧，急忙把電話掛斷。”
一個中年警察拿出本和筆說：“小伙子，按照法律程序，咱們需要做一個筆錄，你把事情經(jīng)過說一說吧?！?p> 楊明把事情的經(jīng)過復(fù)述了一遍，并拿出了自己錄制的手機(jī)視頻說：“警察同志，我就怕說不清楚，我都錄像了，你趕快找把這老太太的家人找來吧，剛才入院時候我還給她墊了5000塊錢呢。”
那警察笑了：“小伙子你倒是很謹(jǐn)慎啊，見義勇為值得表揚(yáng)，但咱就應(yīng)該大大方方的，做好事怎么這點底氣還沒有呢？”
楊明笑了笑：“我天天看新聞總報道這方面的事，我這不是害怕嗎?！?p> 警察把視頻拷貝了一份，并留下了楊明的手機(jī)號碼，說：“你可以先回去了，等找到家屬，我再通知你，謝謝你的配合?！?p> 第二天一早，楊明還睡眼朦朧，電話鈴就響了。他趕緊接了起來，迷糊間只聽電話里說：“同志你好，我是西崗大興派出所，請你現(xiàn)在來派出所一趟，昨天的事我們還想和你了解下情況?！?p> 楊明頓時一激靈，瞬間清醒了，手忙腳亂的洗臉?biāo)⒀?，邊出門邊套上衣服，到外面打車來到了大興派出所。
辦公室里，昨天那名中年警察表情卻變得有些嚴(yán)肅，楊明不由心里打了個突。只聽那警察說道：“同志，昨天那位老人已經(jīng)醒了?！?p> “那她家人找到了嗎？我的錢..........。”
“你別著急錢的事，剛才我詢問了老太太肇事時的情況，老太太很虛弱，但很明確的說是因為你騎的太快把她掛倒了”。
楊明不由得一愣，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頓時氣的結(jié)巴起來，她，她，她是不是摔到腦袋了，還不清醒說在胡話呢？她，她咋能這么說呢？
那警察冷著臉說：“我們咨詢了醫(yī)生，醫(yī)生說她主要的問題是腿部骨折，腰椎也有點損傷，但意識還是很清醒的”。
楊明氣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說：“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我就怕出的這事，我特意錄的像”。
警察笑了笑：“我說句話您甭生氣。理論上來講，如果，我是說如果老人是你撞倒的，事后也可以拍錄像的。經(jīng)我們調(diào)查事發(fā)現(xiàn)場沒有第三人，出事的地方也沒有監(jiān)控?！?p> 楊明急得直拍大腿：“那我還說不清楚了嗎？這種好事真不能做啊，這不典型的東郭先生和狼嗎？看來新聞?wù)媸且稽c都沒錯啊，我怎么就一時糊涂呢？真是不長記性啊?！?p> 警察聽他這么說，也板起了臉問道：“公園內(nèi)是禁止電動車通行的，你說說你這個東郭先生是怎么進(jìn)去的?！?p> 楊明一時語塞說道：“我，我從側(cè)門溜進(jìn)去的啊?！?p> 那警察一拍桌子怒道：“胡說八道，來，你看看這是誰。”
楊明定睛一看，正是公園的保安大叔王建軍。
楊明心底不禁一陣驚慌，他受冤枉不要緊，但他向來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實在是不愿意連累這善良正直的老兵。
老保安王建軍緊鎖著眉頭，陰沉著臉，也不言語。
那警察看到王建軍臉色緩和了些，慢慢說道：“這事吧，你也別生氣，我們也確實進(jìn)行了詳細(xì)的調(diào)查，只是在公園門口的監(jiān)控里看到你進(jìn)去了，出事地點既沒有監(jiān)控也沒有目擊證人。而且憑我們辦案多年的經(jīng)驗，那老人真不像故意訛?zāi)?。那老太太是個高級知識分子，每月的工資加上其他收入都得幾萬元。剛才那老太太和我說，她不想追究你的責(zé)任，畢竟是你把她送到醫(yī)院的，她無兒無女，老伴又去世了，她患病這段時間，只要你護(hù)理她，等到傷養(yǎng)好了，這事就不準(zhǔn)備走司法程序了。”
楊明撓了撓頭：“可是........”
只聽得一聲怒吼：可是，可是什么！都怪我一時心軟把你放進(jìn)去，才出的這事。咱當(dāng)兵的人敢作敢當(dāng)，啥時候連責(zé)任都不敢承擔(dān)了。
楊明帶著哭腔語無倫次的說道：叔，王叔，你相信我，我沒有.......。
王建軍氣的又拍了下桌子：“沒有人家能冤枉你？”
那警察不耐煩的說道：“行了，你們拿我這當(dāng)什么了，又喊又叫又拍桌子的。事兒我和你說清楚了，你們想咋辦咋辦，你要不去，那老太太起訴你你就準(zhǔn)備打官司吧，你們趕緊快該干啥干啥去吧，別在我這兒鬧騰了”。
二人出了派出所大門。楊明畏縮說道：“王叔，連累你了，公園管理處那邊沒說啥吧，你咋整啊”。
王建軍氣呼呼地說：“還能咋整，剛才我告訴他們了，看大門都看不好，我也沒臉在那繼續(xù)干了。一會兒你趕快到醫(yī)院去，你有時間的時候你在醫(yī)院照顧。你沒時間了，我替你，反正我一天也沒啥事，只要人家不追究你責(zé)任，不要你賠錢，咱就沒事，伺候幾天人算啥呀?！?p> 叔，這事和你沒關(guān)系。
現(xiàn)在有關(guān)系了，就這么辦吧，我回公園管理處一趟把東西收拾收拾，你先去醫(yī)院吧。
醫(yī)院的病房里，一股刺鼻的消毒液味道，滿眼望去都是白色，楊明的心情也似乎變得壓抑起來。他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看著扭過頭裝睡的老太太，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啥好，時間好像凝滯了一般，只是似乎聽見輸液管里傳來藥液的滴答聲。
半晌，楊明遲疑著用自己認(rèn)為比較溫和的語氣說道：“大娘，你老沒睡著吧？你要醒了咱倆就嘮嘮嗑。您再回憶回憶你是咋個摔的。你記得不，我當(dāng)時只是路過，我還和你說，我?guī)湍?，你千萬別訛我。你老是不是摔頭暈了啊，咋能和警察那么說呢？”
那老太太慢慢轉(zhuǎn)過頭來，楊明不禁一愣，當(dāng)時救助老太的時候，因為著急，也就沒有看老清楚太太的長相。
老人滿頭白發(fā)，帶著一個銀色的近視鏡，皮膚白皙，斯斯文文的，一副知識分子的模樣。這和他腦子里想的形象完全不同。
恍惚間，只聽到那老太太慢慢說道：“小伙子，大娘不是不講理的人，我記得很清楚，昨天早上我在晨練，公園里平時都沒有車，你騎得也太快了，我聽到你哼著歌奔我就過來了，我一著急為了躲你，就摔倒了，你總不能說和你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吧。”
楊明頓時語塞：“這，你，我.............”
他清楚的記得，他是騎過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躺倒在路邊的老太太，但是當(dāng)時著急送這單外面，公園里又沒人，騎得確實快了些，那地方有個急彎，按照老太太的說法，似乎也能說得通。
楊明不禁迷糊了，原本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想好的說辭竟然一點都沒用上。
思緒正混亂間，一個護(hù)士推開門喊道：“患者家屬，卡里的錢不夠了，去續(xù)下費?！?p> 昨天才交的5000元，咋今天就沒了？楊明驚倒。
護(hù)士不耐煩的說：“昨天做的頭顱核磁、腰椎核磁還有生化全項那么多檢查還有腿部骨折復(fù)位、外傷處理，5000還多嗎？快去吧，別耽誤大夫下處方?！边训囊宦?，門又關(guān)上了。
楊明摸著兜里的儲蓄卡，不禁有些為難，他干送餐沒多久，省吃儉用才攢了5萬元錢，這么一鬧能堅持幾天還不好說。
那老太太仿佛看穿了楊明的想法，思忖了一下，細(xì)聲細(xì)語的說道：“小楊你看這樣行不行，我這個傷畢竟和你有些連帶關(guān)系，這點你也不能否認(rèn)。但我不需要你的賠償，我看你也不富裕，住院的費用我自己來承擔(dān)。這期間，你負(fù)責(zé)照顧我。等我痊愈后，我把入院的押金5000元還給你，咱們就兩清了，行不行？”
一番話說來，楊明心里不禁也是五味雜陳?？雌饋磉@事也脫不了干系了，他是當(dāng)兵出身，處事也自有一番決斷。只要自己不花錢，這個月就算白干了也沒啥大不了，頂天以后干活麻利點，多接幾單也就是了。
既已想定，楊明說：“好，阿姨，那就這么辦吧。你住院這段時間，我來照顧你。我既然答應(yīng)了你，你就放心吧，早點把傷養(yǎng)好了，我也能早點出去干活。”
老太太見他答應(yīng)了，便讓他把墻上掛的衣服拿了過來。從兜里掏出一串鑰匙說道：“小楊，我住在兒童公園附近的名都御園小區(qū)32棟13樓B戶，你回去幫我拿些換洗衣服，我的衣服都在客廳對面的臥室的衣柜里。再到西邊的書房里面拿幾本書。這是書單，我都寫下來了。書桌上有個手機(jī)，充電器也在書房桌子上里。書房的右邊抽屜里，有張銀行卡尾號0909拿過來，別的屋里你不要亂進(jìn)，拿完就出來。
我那張銀行卡里面有5萬元錢，密碼在給你的書單下面，你拿去交費。我叫顧梅婷，交費時把我名字添上。昨天你們不知道我姓名，入院時候添個“無名氏”，弄得這些醫(yī)生、護(hù)士都管我叫“無名氏”。把收據(jù)留好了，吃飯什么的，你就在這里拿。但我有個要求，賬目一定要清楚，找個本，把花的錢都記上?！?p> 楊明答應(yīng)了，正要出門，門又輕輕的開了，一個人手里拎著牛奶和水果果，探頭瞅了一眼，正是老保安王建軍，王建軍看到楊明就走了進(jìn)來。
來到病床前，王建軍把水果和牛奶放在床頭，壓著嗓子小聲的說道：“大姐，我是公園的保安。昨天就是我違反原則，把這個小子放進(jìn)去的，才出的這事。我考慮到這事兒我也有責(zé)任，我這心里也有點過意不去，這就來看看你”
接著清了清嗓子又說：“小楊這孩子是個送餐員，不送餐就沒收入，我現(xiàn)在也沒啥事了，琢磨著他白天要忙的時候，我替替他?！?p> 顧梅婷想了想：“我這幾天下不了地，有時候需要換藥得有個人，等我能拄拐了，就方便多了。這事和你也沒多大關(guān)系，倒是麻煩你了，你把這些東西拎回去，一會我讓小楊出去買點。”
王建軍見他同意了，點了點頭說：“您別客氣了，那就這么定吧，我就坐在門口，你有事就喊我一聲?！?p> 楊明因為職業(yè)的原因，倒是沒費什么力就找到了顧梅婷的家里。
一進(jìn)屋門楊明便被屋子的寬敞驚呆了，這間屋子大約160來平，這在一線城市里面是相當(dāng)寬敞的住宅了。屋子里拾掇得一塵不染，可見老人是個平時特別愛干凈的人。只是屋子里面空蕩蕩的，也沒有什么家具和裝飾品，連花也沒有擺上一盆，僅是墻面上掛了一張水墨畫的牛，寫著“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fù)傷。畫與丙戌年初春，贈與顧梅婷老師，落款吳冠中”。墨跡淋漓，筆法如神，如是懂畫之人一看便知是名家大作。但楊明初中畢業(yè)，沒啥文化，除了覺得畫得好看，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楊明繞著客廳走了一圈，按照老人要求，將老人要的書、衣服、手機(jī)等收拾好，找到了銀行卡便要出門。想了想又滿屋走了一圈，將該拔的電源拔掉，打開冰箱，把易腐爛的蔬菜找個兜裝上一起拿走了。
回到醫(yī)院，楊明到收款處繳完住院款，便回到了骨一科病房，見老保安王建軍在門口坐得筆直，目不斜視，不覺好笑。
王建軍見他偷笑，不覺心中有氣：“好小子，你還好意思嬉皮笑臉的，不是受你拖累，我來遭這罪？”
楊明聽了這話，心下不禁黯然。
王建軍見他這副模樣，知道他心里不得勁，便勸道：“行了，我逗你呢，伺候幾天病號多大個事啊，看你這愁的?！?p> 二人一同走入病房，楊明說：“顧姨，門給你鎖好了，該拔的電我都拔了，把鑰匙給你”。
顧梅婷想了想說：“鑰匙先放在你那吧，回去取個東西方便些，要是沒什么事你就去工作吧，晚上再來吧?！?p> 楊明掏出手機(jī)看了看時間，今天我就不去了，這都10點多了，我去看看附近賣什么吃的，買點午餐回來。
王建軍拉住他說：“行了，你也別去了，你在這里看著點，別有點啥事。我離得近，回去弄點吃的，這醫(yī)院的飯菜還能吃？”
楊明將那兜從冰箱里拾掇出來的蔬菜遞給王建軍，轉(zhuǎn)頭又對顧梅婷說道：“顧姨，我見冰箱里有蔬菜，我想你這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我就自作主張收拾了下?！?p> 顧梅婷頗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笑了笑說：“小楊你這孩子心還挺細(xì)，謝謝?！?p> 王建軍接過這兜蔬菜，看了看表，說：“你們等著吧，十一點半準(zhǔn)時開飯。”
王建軍的手藝不錯，炒了三葷一素四個小菜，那三個青菜炒的顏色翠綠，清香可口，像楊明這樣以食肉為主的人，竟然也吃了不少，反觀那道葷菜，倒是無人問津。
顧梅婷笑著說：“小王，你這手藝不錯，家里的愛人是個有福氣的人啊?！?p> 王建軍臉一紅，猶豫了下，把平時總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拿了出來，竟然缺了三個手指：“不怕你們笑話，我沒結(jié)過婚，我當(dāng)兵復(fù)員后，在一家工廠上班，工作的時候出了事故，被機(jī)器碾掉了三根手指，后來工廠黃了，我就下崗了，開始打零工。我家里父母走得早，我是老大，家里有三個弟弟妹妹，負(fù)擔(dān)很重，等把他們供出來，成家立業(yè)了，我都過了結(jié)婚年齡，這又老又丑的，還殘疾，誰跟我啊？結(jié)果就一直就自己這么糊弄過了?！?p> 顧梅婷聽他這么說不由嘆道：“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啊，人這輩子啊，能把自己活好其實也挺不容易的。我一直喜歡《增廣賢文》里面說的，但行好事，莫問前程?！?p> 顧梅婷知道二人不懂，便又解釋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一個人只管憑你的良心做事，問心無愧，不用管以后的事是福是禍，活好當(dāng)下就好了?！?p> 二人恍然大悟，王建軍感嘆道：“這人有文化就是不一樣，說啥都有道理。”
又遲疑的問道：“大姐，您退休之前應(yīng)該是位領(lǐng)導(dǎo)吧？”
顧梅婷笑著說：“啥領(lǐng)導(dǎo)啊，我就是個教書的。”
楊明也好奇的問道：“顧姨，教書？您在哪教書??？”
我在北京大學(xué)教歷史。
二人大眼瞪小眼，相對無言。
傍晚時分，顧梅婷拿了本書正在翻看。楊明盯著顧梅婷忽然說道：“顧姨，怪不得人家說有文化的人好看呢，您老專注看書的時候我覺得很好看?！?p> 顧梅婷推了推眼鏡笑了笑：“那叫腹有詩書氣自華，一個人的文化修養(yǎng)是可以改善一個人的外觀的，也就是內(nèi)在可以改善外在缺陷。”
楊明低下頭：“我小時候家里困難，初中就輟學(xué)幫助家里干農(nóng)活，然后當(dāng)兵，也沒有機(jī)會學(xué)習(xí)，現(xiàn)在和個文盲差不多，處個對象現(xiàn)在都不敢去他家，怕嫌乎我沒文化。”
顧梅婷沉吟了一會說：“學(xué)習(xí)這東西什么時候?qū)W都不晚，以前沒條件學(xué)，現(xiàn)在就得補(bǔ)上，現(xiàn)在這個社會，沒有文化是寸步難行啊。對了，小楊你喜歡看書嗎？”
小時候也沒啥條件看書，家里就有本三國演義，我都翻爛了。
好，那我問問你，曹操、劉備、孫權(quán)都是那個時代的人杰，但為什么三國最后歸晉了？
說到自己擅長的領(lǐng)域，楊明滔滔不絕的講了起來，什么因為劉備意氣用事，諸葛亮神鬼妙策但卻在五丈原死得早了；什么孫權(quán)眼光格局小了，殺了關(guān)羽引來兩國征戰(zhàn)了；什么曹操用人不查了，導(dǎo)致江山歸司馬家了.......
聽他說了一會，顧梅婷溫和的笑了。
行了，小楊，你說這些都是小說，有空你可以看看《三國志》，那里面和你說的不太一樣。我認(rèn)為三國歸晉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世襲制”，你知道，在三國建立初期，曹魏、蜀漢和東吳實際上都非常的厲害。曹操、劉備、孫權(quán)三人也都非常有能力，都有相對強(qiáng)大的國力，普通百姓安居樂業(yè)。曹魏政權(quán)曹操從眾多軍閥中脫穎而出，最終統(tǒng)治了北方，他那邊有一大群杰出的人物，如五位偉大的謀士和五位優(yōu)秀的將軍；蜀漢的主人劉備占據(jù)一方，包括益州、漢中和荊州，還有五虎上將和很多著名謀士，如諸葛亮、龐統(tǒng)和法正；孫權(quán)那邊依靠長江天險，進(jìn)可攻，退可守，還有周瑜、魯肅等輔佐。然而，在第一代領(lǐng)導(dǎo)核心死后，由于“世襲制”他們的后代劉禪、孫亮等新的接班人上臺，蜀漢和東吳先相繼衰弱......。
楊明聽得精神煥發(fā)，目瞪口呆，看了三國演義這么多年，他從來沒有從這些角度思考過問題，顧梅婷的講解仿佛給他打開了一扇窗戶。
忽然他發(fā)現(xiàn)顧梅婷額頭上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他急忙打住話頭，問道：“顧姨，是不是腿疼了，我去喊大夫看看能不能給加個止痛泵啥的?！?p> 顧梅婷忍住疼說，不要緊，不是很疼，忍忍就過去了，疼痛也可以考驗一個人的意志，這樣吧，我休息一會，你先去睡吧。
楊明躺在病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一方面對自己怎么就會莫名其妙的卷入到這個事中而心煩；另一方面從這兩天的接觸顧梅婷卻給了她些不一樣的感受，這個老人很隨意的將家門的鑰匙和銀行卡拿給他。這對于一個陌生人來講，這是一種識人的自負(fù)還是一種不諳世事的輕率？另外老人溫文爾雅的氣質(zhì)和知識修養(yǎng)也對他仿佛有種吸引，這是他從當(dāng)兵后走入社會不來曾接觸過的。
正心煩意亂間，忽然聽到老人的呼吸聲變得急促起來，他趕忙起身走到顧梅婷的床邊，發(fā)現(xiàn)顧梅婷兩頰通紅，身體微微發(fā)抖，他拿手摸了摸顧梅婷的頭，發(fā)現(xiàn)額頭燒的滾燙。
他急忙跑出去將值班的大夫找來。
大夫拿體溫計量了量，38.5度?；仡^告訴楊明，這個可能是由于這幾天用藥引起的藥物反應(yīng)。先不用打退燒針，可以先觀察，物理降溫，如果超過39度的話，再給她用藥。
楊明找來個水盆，倒了些溫水，不停的給她擦拭手腳、脖頸部動脈處，只聽顧梅婷迷迷糊糊的說：“孩子，你不用管我，去睡吧，明天還得上班呢?！?p> 到了早上4點多，顧梅婷的燒才消退，沉沉睡去。
忙活了一宿的楊明也已疲憊不堪，躺倒到床上打了個盹，睜眼已經(jīng)7點多了。
王建軍早早到了，熬了點粥，弄了幾樣咸菜，又買了幾個包子，招呼楊明來吃。
顧梅婷歉意的說：“我發(fā)燒了，這孩子昨晚忙活了一夜，要不今天你回去睡覺吧，你一天能掙多少錢顧姨給你報了。”
楊明笑笑說：“顧姨，這點事不算啥，我平時也總熬夜，我這身體素質(zhì)杠杠的，沒事?！?p> 王叔，你今晚能多呆會嗎？我晚上有點事，大約得9點回來。
王建軍笑了，是去談對象嗎？沒問題，我老孤?lián)О糇樱挲g大的單身男人）一個，回去那么早也沒啥事，年輕人該干啥就干啥去吧？
楊明不好意思的笑了。
顧梅婷也笑了：“這孩子，處個對象有啥不好意思的??？”
這一天，楊明忙活的夠嗆，今天的單似乎也格外的多。
楊明看了下手機(jī)，還差10分鐘5點，急忙回到住處洗了洗頭，換了套衣服，刮了刮胡子對著鏡子照了照，只見鏡中的自己，黑擦擦的皮膚，棱角分明的臉，配上濃眉大眼，再加上部隊幾年鍛煉出來的肌肉，自覺雖不是玉樹臨風(fēng)，卻也是充滿陽剛之氣，他輕佻的撣了撣頭發(fā)，用手比了一個手槍射擊的姿勢，臭美了下，便滿意的出門了。
來到婷婷的單位門口，等了好半天，才看到婷婷和一個年齡稍長，打扮得很是妖艷的女人挎著胳膊親昵的走出來。
婷婷一看到他，不禁眉開眼笑，拽著那個女人疾步走到跟前。那女人不禁嗔道：“婷婷，你倆天天都膩在一起，你著什么急啊，我這穿著高跟鞋呢?！?p> 兩人快步走到楊明跟前。林姐，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楊明。
那女人微微揚(yáng)起頭，用手撩了撩頭發(fā)，用挑剔的眼光左右看了看楊明：“婷婷天天在單位說起你，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今天見到，別說，還真挺有男人味的。我是林盼，婷婷的同事，也是婷婷的好朋友，說著伸出了右手?！?p> 楊明見狀一愣，急忙用在電視上看到的自認(rèn)為很紳士的姿態(tài)，微微躬了躬身，抓住對方指尖輕輕的握了一下，急忙像觸電似的松開。
婷婷笑著說道：“這是我常和你提起的林姐，林盼，她早就想看看你。”
林盼矜持的說：“婷婷說你在一家IT公司上班，業(yè)務(wù)很忙，一天天的見不到人影，那一天能掙多少錢啊，不行就辭了吧，哪天讓我家你姐夫給你琢磨琢磨，換個輕松點的活?！?p> 婷婷撒嬌似的晃了晃林盼的胳膊：“那林姐你得和姐夫多吹吹枕邊風(fēng)啊，啥時候把姐夫找出來，我做東，你就說你想吃啥吧，這回你可以狠狠宰我一頓了?！?p> 又轉(zhuǎn)過頭來對楊明說：“林姐家姐夫是個大領(lǐng)導(dǎo)，林姐都答應(yīng)了，哪天讓姐夫見見你，他要是對你滿意的話，給你安排個正式工作?！?p> 正說間，一輛奧迪A8車停在了旁邊，車窗搖了下來，一個梳著背頭，帶著金絲眼鏡的男人按了下喇叭。
林盼驕傲的說：“不打擾你們倆談情說愛了，我老公來了，哪天再聊。”
那個男人皮笑肉不笑的沖著二人微微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汽車的排氣筒嘟嘟的響了兩聲，冒了股青煙，在急促的車輪抓地聲中，揚(yáng)長而去。
楊明耳朵很尖，車窗搖上去的時候似乎聽到林盼撒嬌的說：“那就是婷婷的對象，你看看行不行，啥時候給人家找個活干?！?p> 嗯，我剛才看了他一眼，咋感覺沒啥文化呢？要是學(xué)歷不行，我給他啥工作他能干？讓他拿個履歷我看看再說吧........。
回到醫(yī)院，王建軍正坐在病房門前打盹，楊明拍了拍他，歉意地說：“王叔，不好意思，回來稍微晚了些，你困了吧，趕緊回去睡吧?！?p> 王建軍迷糊著嘟囔了句：“沒事，我一天天也沒啥事，這人年齡大了就是愛困，那行，那我先回去了，明早你別買醫(yī)院的飯菜，我熬點粥過來。”
來到病房，顧梅婷正在病床上看書，看到他回來，輕輕點了點頭：“你忙了一天，早點休息吧，我再看會書?！?p> 楊明打了盆水，投了條熱毛巾遞給老人擦了擦臉。又打了熱水泡了泡腳。等到躺在床上時，卻翻來覆去的怎么也睡不著。
顧梅婷側(cè)頭看了看他，觀察了會，忽然說道：“怎么，有心事！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p> 楊明看了看頭發(fā)花白顧梅婷，平時心事慎重，從不輕易對人坦露心事的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不由自主的對這個前幾天他還在埋怨、戒備的老人吐露心聲。
顧梅婷沉吟了良久，慢慢說道：“聽你這么一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這個女朋友對你還是很滿意的，但是你們之間的家庭和學(xué)歷差距過大。小楊啊，古時候的時候講門當(dāng)戶對，這在有段歷史時期是被認(rèn)為舊社會的封建思想。但我認(rèn)為是有道理的，門當(dāng)戶對不只是財富上的門當(dāng)戶對，也是在知識上的門當(dāng)戶對，在如今的社會上沒有文化是寸步難行，社會競爭激烈，沒有知識，只能靠力氣吃飯。當(dāng)然，我沒有貶低勞動者的意思，勞動者也是光榮的。但是想要更好的生活，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卻只有靠努力奮斗，增加自己的資本這一途徑啊。
說到這里，顧梅婷停頓了下。
這幾天接觸，我發(fā)現(xiàn)你是個有個性的孩子。聽你說來，你的女朋友也是個非常有個性的人。這在結(jié)婚之前，你倆是可以被這種個性相互吸引的，成為了優(yōu)點。所謂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這個意思。但結(jié)婚之后，涉及到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時候，學(xué)歷上的巨大鴻溝就會打破這種平衡，婚前的個性就會變成為缺點。就會出現(xiàn)巨大的分歧，這就是所謂的三觀不合，這是非常痛苦的?！?p> 楊明聽到這里，痛苦的低下了頭：“顧姨，你說這些我都聽明白了，其實我早就想到這些，只是舍不得婷婷，不想承認(rèn)而已。那我什么時間找個理由分了算了?！?p> 顧梅婷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出身不好，沒有機(jī)會好好學(xué)習(xí)，被各種事情牽絆，導(dǎo)致早早走入了社會?，F(xiàn)在你才20多歲，正是奮斗的年齡，這是可以補(bǔ)救的，只是看你有沒有這個決心和毅力。我想，你要是真喜歡這個女孩子，你會為她付出的，不是嗎？”
說到這里，顧梅婷考慮了下，緩緩說道：“這樣吧，我還有幾天就出院了。出院之后得拄一段時間拐杖。我一個孤寡老人，來回出入、做飯什么的很不方便。你先把你的送餐工作停了，來我家照顧我，直到我腿好利索了。而作為交換，我給你補(bǔ)習(xí)補(bǔ)習(xí)文化課。我先看看你程度怎么樣，看看能不能先考個成人大學(xué)什么的。”
楊明不禁一呆，隨后感激的說：“顧姨，這好嗎？您因為我才受的傷，我照顧您是應(yīng)該的，您這么大年齡了，腿上還有傷.......”
顧梅婷擺了擺手說：“我和我家老頭都教了一輩子的書，不說是桃李滿天下，卻也是教出了不少優(yōu)秀的人才。都這個年齡了，也不差你一個了。不過你也別報期望太高，這對你我來說，挑戰(zhàn)都未免太大了，其實我也沒有太多的把握，還得看你的個人努力和造化了。”
這一夜，楊明打起了呼嚕，他睡得很香，仿佛找到了回家的路，就像兒時在家里的時候睡得那么香甜。
這一夜，一直有失眠毛病的顧梅婷，竟然也不尋常的睡得格外安穩(wěn)，似乎是完成了一個隱藏在心底已久的心愿一般。
一周后，顧梅婷順利出院了。
楊明和戰(zhàn)友借了一輛破舊的面包車，和王建軍倆將顧梅婷老人扶上了車。
楊明車開的很穩(wěn)。車行駛了一段，顧梅婷忽然說：“小楊，你一會去市場買點菜，這段時間也辛苦你們倆了，我家里平時沒有人來，正好熱鬧熱鬧，也犒勞一下你倆?！?p> 好嘞，楊明應(yīng)到。見他答應(yīng)的那么痛快，顧梅婷不禁笑了。
來到樓下，卻發(fā)現(xiàn)電梯正在維修。問了問維修人員，結(jié)果卻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修好，據(jù)說怎么也得幾個小時。楊明發(fā)起狠來，不顧顧梅婷的勸阻，背起她一氣上到十三樓。繞是他身體硬朗，不禁也大汗淋漓，直喘粗氣。王建軍不由滿臉嘲笑。小子，你還當(dāng)過兵呢，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抗二三百斤大米上樓都不帶喘粗氣的的。
楊明氣道：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你現(xiàn)在給我抗起袋大米，不用上樓我都服氣。這倆人這倔脾氣一上來居然要出去找大米試試去。顧梅婷不禁莞爾。
晚餐做得很是豐富，王建軍和楊明分別主灶做了幾個菜。二人居然又吵了起來，非得讓顧梅婷給品評品評究竟是誰做的好吃不可。
顧梅婷從柜子里拿出幾瓶白酒，拂了拂上面的灰塵，帶著些回憶說：“這還是我老伴去世前他學(xué)生過年來看他給拿的酒，這如今一晃也得有十多個年頭了?！?p> 楊明怕她傷感，趕緊差過話頭，嘮起當(dāng)兵時候的趣事。
顧梅婷卻不喝酒，拿出一個杯子倒了點開水。她飯量很小，只吃了一點飯就飽了。但她似乎非常享受這種氣氛，像個大家閨秀一般，只是靜靜的坐在那里，卻也不插話。
二人都是當(dāng)兵出身，酒量甚宏，酒過三巡，都有些微醺。
王建軍打量了周圍一眼，忽然說道“大姐，這么大的房子怎么裝得這么樸素，連個電視機(jī)都沒裝”。
我一個人，用不著安那東西，我平時也不喜歡看。
那大哥走了這么多年了，你也沒琢磨找個伴嗎？
沒那個必要，我一個人過得挺好。顧梅婷冷冷說道。
王建軍見她態(tài)度冷淡，也覺得自己酒后話多，自嘲的說道：“大姐這么有文化，條件又這么好，要想找早就找了，哪像我又窮又丑又殘疾的，想找都沒人跟?！?p> 顧梅婷卻似乎進(jìn)入到了某種情緒里，絲毫沒有搭腔的意思。
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尷尬，二人又喝了一會，王建軍借口喝的有點暈回家了。
楊明也有些喝多了，睡在了客廳的沙發(fā)上，他卻沒有發(fā)現(xiàn)顧梅婷竟然咳嗽了半宿。
一早起來，楊明就開始干起了家務(wù)，將屋子統(tǒng)統(tǒng)打掃了一遍，地板擦得干干凈凈的，煮好了粥，等顧梅婷吃飯。
一向早起的顧梅婷卻沒有起床，楊明心想在醫(yī)院也休息不好，讓她再多睡一會。
他挨個房間溜達(dá)了一圈，書房里有一個大大的書架，書架上的書籍分門分類擺放的整整齊齊，書桌上擺放著一本《資治通鑒》，上面密密麻麻的做著批注。
當(dāng)走到南邊的小屋時，推開屋子楊明不覺驚呆了。屋內(nèi)仿佛時間定格在上世紀(jì)90年代。一面墻上張貼著一些90年代明星郭富城、劉德華、王杰的海報。而另一面墻上掛著的都是一些獎狀。西邊的墻上有一個小小的架子，放著一個籃球，籃球上面的衣服掛上掛著一個紅色的公牛隊45號球衣。床邊放著一張書桌，書桌上擺放著一個精致的相框。楊明將相框拿起來仔細(xì)的端詳了下，照片上是一個充滿了朝氣的年輕人，高高的鼻梁，白皙的皮膚，帶著一款90年代流行的黑色鏡框。右邊是中年時期的顧梅婷，梳著一頭干凈利落的短發(fā)，滿臉幸福的笑容。左邊是一個溫文儒雅的中年人，穿著一個白色的襯衫，外面套著黃色的坎肩。二人眾星拱月似的將年輕人簇?fù)碓谥虚g。
正觀看間，忽聽一陣急促的咳嗽，楊明趕緊放下照片，看到顧梅婷拄著拐倚靠著門，手捂著嘴又咳嗽了幾聲。
楊明關(guān)心的問道：“怎么了梅姨，不舒服嗎？要不咱們一會再去醫(yī)院看看去?！?p> 顧梅婷捂著胸口：“我沒事，這個年紀(jì)，老毛病了。剛從醫(yī)院出來，就不回去了?！?p> 停了一會，顧梅婷平淡地說：“這張照片上就是我們一家人，中間那個是我兒子，他一直在美國留學(xué)，學(xué)業(yè)結(jié)束回來后，出了車禍.......。再后來，我那老伴也去世了，就剩下我一個了。”
楊明聽到這里，不禁心底一顫，極力想說點什么安慰的話，卻覺得說什么都不合適，一向健談的他，竟然也哽咽了。
倒是顧梅婷先開口了，都過去好多年了，我也都習(xí)慣了，不過你以后打掃這個屋子的時候，不要動這個屋子的擺放，就擦擦地就可以了。
楊明應(yīng)了聲，趕緊扶著顧梅婷，顧姨，粥煮好了，咱們先吃早飯吧。
當(dāng)從這間小屋走出來的時候，楊明仿佛感覺經(jīng)歷了春日與寒冬一般，望著小屋和客廳那蕭瑟的場景鮮明的對比，仿佛心里也經(jīng)歷了一次輪回，不禁一陣心酸。
吃過做早飯，顧梅婷將楊明叫到書桌前，拿過一張紙：“這是昨晚我給你做的學(xué)習(xí)計劃。你的學(xué)歷太低，從頭補(bǔ)課是不可能了。只能是我教到哪里，你哪里不會，然后咱們就有針對的學(xué)習(xí)。我這里沒有啟蒙的書，有空你去書店自己買點?！?p> 《中國近現(xiàn)代史綱要》、《馬克思基本原理概論》是必考科目，咱們先從近代史開始吧.....
一講到專業(yè)，顧梅婷侃侃而談，循循善誘，聲音高低起伏，像一曲優(yōu)美的音樂自然、流暢，很快的進(jìn)入了一種忘我的狀態(tài)。而楊明也聽得如癡如醉，似癲似狂。正在這時，一陣激烈狂躁的搖滾樂和乒乓的摔酒瓶子聲將二人的思緒打斷，聲音大得震耳欲聾。楊明氣憤的說，誰家這么沒有功德心啊，我去看看去。
顧梅婷無奈的說：“這是樓下的那家人，別理他了，這是個無賴，一群無業(yè)游民，不分黑白的在家里喝酒打麻將，誰惹他了，就砸玻璃、堵鎖眼、扎車胎，啥壞事都干。這些年左鄰右舍被他欺負(fù)慘了，咱惹不起這樣的人，躲著點，少搭理就是了。”
楊明想了想，不禁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點頭道：“我知道了，顧姨，我不惹他，咱們繼續(xù)吧?！?p>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顧梅婷滿意的說：“小楊，你的基礎(chǔ)確實是差了些，但你的專注力很好，頭腦也很聰明，尤其我沒想到的是，你居然還寫的一手漂亮的好字，筆記做的很工整，這樣堅持下去，我相信會有效果的?！?p> 楊明不好意思的笑了。
做完晚飯，楊明向顧梅婷請了個假：“顧姨，我今晚就不在這里了，我買了個便盆，放在你屋里了，晚上不方便的話你就別去廁所了，明早我來收拾?！?p> 回到家里，楊明抄起了電話：“小龍，幫我找?guī)讉€人?！?p> 明哥，咋了，哪個不開眼的還敢惹你，我現(xiàn)在就過去。
誰敢惹我啊，有事我自己就解決了，打架這事還用找你嗎？楊明嬉笑著。
那是啊，就憑哥的連隊自由搏擊第一名，哪個是你的個（東北俚語，對手的意思）啊。
是這樣，我想讓你幫我演一出戲.......
那好，明早7點，咱不見不散。
第二天一早，楊明精心“化妝了一番”，他拿出一大張紋身貼紙，只剪了一段老虎尾巴印在了胸前鎖骨的位置，穿了個白色跨欄背心，外面套了件西服，戴了一條扔到水里都能浮起來的大金鏈子。這身打扮著實是不倫不類，他照了照鏡子，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來。
第二天一早，楊明安排妥當(dāng)，敲了敲門，沒有聲音。楊明又用腳踹了踹門，聽到里面里面罵罵咧咧的來開門：“誰呀，操，這特么一大早的作死啊。”
打開門一個頭發(fā)像雜草似的，滿臉橫肉的大頭探了出來，打量了一下楊明，罵道：“你特么誰呀你，瞎特么敲門。”
楊明斯斯文文的說：“朋友，你可能不認(rèn)識我，我剛出來不久。在樓上我姨家住，這個在里面我清凈慣了，你家的噪音和搖滾樂我有點聽不習(xí)慣，你以后注意點唄?！?p> 那人剛要叫罵，忽然看到楊明襯衫領(lǐng)角處那若隱若現(xiàn)的那段虎尾巴。他也在社會廝混多年，腦補(bǔ)了下這截虎尾巴的全貌。他知道這過肩龍和下山虎可不是一般人敢紋的，只有在黑道混的，而且有一定地位的人才敢紋。普通人紋了進(jìn)到號子（監(jiān)獄）里非得被打殘不可。又看到他短短的寸頭，坦然的神態(tài)，心里不禁就相信了幾分，也有了幾分懼意。
這時，電梯門開了，兩個流里流氣染著黃頭發(fā)打著鼻環(huán)、耳釘?shù)纳鐣嗄曜吡顺鰜?，其中一個手中拿著一把蝴蝶刀舞得上下翻飛，見到楊明一起喊了聲大哥。
楊明臉色一冷哼了一聲，回頭罵了一句：“把刀特么的收起來，咱們都是正經(jīng)人，你這么玩不是丟人嗎，讓鄰居看到以為咱都是些啥人？”
那個青年聽話的收起刀，趴楊明耳邊悄悄說了幾句，隱約聽見：“大哥，人找到了，你看是讓他住幾天院，還是弄殘.......?！?p> 楊明想了想說道：“一會車上說吧?！?p> 回頭對那人點頭說道：“朋友，我還有事，咱們以后見吧，我剛才和你說的那事....”。
那人慌忙點頭，好像生怕說慢了似的：“大哥，我以后注意，以后注意，我這人啊，吊兒郎當(dāng)?shù)模蛔⒁獬车搅肃従?，還得麻煩大哥你下來一趟，這個.......。”
楊明點頭道：“那就先這樣吧，鄰里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要擱我以前那脾氣。說完，皮笑肉不笑的笑了幾聲，嘿嘿，嘿嘿嘿?！?p> 笑得那人心驚肉跳，也賠著笑臉。
楊明揮了揮手，進(jìn)入了電梯。
那人直到在窗臺角落看到楊明在那兩個社會青年的簇?fù)硐律狭藰窍峦Ｖ囊慌_豐田酷路澤，抹了把冷汗，方才松了一氣。
車上，看到楊明的裝束和聽到剛才的事，開車的小龍不禁哈哈大笑：“明哥，真有你的，這事我們也能辦，但做不到你這兵不血刃啊，以前在連隊里你三國就講的好，看來真能學(xué)以致用啊。”
車子兜了個圈，楊明下了車，買了點早餐，又來到了顧梅婷家，顧梅婷見到他的裝束不覺一愣，你這孩子怎么今天這般穿戴啊。
哦，這個啊，有個哥們結(jié)婚，我起早去把禮隨了，不能穿的太隨便。楊明笑著說道。
顧梅婷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點頭說：“你這孩子，盡瞎穿，穿西服里面怎么還穿了個跨欄背心啊，不過你穿西裝還挺精神的?！?p> 楊明笑了：“顧姨，你要是喜歡我穿這個，那我以后天天穿西裝?！?p> 一連幾周，楊明都沉浸在學(xué)習(xí)當(dāng)中，再也沒有了搖滾樂的噪音，顧梅婷也曾疑問，樓下這家人是不是出門了，鬧騰了這么多年，這幾天怎么這么消停呢，楊明笑而不語。
這天早晨，陽光明媚，顧梅婷破例的沒有督促他學(xué)習(xí)，對他說：“我好久都沒有下樓了，你陪我下樓走走吧?！?p> 楊明一拍腦門，懊惱的說：“這事弄的，你看我這學(xué)習(xí)都學(xué)傻了，把這事忘了?！?p> 楊明推著顧梅婷來到公園里，顧梅婷向楊明介紹著周圍的景觀，楊明嘴里念念有詞：“內(nèi)因是事物發(fā)展變化的根據(jù)，它規(guī)定了事物發(fā)展的基本趨勢和方向，那外因....。”
顧梅婷笑了：“你這孩子，學(xué)習(xí)都學(xué)傻了，學(xué)習(xí)之道講究張弛有度。今天不許提學(xué)習(xí)的事，放松放松，一會晚上把你王叔叫來，做幾個菜，咱們再吃頓飯?！?p> 二人走走聊聊，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個球場，球場里面一群年輕人正揮汗如雨，玩得興高采烈，楊明在部隊里面就是打后衛(wèi)的，看了一會不覺技癢手舞足蹈起來。
顧梅婷心中一動，說：“你要是會玩，你去玩一會吧。”
楊明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不覺面露難色，顧姨，你看我穿的這衣服和鞋，沒法玩啊。
顧梅婷想了想，你回去把小屋那件45號球服穿上，床底下有雙鞋，和你的尺碼差不多，你去換上再過來玩。
楊明剛想拒絕，忽然從余光里感受到了一絲期盼的眼神，不禁心底一動，點頭答應(yīng)了。
楊明的球技很是高超，只見他彎著腰，籃球如同黏在他的手上一般，上下翻飛，他雙眼溜溜地轉(zhuǎn)動，驀地加快步伐，忽左忽右，來到籃下，一個漂亮虎跳，轉(zhuǎn)身投籃，籃球在空中劃了一條漂亮的弧線后，不偏不倚地落在筐內(nèi)。
楊明在賽場上玩得很是投入，他卻沒有發(fā)現(xiàn)，坐在輪椅上的顧梅婷竟然滿眼都是淚水。
回到家里，楊明趕緊把衣服脫下來，細(xì)心的洗好，顧梅婷望著這件球服，不禁嘆了口氣，這件球服是我兒子的同學(xué)送給他的。那時他特別迷喬丹，他有一個國外的同學(xué)，據(jù)說看公牛隊比賽時，喬丹贏得了比賽，將這件球服扔向觀眾臺，被他的同學(xué)搶到了。后來畢業(yè)回國的時候，他們抱在一起哭的稀拉嘩啦，那同學(xué)就把這件衣服送給他了。他一直視若珍寶，從來都沒有穿過。
顧梅婷沉浸在回憶中有好一會，忽然說：“這件球服送給你了?！?p> 楊明大吃一驚，顧姨，這我不能要，這太珍貴了，你知道喬丹的隊服意味著什么嗎？我真的不能要。
顧梅婷慢慢說道；“你不要，這件球服我還能帶到棺材里嗎？”
楊明聽她這么說，竟然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轉(zhuǎn)眼兩個多月過去了，通過學(xué)習(xí)，楊明的氣質(zhì)發(fā)生了很多變化。他黑擦擦的臉上線條變得柔和了，竟然有了幾分書卷氣息。談吐上也有了明顯的變化。
這天他接到了婷婷的電話，在她的強(qiáng)烈要求下，她的父母想見見他，讓他晚上到家吃飯。楊明心中很是忐忑，他是真心喜歡婷婷。但她聽說婷婷的媽媽這個人特別的挑剔，婷婷的前兩任男友，都是因為她分手的，心中也不由打鼓。
但顧梅婷說：“既然喜歡了，就怎么都得試試。到她家里也不用刻意的做作，只要做好自己就好?！?p> 到了傍晚，楊明手里拎著顧梅婷給他的幾瓶陳年的老酒，又買了幾盒初春的龍井茶。事先，他還特意向婷婷詢問，她的爸爸是否抽煙，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因此，他遵從了顧梅婷的意見，第一次登門不用買太貴的東西，反倒顯得不好，禮物既要顯得用心，又要顯得不寒酸，也側(cè)面看看她家人對物質(zhì)需求的態(tài)度。
來到婷婷家中，婷婷的爸爸正在廚房忙著炒菜，對于楊明的禮物，婷婷媽媽不置可否，順手接過來扔在了房間角落里。
一會兒，菜上齊了，婷婷的爸爸扎著個圍裙出來了。對于楊明的到來，他倒顯得非常熱情，和婷婷媽媽的冷淡，正好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這個男人拿出一瓶白酒，給楊明倒?jié)M，楊明站起身來雙手舉杯微微躬身，倒是沒有拒絕。當(dāng)他給自己倒酒時，倒到大約三分之一時，只聽得一聲輕哼，他手一顫立時停住，尷尬的沖著楊明笑了笑：“這幾天有點不舒服，我就少來點，等下次叔陪你多喝些。”
楊明笑著表示理解。
席間婷婷媽媽對楊明說：“你的情況婷婷都和我說了，你高中畢業(yè)，然后去當(dāng)兵，復(fù)員后在一家電腦公司工作，這個學(xué)歷和工作我和你叔其實是不滿意的?！?p> 那個男人偷偷的拿眼角瞟了一眼楊明，嘴角擠出一點微笑，示意不用在意，能看得出，他對楊明還是很滿意的。
這時婷婷撒嬌的扯著她媽媽的袖子輕聲喊了一聲。
停了下，婷婷媽媽又繼續(xù)說：“據(jù)說你最近補(bǔ)習(xí)呢，準(zhǔn)備把學(xué)歷補(bǔ)上去，怎么樣，有信心嗎？”
楊明放下筷子，恭敬的說：“阿姨，我最近補(bǔ)習(xí)了以前沒學(xué)過的很多東西，準(zhǔn)備年末的時候報考，應(yīng)該沒有太大的問題?！?p> 婷婷媽媽哼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又說：“既然婷婷喜歡你，我也不好說什么，這個學(xué)歷和工作先放在一邊，那么房子問題你考慮過嗎？”
楊明想了想說：“阿姨，婷婷可能也和你說了，我家里條件不是很好，我復(fù)原后，部隊發(fā)了點復(fù)員費，這幾年我準(zhǔn)備攢點錢先付個首付，然后我倆慢慢還?！?p> 幾年？我家婷婷都28了，等你幾年？
婷婷輕輕喊了一聲“媽”，又扯了一下袖口，她手一甩將婷婷的手摔開。嚴(yán)厲的說道：“小楊，你別怪阿姨狠心。在這個城市生活，壓力太大，房子是根本。這年頭誰肯把女兒嫁給一個沒房沒車的，我能讓女兒跟你著受苦嗎？以前婷婷處了兩個對象，家庭條件都比你好，家里啥都不缺，父母都是做大生意的，我都沒同意，你這條件.......”。
婷婷爸爸尷尬的咳嗽幾聲剛想說話，被她又是一聲：“沒你事，你別吱聲?！?p> 楊明慢慢的站起身來，微微鞠了一躬：“阿姨，你說的我都明白，我也能理解，我是真心喜歡婷婷，但是你得給我點時間啊?！?p> 一個月，還是一年？
楊明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慢慢說道：“我明白了，阿姨，既然這樣，我就先告辭了?！?p> 到了門口，聽到她對婷婷說：“姑娘啊，你就聽點話吧，媽媽都是為了你，你陳姨今天和我說，他有個老同學(xué)家孩子，海歸留學(xué)回來.......?！?p> 啪的一聲，好像什么東西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楊明滿嘴苦澀，一個人在路上也不知道怎么走回的家，進(jìn)入家門，倒頭就睡。
第二天，來到顧梅婷家中，忽然感到一陣茫然，這幾個月他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學(xué)習(xí)備考中，如今的奮進(jìn)還有什么用？
他慢慢的向顧梅婷述說了昨天的經(jīng)歷。
顧梅婷思索了一下，說道：“小楊，人生就是要經(jīng)歷各種挫折才會長大。如今的社會金錢、學(xué)歷、長相、氣質(zhì)這都是一個人的資本，學(xué)習(xí)也是補(bǔ)充你資本的一部分。在這個問題上婷婷的媽媽也不能說是錯的，誰都想自己姑娘找一個什么都齊全的，既要這個又想要那個，既得隴又望蜀，只是這眼界.....有些差了點啊?！?p> 她捂著胸又劇烈的咳嗽了幾聲，猶豫了一會和楊明說道：“小楊，我前幾天就想和你說了，以后就不給你補(bǔ)習(xí)了，這段時間你很用心，學(xué)習(xí)的進(jìn)度我也很滿意，年末如果沒考上，那么復(fù)習(xí)一年應(yīng)該沒什么大的問題。我年齡大了，精力有限，我現(xiàn)在也可以離開拐杖行走了，所以咱倆的協(xié)議就算完事了?！?p> 楊明心中一痛：“顧姨，你也.......?！?p> 顧梅婷拿出一張名片，這是我一個學(xué)生，她在市教育局工作，報考方面有什么難事可以找她。
她停頓了片刻，又說道：“我一個人呆習(xí)慣了，腿摔傷這段時間，你在這里其實我也很不舒服，要沒什么事，你以后就不要來了?！?p> 楊明茫然的走出了門口，只聽到門輕輕的關(guān)上了。楊明知道，這個老人就像這屋子一樣，又徹底的將自己封閉了起來了。
兩個月后，楊明應(yīng)邀來到一家律師事務(wù)所里，一個帶著眼鏡老律師輕輕遞給給他一封信。
楊明仿佛預(yù)感到了什么，他哆嗦著打開了信紙。
楊明，當(dāng)你接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了，其實我早就寫好了這封信。
請原諒顧姨的無情，因為我不想你再一次感受失去親人的痛楚，這種痛楚我這一生已嘗得太多太多了。
首先，我想和你道歉。因為那天在公園里，我是自己摔倒的，和你并沒有關(guān)系。前一天我去醫(yī)院檢查，查出了肺癌。醫(yī)生估計運(yùn)起好的話，也就有大約大半年左右的時間了，我的生命行將走到了盡頭。因此在公園里面我有點神不守舍，一不小心就摔倒了。當(dāng)你經(jīng)過的時候，我向你求助了。你是個好孩子，在你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孩子的影子。所以當(dāng)警察問我的時候，我就鬼迷心竅似的說是你撞了我。因為我的冷靜，我的邏輯，包括我的職業(yè)，他們對我編造的謊言深信不疑。誣陷你的原因你可能也猜到了，因為你和我兒子走的時候年齡相仿。我一個人孤獨久了，當(dāng)時只有一個念頭，只想在這個世界最后的日子里享受一下家庭的溫暖，再一次想享受一下當(dāng)母親的快樂。請原諒我的自私，請你原諒一個在世上孤苦伶仃的老人最后的一點自私。
我的兒子去世的時候，世界仿佛都凝滯了。我讀了一輩子的書，曾經(jīng)無知的以為自己理解了這種感覺。直到這一刻，這一刻我終于讀懂了這種痛苦，這原來是一種用玻璃碎片將心臟割的支離破碎的感覺，我很痛，痛的不能呼吸。我哭了，我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很悲傷，很絕望，世界從這一刻變成了黑白的顏色。這時我才明白，原來，當(dāng)你想到最親愛的人永遠(yuǎn)不能再見面時，不由得你不哭，不由得你不哭得這么傷心。
隨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因為兒子的意外離去，老伴沒幾年也走了。我就這么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呆著，每天就這么一個人靜靜的呆著，日子也變得了沒有了意義，我的生命里只剩下最后的一件事，那就是，等待死亡。
最后的日子里遇到你是我最后的幸運(yùn)，可能是我這輩子里的最后的一點幸運(yùn)。在我發(fā)燒的那夜，你在我身邊照顧我。迷糊中，我仿佛我的兒子在身邊一般，那是我這些年里睡得最踏實的一夜，睡得最舒服的一夜，睡得最平安的一夜。
你知道嗎？當(dāng)那天你拿起我兒子的籃球，穿著他的球服，在球場上英姿颯爽的馳騁的時候，我仿佛再一次看到了我的孩子，那時候我心都融化了。
那天從醫(yī)院回來的時候，咱們做了幾個菜，其樂融融，你和小王推杯換盞，我很開心。你知道嗎，這個家已經(jīng)冷清多年，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家了。在以前的時候，我和我的愛人都很喜歡熱鬧，家里門庭若市，經(jīng)常舉辦家庭宴會。那時的我性格開朗，我的愛人能歌善舞。后來這個家便變成了你們看到的這個模樣，我已經(jīng)徹底的將自己封閉了起來。小王這個人是個好人，是個正直的人，也是個存粹的人，這樣的人很難得。但他年齡也大了，在老年人的世界里沒有容易這兩個字，你今后要多關(guān)心他，拿他要當(dāng)做親人一樣對待。
楊明，通過我給你補(bǔ)習(xí)，我認(rèn)識到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求知若渴，如果不是出身問題，你的學(xué)歷、學(xué)識應(yīng)該不比我的親生兒子差。這短短的日子里，我不能從基礎(chǔ)教你，但我交給你了學(xué)習(xí)的方式和方法，在以后的日子里只需要你保持勤奮的態(tài)度和嚴(yán)格的自律，相信你一定會把從前的欠缺補(bǔ)上，做一個有出息的孩子，在這點上我深信不疑。
你知道嗎？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我的孩子拉著他的新娘步入婚姻的殿堂。可能是因為命運(yùn)，因為命運(yùn)作弄，我很遺憾的沒有看到這一刻。當(dāng)然我也希望看到你娶妻生子，但是時間，原本對我最不重要的時間，卻成了我最大的奢求。在你的婚姻中，學(xué)歷已經(jīng)不是問題了，房子成為了最后的絆腳石，因此我立下遺囑，把房子留給了你，最后再幫助你鏟平了你在婚姻中最大的障礙，希望你不要拒絕，這也是我在公園對你“碰瓷”的補(bǔ)償。
楊明，再見了，如果有來生，如果......。
大滴的眼淚啪嗒啪嗒的滴到了信紙上，忽然，他猛然跪在了地上，向著天際，用盡全身力氣，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