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有一道墨痕,與一道白光。
兩者在空中相遇,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劇烈的碰撞,反而如同冰消雪融一樣的場景。
墨色濃不過白光,白光也拭不凈墨痕。
于是,那一箭在空中化為了虛無,那道光在空中湮為了粉屑。
而后,又是雨聲。
比吹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訝。
“元素師?你不是刺客?!?p> “你也不是弓手,而是符師……”亞西路的臉色有些蒼白,撕下了半截袖袍,慢慢地纏緊小腹的傷口,劇烈地痛楚讓他悶哼了一聲,半跪在地,冷汗順著雨水從俊秀的臉龐慢慢滑下。
他輕輕咬了咬牙:“我們之所以感知不到你們的存在,就是因為你用某種方式,遮蔽了手背上面符印的法陣吧……”
比吹并沒有回答亞西路的問題,而是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的雨簾,仿佛是自言自語。
“符師是什么,這大概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有人說符師是劍客,有人說符師是元素師,其實符師什么都不是?!?p> 他輕輕地撫動自己的手指,指尖輕觸在濕潤的空氣中,點出了絲絲漣漪。
“符師,就是符師?!?p> “這滴水可以使符,這雨幕可以是符,這片裝滿雨的天空,可以是符?!北却递p輕笑了笑,“當(dāng)然,劍技可以是符,法術(shù)可以是符,那道箭,自然也是符……天下萬物,都可以是符?!?p> “臭不要臉!”亞西路冷哼一聲。
“世人多白癡,說的就是如此,明明事實就在眼前,卻不肯承認這是真的……”比吹搖了搖頭,“就像手背上面匿跡的符印,就像……你現(xiàn)在的無知?!?p> “符師又如何,就憑你的箭?”撕下的袖袍在腰間纏成一個結(jié),亞西路有些踉蹌著站起,“還差的遠?!?p> “還差的遠嗎?”比吹溫和地笑了起來,“可我并不這么認為。”
“咳……你和我一樣,都受了重傷,究竟誰能活到最后,尚未可知?!?p> “但是你忘記了一件事情……你在流血,而我,并沒有?!?p> 亞西路怔了怔,有些沉默。
“只要你沒有時間來療傷,血就會一直流,而一個人的血,總會有流干的時候……”比吹依舊是溫和笑意,聲音卻無比冰冷,“你每個眨眼,每個呼吸,每個動作,每次元素的凝結(jié),每次迫不得已的進攻或是防守,都會流血,都會慢慢地……接近死亡?!?p> “死亡嗎?”亞西路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波動,“抱歉,早就不在乎了——不過在我死之前,只要殺掉你就好了?!?p> 他捂著小腹的傷口,慢慢地向比吹走去。
比吹皺了皺眉,指間微微顫了顫。
一道雨絲劃過了亞西路的臉龐,如細碎的刀片。
它劃出了一道血痕!
亞西路停下了腳步,拇指輕輕抿過臉龐上面微痛的地方,放在了眼前。
真的可以變成雨呀……
他怔了怔,繼續(xù)向前走去。
他走進了一片黑色的雨簾。
那是一片符雨。
每一顆黑色的雨珠都是一道符,那些符密密麻麻,從天空狂亂地墜落,碎了葉片,斷了枝椏,那些長了許多許多年不知姓名的樹,都在這片黑色的雨幕中瑟瑟發(fā)抖。
符是殺意,是死亡的盛典。
然而這一次,那如刀刃一般的雨線卻再也未曾落到亞西路的身上——因為他的四周燃起了火焰。
燃起了一朵一朵,那白色的、如同灼燒著光明的火焰!
那些黑色的雨絲,湮滅在潔白的火焰之中,騰起了一簇又一簇的霧氣。
那是雨水的霧氣,雨珠中那些昏暗的符意,被潔白如光耀的焰火燒灼化為了虛無,也只剩下了這些干凈澄明的雨珠,漸漸蒸騰,漸漸消散。
“雙系元素?光與火?”
比吹微微皺了皺眉,他實在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有些瘦弱的狐靈族,單單憑借著刺客的技巧殺死了那兩人之后,竟然還藏有這樣大的能量。
他也不會知道,亞西路在幻境中瀕死的時候,都未曾想過要曝露自己真正的能力……也許是因為善意的回報,也許是因為心中隱隱的企盼,也許只是單純的因為某個人,在這個有些滂沱的雨天,那純凈的、燦爛的光與火,一瓣一瓣,終于灼烈地燃燒,像是紛飛的夢境。
亞西路走的更慢了。
他小腹的鮮血已經(jīng)不再涌出,并不是因為腰間纏緊的袖袍,而是因為有很多很多的鮮血,都慢慢地揉碎在了四周白色的焰火里面。
他的真理本來就所剩無幾,之前的那束光帶幾乎耗盡了他的真理,好在,狐靈王族的血液,不僅僅只是有些甜味……
真好。
他這樣想著,臉色蒼白著,向前慢慢地走著。
但愿……那個家伙,活下來才好。
那些朵朵光焰開始了凝聚,從最開始很多很多,漸漸地融合到了一起,漸漸漸漸,變成了三朵大大的,有些璀璨的火焰。
那些雨又落了下來,不是黑色的雨,只是普通的雨水落了下來。
落在他剛剛烘干的衣袍,落在他細碎的短發(fā),落在他撕下衣袖后,光潔如玉的手臂。
雨依然急,風(fēng)依然驟。
那三朵純白的光焰,微微顫動著,在昏暗的天色下,像心跳。
心跳穿過了雨幕,向不遠處的比吹輕輕飄去。
比吹的臉色異常凝重了起來。
他在這三朵焰火中,嗅出了死亡的味道,所以他的臉色異常凝重了起來。
他慢慢地伸出了一根手指,輕觸眼前的這片天地,似乎像是將筆伸入硯臺中,飽蘸一次濃墨。
于是他的手指真的變成了黑色,純粹的黑色,比沒有月色的夜,還要純粹的黑色。
他簡簡單單地寫了一筆,因為是簡簡單單地寫了一筆,所以只有一筆。
那是一個很簡單的字,一個天下間所有人,路旁的乞丐,懵懂的孩童都知道的字。
一。
一字符。
一記重斬是一個一字,一記刀劈是一個一字,匕首的劃痕,箭矢的破空,都是一字。
在很久很久之前的瓦洛蘭大陸,烈陽與月華還未曾出現(xiàn)的時候,某個叫做人類的生物,用鋒銳的石片刻下的第一個字,也是一字。
因為簡單,所以強大。
他揮手,它離去。
它切碎了雨簾。
切碎了那三朵焰火。
卻沒有切碎那個搖搖欲墜的人。
因為它切不碎那柄厚重的、傷痕累累的。
黑色重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