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陛下請賜
時日匆匆,庸碌間,月亮又升一輪。
上朝時,殿外正宣有人求見。
于是面見,來人正是楚國使者,此次前來,帶來銀兩美人,兩座城池,以及特產(chǎn)若干。
最吸引贏缺的,并非那些白花花的銀兩,面容姣好的少女,哪怕是幾座人口繁密的城池,對他來說,也如同雞肋。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他大虞朝最不缺的,就是人和土地了。
唯有一樣?xùn)|西,贏缺本人并不怎么喜歡,卻有一人十分鐘愛。
“這嶺南的荔枝當真是甜嫩多汁,清涼解暑?!?p> 朝堂之上,贏缺慢悠悠地將侍人剝好的荔枝一顆一顆的送入口中,目光飄搖,始終在清歌身邊停留。
薄唇微張,便有太監(jiān)連忙伸手接住吐出的果核。
眾臣皆是不明所以,她們自然知道圣上行事從來都是不拘小節(jié)??稍谠绯瘯r,當著群臣以及外使的面品嘗人家進貢求和的東西,而且還如此津津有味。
這么多年來,似乎是第一次。
見清歌沒什么反應(yīng),贏缺索性親自揀起一顆荔枝,剝開外殼,白花花的果肉盡數(shù)顯露。
“有沒有人,想吃朕手中的這顆荔枝?”
話音落了許久,朝堂上下仍舊無人敢應(yīng)。
或許在她們看來,這只不過是皇帝對自己的考驗與敲打。
“楚天逸,你可想吃?”
目光落在了無辜的楚天逸身上,而這位年輕的臣子又豈會不明白其中含義,當即說道。
“回皇上,微臣不敢?!?p> 天底下能吃上皇帝親手剝的荔枝的人,可是祖墳冒青煙都求不來的。哪怕說出去,估計也沒人愿意相信。
在群臣眼里,贏缺手中的荔枝可不單單是一顆水果,更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
一個引無限人向往,卻無一人膽敢染指的寶座。
“哦,如何不敢?”贏缺好奇地問道。
“微臣一介小小的都察院御史,剛剛?cè)温?,資歷尚淺,且還未能有所實干,故而不敢?!?p> 楚天逸正色道,語氣貢謙,令贏缺打消了追問的念頭。
他自然不會抓著一個小小的七品官不放。
“那你說說,這朝堂上下,誰最適合吃朕手中的荔枝?!?p> 贏缺再次問道,這一次,語氣卻不如先前那般輕松。
楚天逸如何不知,倘若回答得不合這位的心意,亦或者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那她以后,可就不用在這朝堂的淺灘上涉足了。
“回皇上,能得皇上恩典者,應(yīng)當有功于朝廷,無愧于百姓者,上要取信與皇上,下要服眾于大臣?!?p> 言罷,贏缺不禁更感興趣了。
“嗯,繼續(xù)說,你認為,這合適的人選應(yīng)當是誰?”
楚天逸只感覺自己后背的細汗已密到能夠滴水,悄悄掃視一周后,她原本想推介先帝的元老,卻發(fā)現(xiàn)皇帝的目光似乎總看向另外一人,心中當即有了決斷。
是了,她怎么能把這家伙給忘了。
“回皇上,微臣以為,諫議大夫宋清歌宋大人便十分合適?!?p> “哦,那朕便依你了?!?p> 得到滿意的回答后,贏缺陰晴不定的臉上終于重現(xiàn)風和日麗,就連聲音也變得歡快不少。
楚天逸終于如蒙大赦地退下了,可站在群臣中的宋清歌卻是騎虎難下。
“愛卿,朕記得你素來十分喜歡荔枝,那朕今天就賞你吃掉朕手中的荔枝?!?p> 是,她是很喜歡吃荔枝,可這也是要分場合的。
此刻,已有無數(shù)道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不忿的、嫉恨的、羨慕的、高興的,各式各樣的情緒在這朝堂的大染缸上交織著,涂抹在想要成為清流卻不得不匯入污濁江河的清歌身上。
這些年來,彈劾過她的人可不在少數(shù)。
自己若是真把這荔枝吃下,恐怕以后的朝堂,就真的要變天了。
“回皇上,微臣自知德才有所欠缺,沒有資格吃皇上手中的……”
“行了,朕要你吃就吃,哪里那么多廢話。莫非愛卿你想要忤逆朕?”
“微臣不敢?!?p> “既然不敢,為何還站著不動,是打算讓朕親自走下龍椅,到你面前喂給你吃嗎?”
“微臣絕沒有這個意思?!?p> 無奈之下,清歌只好硬著頭皮,越過御道,走上丹陛,來到贏缺面前。
清歌并非沒有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贏缺,只是在這太和殿上,眾目睽睽之下走到贏缺面前,她還是第一次。
這么近的距離,她甚至能夠清楚地看見對方臉上淡妝濃抹的胭脂,纖長的睫毛輕微抖動,薄唇間的紋路,以及龍袍之下,微微敞開的胸口……
“陛下,請賜?!?p> 說著,清歌恭敬地彎下腰,使得自己身體的高度不至于超過坐在龍椅上的贏缺。同時雙手合攏,準備迎接后者賜下的荔枝。
然而幾秒鐘過去了,贏缺依舊沒有要到此為止的意思,反倒是將在手中把玩許久的荔枝放入口中,含了片刻,用貝齒輕巧地磨著,又重新吐在了清歌的掌心之上。
荔枝落下,圓潤滑嫩,卻是裹著一層淺淡的晶瑩。
上面掛著贏缺口中的津液。
“實在是失禮了,朕等你等得手都舉得有些酸了,便忍不住把荔枝送入嘴里。但是君無戲言,該給你這顆就這顆?!?p> “愛卿不會介意吧?”
“倘若介意的話,朕再重新給你剝一顆就是了?!?p> 贏缺故意問道,絕美的臉上竟罕見地多出幾分歉意。
“微臣不敢。”
說著,清歌便當著堂下群臣的面,若無其事地把圓潤滑溜、晶瑩飽滿的荔枝吞了下去,甚至連核都沒有吐出來。
“咕嚕?!?p> 隨著喉嚨一陣艱難的涌動,清歌強忍惡心屈辱,總算把荔枝吞入腹中。
“謝主隆恩?!?p> 贏缺得意且滿意地笑了,仿佛對方吞下的不是一顆簡單的荔枝,而是對方臣服自己的最好佐證。
退朝之后,清歌步履匆忙地離開了,未能對背后三五結(jié)伴議論自己的朝臣有所耳聞。
回到府上,緊閉了門窗,又四處警惕地看了看,確認四下無人后,終于忍不住在地上干嘔起來。
“嘔……咳咳咳……嘔咳咳……”
惡心,實在是惡心,她從未見過如此下作之人。
宋清歌甚至要把膽汁苦水都嘔出來,卻依舊不能減輕心頭的不適與惡寒。
那一刻,她吞下的再也不是什么皇恩浩蕩,反倒是赤裸裸的凌辱。打碎自己的尊嚴,生生吞咽下肚,哪怕棱角劃傷了腸胃,血流不止。
贏缺絕對不會知道,清歌之所以喜歡吃荔枝,是因為她曾經(jīng)的故鄉(xiāng),就是嶺南。
那個他曾親率鐵騎踏破屠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