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和山不相遇
在方舸的幫助下，Leo的新合同很快就定了下來。
兩人和方老祖辭行后，在大門口等著侍從將車取來。
方老祖在三樓的書房窗子邊看著樓下花園路邊的方舸，身后的審計管事將密封條還未拆開的透明文件袋拿了過來，“……您看，這里的東西要審查么。”
方老祖對于文件袋里東西的每個細(xì)節(jié)都再清楚不過了，他接過便隨手放在了書桌抽屜里，“不用，你們先回去吧，這次排名順序不變。但其他事宜暫且推后?！?p> 樓下窗外的發(fā)動機接連不斷響起，晚宴熱鬧的氛圍終于漸漸冷卻回歸平靜。
“你們國家老話說得對，熟人好辦事?！盠eo系好安全帶，心情很好地問坐在副駕駛上的方舸，“要送你回哪？”
方舸在他的車載導(dǎo)航目的地上選擇了自己父母家。他身份特殊，朋友都是篩了又篩的，但能告知父母家住址的，只有Leo一個。
“要是你當(dāng)家主就好了，肯定會比今天拿到的優(yōu)惠更大。今天的證據(jù)足以將方承柯扳倒了，你真的不乘勝追擊嗎？”
方家的情況很復(fù)雜，除了他們這些小輩，大太太和姑姑手里也握著不少產(chǎn)業(yè)，一直也很得爺爺看重。況且，霍芙芙在方家經(jīng)歷了這么多不開心的事，她只怕會對方家人避之不及。
方舸有些頭疼，更是無意于爭奪家主的位置。胳膊倚在窗邊撐著腦袋微微搖了搖，“我只是想給方承柯找些不痛快。其實，我姑姑家的表妹也非常優(yōu)秀，方承柯倒了也未必一定是我?！?p> “你放過他，他未必會放過你……”嘟囔一句后Leo便不再繼續(xù)勸，有一搭沒一搭地拉著方舸復(fù)盤剛剛的談判和合同細(xì)節(jié)，這是他第一次獨立出來簽合同，能拿到現(xiàn)在的結(jié)果，想來在父親面前也是拿得出手的。
方舸父母家小區(qū)的大門就在眼前。停穩(wěn)車，方舸走了出來， Leo再度啟動車子，離開前還探出頭來，“我還是覺得該給你拱到家主的位置上去?！?p> 方舸頭都沒回，抬起胳膊揮揮手告別。
小儲從停著的車邊迎了過來，“學(xué)長，人已經(jīng)送到了，這束花……”
方舸接過網(wǎng)約車送來的花，只是他隨手在老宅花墻上折下的幾只月季罷了，這不過是他為了讓網(wǎng)約車的緊跟著小儲的路徑，不在霍芙芙的手機實時路線里暴露找的一個由頭罷了。
“學(xué)長還有什么交代嗎？”
方舸搖了搖頭，“時間不早了，你也快點回去休息吧?！?p> 小儲點點頭，將車鑰匙交給方舸。
沒走幾步，方舸突然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身大跨步趕上了離開的小儲，“車你幫我開回公司吧，明天不用接我上班。暫時都不開這輛了，幫我換一輛大車。”
深夜的小區(qū)靜悄悄的，只有幾間窗口還透出一點燈光。
小院里都是五層的老式樓房，小路邊種的樹也已經(jīng)有環(huán)抱粗，砍了一茬又一茬，卻越來越茁壯，茂密的樹影將老舊的路燈投射下來的燈光搗碎，這條路，他不知走了多少遍，記憶里走在他前面馬尾辮好像又在眼前晃動了起來。
方舸走到一棟樓下，卻沒有急著進去。
他抬頭看了看旁邊另一棟的頂樓和自家相對的窗子。這已經(jīng)是多年來養(yǎng)成的肌肉記憶了，寫在每一個細(xì)胞中。
熟悉的燈光從窗簾印出來，透過了歲月，將青澀萌動著跳動的心又重新按回胸腔。
走進自家樓棟，頭頂?shù)母袘?yīng)燈接次亮起。其實從小走到大的路，摸黑他也不會摔倒。
大門打開，暖烘烘的熱氣撲面而來，方舸甚至能分辨出今天父母吃的晚餐。
“小舸？”臥室內(nèi)響起媽媽熟悉的聲音。
“媽?！狈紧捶畔率掷锏蔫€匙，邊換鞋邊輕聲回應(yīng)。
明亮的燈光亮了起來，“宴會有沒有吃飽？”方媽媽擁著厚實的睡衣，瞇著眼睛指揮著從被窩出來的方爸爸去熱飯菜。
“在爺爺那里都吃好了，爸媽別忙活了?！狈紧错樖謱⒒ú暹M了餐桌的花瓶里。
方媽媽的眼睛從熟悉的花朵上滑過，嘴巴張了又合，終是沒問主家的事。
聊了兩句，家里又復(fù)歸安靜，沉入夜色里。方舸站在露臺上，雙手撐著圍墻邊，寒意透過衣服將他的胳膊肘沁得發(fā)麻。
對面露臺邊的花藤因為無人照料已經(jīng)在冬雨中枯萎凋零，露出了他最心心念念的那個窗口，窗簾后的小夜燈已經(jīng)熄滅了，玻璃上反射出城市高樓上還殘留的點點霓虹燈光，閃閃爍爍，熱鬧得很寂寞。
在國外的這幾年，他曾在荷蘭漫長潮濕的雨夜里孤身一人的夜里無數(shù)次給自己打氣，山和山?jīng)]法相遇，人和人總會再重逢的。而他著實沒有想到，再次見到霍芙芙，會是在方家這樣的場合上。而且，她還已經(jīng)是方承柯的妻子。
這兩個怎么也挨不到邊的人。為什么不是那個他從高中起就視為勁敵暗自較量到大學(xué)的胡旭……
方舸深深吸了一口手上燃了半天的煙。
其實他并不太會吸煙，從父親那里拿來的煙也太沖，他悶悶咳了幾聲，霧白的煙被咳散得不成形，逃逸到了空中。
嗆得他的腦子有些暈乎。反反復(fù)復(fù)只會想著一句話：她還會接受方家人嗎。
方舸不知道，他甚至不敢在心里多問自己這件事。
他唯一慶幸的是，這些年自己鮮少在方家露面，和方承柯的交集也不深，霍芙芙大概還不知道自己方家長孫的身份。
火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燒到了煙蒂，將他燙回了神。
方舸將煙按熄，扔進了垃圾桶里。
第二天一早，方舸的鬧鐘還沒響，就聽到窗外傳來的嬰兒啼哭聲。他將窗簾撥開一條縫，看著對面的窗簾，在微亮的晨曦中又亮起了小小的燈光。
不敢相信，霍芙芙，真的又出現(xiàn)在了距離自己這么近的地方。
方舸簡單收拾了一下去下樓晨跑，快要結(jié)束時，果真遇到買了早餐回來的霍老先生。
他手上拎得滿滿的，全是霍芙芙愛吃的東西，自從女兒和外孫女平安回家后，整個人都容光煥發(fā)，神采奕奕。
懷里抱著穿得毛茸茸的奶團子，圓圓的小腦袋上裹了一個小兔子帽子，只露出白嫩嫩的小臉，兩顆圓滾滾亮晶晶的黑眼睛，和霍芙芙如出一轍，嗦得吧滋吧滋的手指從嘴里抽出來，露出才冒出兩顆小牙牙對著他咧著嗚哇作語。
不知為何，方舸心中動了動，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他心里生銹了多年的齒輪嘎吱響了一聲。
小奶團對著方舸啊呀呀地說著話，張開小胳膊搖啊搖。
大概是外公抱得太緊，小奶團夠不到眼前的人，有些著急，小腳就踩著外公的肚子撲騰。
霍老先生手上拎著湯湯水水的，小奶團動得激烈了，老人真怕給她摔了。
“要舸叔叔抱啊，怪事哦囡囡?！被衾舷壬聪蚍紧矗靶∴镞€是蠻認(rèn)生的，昨天哄半天才要我和你霍阿姨抱的?！?p> 方舸也怕小寶寶撲騰摔了，往前伸開了手，霍老先生也順勢將小奶團放到了他的懷里。
“會抱吧？”霍老先生溫和笑著問方舸，“好多年沒見了小舸?！?p> “嗯，才回國沒兩天。”
方舸第一次抱小孩，手上還有些緊張，但心里，不知為何，在觸碰到這個小家伙的一刻，突然寧靜踏實了下來。
小奶團將手里攥著的桂花蒸米糕塞進方舸嘴里。
是霍芙芙最喜歡的甜香綿軟的味道。他的心像在慣性的漂泊里終于找到了落錨之地。
“哎呦小囡，自己吃過的食物不能分享。”霍老先生捉住小奶團子的手，不讓她繼續(xù)往方舸嘴里塞。
但方舸卻不甚在意，笑瞇瞇地湊上去大口吃掉了小手里所有的桂花糕。
小奶團子看著空蕩蕩的手，咧著只有兩顆牙齒的小嘴哭了起來，眼淚口水一起大滴大滴落下。方舸接過霍老先生遞來的口水巾，邊擦邊哄，手忙腳亂，好在霍老太太從樓上趕了下來，笑呵呵地接過方舸手里的孩子。
方舸看著兩位老人邊走邊哄著，身影慢慢消失在了樓道里，臉上的笑容直到回家都沒有放下過。
原以為事情就會這么安穩(wěn)地繼續(xù)下去，他可以瞞下自己是方家人的事，再次接近霍芙芙，和她一起抱著囡囡在晚飯后熟悉的街頭散散步。
至少，能看見她，即便從兩句點頭問好開始。
他甚至到現(xiàn)在還沒和霍芙芙說上一句話，心里發(fā)芽的妄念就已經(jīng)瘋狂扎根。
然而，世間之事，不如意者，確有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