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攤牌
“秋秋,我?guī)阕??!?p> “溫秋!你我兄妹緣分至此!”
溫凌云稚嫩的臉龐和冷酷的眼神重疊,溫秋蓋著薄被趴在床榻上冷汗津津。
“哥哥!”
她猛地驚醒呼喊著溫凌云的名字,石榴見狀忙用沾濕的帕子拭去她額頭的汗珠。
回過神來的溫秋只覺得五臟肺腑都在疼痛,扭動翻身時擠壓到后背的傷口,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比上一世重多了。
“小姐別動,不然就留疤了?!?p> “大少爺剛走,看見小姐后背的傷,心疼得要命?!?p> 石榴眼眶里包著眼淚,她昨日回家探望母親,今日一回來就看到小姐血肉模糊地躺在行刑的案凳上。
臉色慘白,進氣比出氣少,幸好老夫人賞了御賜的參片吊著命,不然小姐今日熬不過這一關。
溫秋釋懷一笑,她和哥哥的兄妹情分早已盡了,如今只求各自安好。
“去告訴祖母一聲,今日我忤逆長輩,定會手抄佛經靜心思過?!?p> 老夫人是個狠角色,唯一的弱點就是溫府的未來,當年她若不是婚約在身,老夫人也不會如此憐惜她這個孤女。
如今溫家子嗣凋敝,她要讓老夫人收她入房,必須要展現(xiàn)出自己為溫家犧牲的決心。
石榴應下出了廂房,小姐像變了個人似乎的,往常被老爺責罰時都要哭個兩三天,非得大少爺才能哄好。
如今小姐不哭不鬧,安安靜靜處理事情的樣子,在旁人眼里是得體不少,可在她這里,小姐分明是受了天大委屈。
“妹妹似乎變了不少?!?p> 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傳來,溫秋下意識扭頭望向門外。
溫行舟身著墨綠色深衣,袖口的滾邊用銀絲線細細繡出白色的竹葉,腰間墜著一枚羊脂白玉扣,雕刻的花紋是眼下京城流行的梅花。
“勞煩二哥費心看我,”溫秋素白著一張小臉兒,語氣歉疚道,“恕妹妹失禮了?!?p> 這話傳到溫行舟耳中,他只覺得分外驚訝。
本以為她議事廳中的一切都是溫凌云教的,他此番前來也只是試探一番。
卻發(fā)現(xiàn)那個曾經嬌縱無理刁蠻任性的溫秋變了,就連眼神里的高傲也蕩然無存,她將心思盡數歸攏,精明如溫行舟,竟也無法看清此刻她的內心。
“說到底哥哥還要謝謝你,這是上好的金瘡藥,半月后保你行動自如?!?p> 溫行舟從懷里摸出一瓶金瘡藥,瓶蓋上有一塊綠松石,精美異常。
多虧了溫秋說的這些話,否則靠自己母親那不爭不搶的性子,只怕八輩子也當不上主母。
溫秋扯到了傷口,好看的眉眼輕皺,“妹妹不過是盡子女本分,楊姨娘這么多年勞苦功高,祖母自然看在眼里?!?p> 她說話滴水不漏,話里話外都將自己撇得干凈,若是他不知道溫秋之前的脾氣,只怕是要疑心這是哪家知書達理的閨閣小姐。
“這是自然,來妹妹這里之前,我已向祖母問過安了。”
溫秋對溫行舟的記憶不深,在她印象里楊姨娘纏綿病榻,就算是做了正妻也只能將管家權拱手相讓。
幸好溫行舟頗有仕途運氣,在真世子回府一年后,他擢升為大理寺少卿。
而在幾月后的會試上,兩位哥哥都將中舉,她也因會試舞弊一事和哥哥產生無法修補的裂隙。
楊姨娘的貼身婢女匆忙趕來,說是楊姨娘又發(fā)病了,溫行舟匆匆告辭。
看清局勢的溫秋淡淡一笑,楊姨娘不過是怕溫行舟被她牽連而已。
佛堂內,老夫人上了香撐著頭靠在椅背上小憩。
隨行的張嬤嬤忍不住開口道,“大小姐似乎真換了性子,聽院里的丫鬟說,二少爺特意送了藥過來,此事會不會是楊姨娘……”
老夫人需要的后輩是真正能和她一起為溫家做奉獻的人,若是溫嬌和楊氏那邊走得太近,總歸是不能用的。
“楊氏暫時不會拉攏她,和老二走近些也好,老大看不清人心,以后會吃虧的?!崩戏蛉藝@了口氣,拄著拐杖直起身來,“我近日閉關念佛,讓這些小輩不必再來請安了,等溫秋傷好了再說?!?p> “侯府那邊多走動走動,雖說之前溫秋失禮了些,可總歸這樁親事在這里?!?p> 溫秋這幾日難得清凈,在抄佛經的同時細細想了后面發(fā)生的事情。
兩個哥哥一路中舉,最終大哥去了邊塞做百戶,二哥去往蒲縣做了縣令。
至此,溫秋在后院徹底失了依靠。
溫秋養(yǎng)傷的半月內,因會試即將舉行,楊氏和白氏僅僅是在祠堂入了族譜,親信各自吃了頓飯,和上一世白氏張揚的排場不可相比。
溫秋這邊傷剛好,和祖母送上佛經辭別后來到了雅苑,只見楊氏白氏端坐在雅苑正廳。
“姑娘,我現(xiàn)在去請老夫人?”
石榴見狀不妙,低聲詢問道。
大少爺如今在學堂刻苦讀書,眼下府里只有老夫人能護住小姐了。
“不必,我應付的來?!?p> 上一世兩位姨娘地位交換,白氏恨不得貶死溫秋,只因之前溫裴二家曾定下過娃娃親,當年白氏母女對她百般刁難也是為了奪走這門親事。
聽溫秋說話如此鎮(zhèn)定,石榴放下心來,亦步亦趨跟在溫秋越過蘭心亭走進正廳。
“請母親安?!睖厍锶崛嵝Φ?,欠身行禮后親親熱熱來到楊氏身側坐下。
楊氏一時沒反應過來,嗆咳起來,溫秋幫她順背,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看來姐姐和我是受不起大小姐的母親二字啊?!卑资侠涑盁嶂S道。
“白姨娘說的哪里話,先母在時常說母親宅心仁厚,外頭的自然是比不上母親的?!睖厍镄Φ馈?p> 上輩子她進門時未曾行禮,被白姨娘喚來婢女按住她的肩膀,強硬著她下跪行大禮。
后來她體諒哥哥不易,去向父親告狀,又被父親訓斥一頓。
想到當年自己的蠢笨模樣,溫秋只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當年怎么就上了他們母女的當呢?
“呵,還是老夫人院里的風水養(yǎng)人,竟如此牙尖嘴利?!?p> “自是比不上白姨娘的,晚輩還年輕,要學的還在后頭?!?p> 見場面越發(fā)難看,一直看熱鬧的楊氏打了個圓場。
“今日來是看看你院里有沒有什么缺的,以后白氏與我共同管家,雅苑里有什么短的少的只管讓丫鬟婆子來說?!?p> “多謝母親,以后少不了麻煩母親了。”
楊白二人送過見面禮后,又是一陣寒暄,送走二人后,溫秋正想回去查看白氏送的見面禮,只見溫凌云從隔壁靜靜走出,眼神失望至極。
“秋秋,你怎如此趨炎附勢?楊氏當年和母親爭得頭破血流,你竟喊她母親!”
聽著這話,溫秋只覺得心口一陣抽痛。
石榴正欲上前辯駁,被溫秋攔下。
她這個哥哥心腸不壞,只是看不清人心。
“院里人多眼雜,哥哥跟我來?!?p> 二人來到書房,溫秋關上門,替溫凌云斟了一杯茶。
“哥哥,你知道我在尚書府的處境嗎?”
她施施然坐下,淡然開口詢問道。
溫凌云不知道這個妹妹賣什么關子,只覺得她現(xiàn)在說話辦事越來越讓他摸不著頭腦。
“你是嫡女,那兩人不過是妾室,就算是父親續(xù)弦,也越不過你去?!?p> “哥哥!”溫秋穩(wěn)住聲音,盡量控制住顫抖的手,“我雖是嫡女,可母親已逝,妾室當家,我但凡如你這般可以考取功名,自不會囿于后宅?!?p> 她起身來到窗前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可我只是個閨閣女子,尚書夫人握著我的婚嫁,自不像哥哥你這般天地廣闊?!?p> 溫凌云聽得呆住了,他不是沒想過這一點,只是他想著等他考取功名后,定會……
“等我考取功名……”,他為自己辯解道。
只是眼前的妹妹背對著他,陽光撒在她身上,就像一只被豢養(yǎng)的金絲雀,如今即將乘風而起。
“哥哥,我要等多久?”
“母親死后,你說等你長大就好了。妾室當道,你說等你考取功名就好了。若是你緊接著娶妻生子,是不是還要說等你騰出時間來就好了?”
“哥哥,女子這輩子無外乎嫁娶二字,若我被夫家折磨,難道你要說等你安頓好了再來救我?”
“我這輩子并非只為在閨閣中等你拯救!”
溫秋轉身定定看著面前的男人,原本被溫秋遮住的陽光露了出來,刺得溫凌云眼睛疼,讓他忍不住瞇起眼睛看她。
“哥哥,或許以后我真的需要你拉我一把,但是現(xiàn)在,溫秋需要自救?!?p> 振聾發(fā)聵。
溫凌云被驚得失了神,回過神來時,溫秋已經走了,只留下地面上兩滴清淚。
這個妹妹,他似乎,真的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