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云香
他想不出自己身在何處，一點點挪到窗戶邊，企圖能多點線索。
一道尖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
“你這賤蹄子如此不安分？能伺候我們郡守大人的公子，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居然還想跑？”
那老鴇，頭上帶著紅花絹，臉上鋪著白白的脂粉，動作間似有粉末掉落，眼神兇狠地戳著丫鬟的腦袋：“去打熱水，給這臭小子好好洗干凈，別污了貴人的眼，不然有你們好看的！”
那丫鬟長得還算清秀，只是表情怯生生的，低頭縮肩，看起來土里土氣的。
老鴇見了更是來氣，真是白費了這副相貌，想起自己花的銀兩，伸手掐了丫鬟的腰一把，“還愣著干嘛，還不快去！”
門一開一合，房間內(nèi)的光線也因此變化著，方維安縮在角落觀察著那個姑娘，發(fā)覺她只認命似的低著頭，自顧自地挑著熱水，對他似乎沒什么防備，就又往窗戶那邊挪了挪。
“窗戶是被定死的。”
云香在屏風后怯生生地開口，房間內(nèi)安靜了一瞬，窗戶處發(fā)出一聲悶響。她快步跑出去，看到紋絲不動的窗戶，又低下了頭，神色黯然。
方維安不信命地用頭撞著每扇窗戶，直到脫力倒下，心里的恐慌從眼角溢出來。
云香試好了水溫，喊了一聲，枝舒這才用帕子捂住鼻子走了進來，看向方維安的眼神寫滿了鄙夷。
不知道媽媽怎么想的，居然讓她給一個小倌洗澡。又見方維安眼角的淚，心里又快活極了。
男兒又怎么樣，還不是跟她一樣被爹娘賣到這里來，都是伺候人的命。
枝舒心高氣傲，一心想要當上花魁，榜上個官老爺，最好能當上個妾。到時候身上穿著錦衣，手里拿著銀子，就是要讓她爹娘看看，自己不比弟弟差！
她坐在凳子上，給自己斟了杯茶，沖呆站在一旁的云香呵斥道：“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快去干活?。 ?p> 見云香按照自己的命令行事，她心里暢快極了，幻想著以后的事情。
云香也不計較，伸手去扶方維安，卻被他偏身躲過，又被他用腦袋頂了個踉蹌，差點踩到枝舒。
枝舒嚇了一跳，杯子里的茶水濺到衣袖上，她心疼得驚呼了一聲。
“云香，你個沒用的蠢蹄子！”
這可是她新做的衣裳！就是打聽到郡守家的公子今夜要來，她才花了大價錢買的，這才第一次穿呢！
她又急又惱，也不想管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了，快步走出去，只想把衣袖的污漬洗干凈。到時候她被貴人看上，媽媽怎舍得再罰她。
房間里頓時安靜了，角落里的那個孩子如同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狍子，云香安靜地感受到身上的視線。
兇狠，恐懼，哀求，卻唯獨沒有嫌棄和厭惡。
云香心里嘲笑著自己，怎么沒被人當傻子，反倒還有些不習慣了。
她張開口，想說些安慰人的話，又咽了回去。
沒什么好安慰的，這就是個骯臟的地方，所有人都不干凈，除了枝舒，大家都在熬著，數(shù)著日子，計算著自己什么時候能被一卷草席裹了帶出去。
方維安嘴里“嗚嗚嗚”地叫著，云香遲疑了一下，靠近，手放在棉團處，警告著：“這里是怡香苑，你大喊大叫只會引來打手。”見他點了點，她才動手。
眼前的小孩，長得跟貴人家的公子似的，眼角鼻頭泛著紅，長著嘴巴大口呼吸著，白嫩的頸脖就在不遠處，看著像個待宰的羔羊。
云香覺得他有點可憐，但是再不給他洗漱好，等會可憐的就是她了，她伸出手將他拖到浴桶旁。
這次這個小孩沒有反抗她，任由她動作著，甚至自己乖乖配合。
“你能幫我傳個消息嗎？”
云香看了他一眼，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還真是個小孩：“我也出不去的?！?p> 方維安遲疑道：“那你能把我的衣服掛在東南角嗎？越高越好，若是我得救了，我?guī)阋黄鸪鋈?。?p> 這里是怡紅院，地勢高，樓建得也高。它的東南角就是伍院長常去的茶樓，不一定能看到，但是說不定呢？自己消失這么久，他們肯定在到處找自己。
云香沒說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你想找誰？”
“找博雅堂伍院長?！?p> 云香頓了一下，她放下方維安的頭發(fā)，走到他的面前，剛剛就覺得這小孩有些熟悉了。
方維安被她看著有些發(fā)毛，云香的眼睛黑沉沉的，像是平靜的海又翻涌著驚濤駭浪。
“你父親是方鳳節(jié)方夫子嗎？”
這冷不丁的發(fā)問讓方維安不知道該不該回答，他心里有些慌亂，為什么突然提起父親？
云香突然笑起來：“是了，若是小安應(yīng)該長這么大了?！?p> 她看著慌亂退后的方維安，皺了眉，罵道：“瞎想什么呢？你父親曾經(jīng)教過我哥。我小時候還抱過你呢。”
正在撲騰的方維安也安靜了下來，“那、那你......”
云香臉上的笑也沒了，接著給他洗頭，聲音低低的，很是平穩(wěn)，可方維安感覺自己頭頂上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著。
“哥哥得了風寒去世啦，母親也改嫁了，叔叔收留了我。但是表哥要娶媳婦，所以我就來這里了。你是得罪了誰嗎？”
方維安說完自己的事情，浴桶里的水已經(jīng)涼透了，門外也有人催促著，云香應(yīng)了一聲。
她走之前又確認了一邊，“東南角是嗎？”
方維安身上披著一層薄紗，只能隱隱約約遮住重點部位，他氣得發(fā)抖，可他反抗不了那幾位小廝的力氣，嘴里被塞了一個藥丸，入口即化，又被包裹成繭，帶到另一個房間。
房間里的香氣甜膩得讓人呼吸不暢，沒一會兒方維安就覺得自己渾身沒了力氣。
方維安意識昏昏沉沉地，拼命咬著自己的舌尖才清醒過來，費力掙扎起身，門口摸進了一個人，是云香。
云香用手抵住唇，告誡方維安不要出聲，她將方維安的從床上抱起，藏在柜子里，又遞給他一把銀簪。
“等會不管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弄出動靜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