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情事
這夜,沈厭離做了個(gè)夢,一場綿延浩大的夢。
光怪陸離又無問緣由,夢里他重走了一遍幼時(shí)的路。
滿身血污的少年迷蒙地從尸橫遍野中站起來,身下不知哪一具是他的父母,哪一具又是曾予以他溫情的鄰里。
天邊下起淅瀝的小雨,好似要將一切罪惡沖刷干凈。
魔王血洗梧桐村,在野史上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在那場浩劫中,永遠(yuǎn)失去了他的雙親。
他踽踽獨(dú)行于長夜,窺不見世間光亮。
這場夢他做過很多次,只是今天卻格外不同。
他像往常一樣空洞地立在原地,故事的結(jié)局他知道,就是眼睜睜看著所有人死在他眼前,而他卻無能為力,一次又一次。
所以沒有期待,沒有悲喜。
就在那個(gè)經(jīng)常給予他糖果吃的大娘的脖子被硬生生掰斷,鮮血飛濺時(shí),他的眼睛被一雙溫涼的手遮住。
沒有繭子,光滑細(xì)膩,是少女的手。
她附在他耳邊,是安撫孩童的溫柔語氣,似早春的櫻花悄然綻放,“別怕,很快就過去了?!?p> 他想,究竟是誰呢。
熟悉的聲音,雖是冷調(diào),尾音卻勾著肆意的爛漫。
雖然安靜貼在他脊背上,卻總是不安分地動(dòng)來動(dòng)去。
她為他躲開了最不想面對的一幕,再睜眼時(shí),眼前只剩下虛無的白光。
她也像霧一樣不見了,貼在他肌膚的只剩下浮動(dòng)的暗香。
第二幕他也知道,是魔王再次出世,他同一眾無辜的凡人被活捉到魔界充當(dāng)勞力。
干的是最苦、最下賤的活,承受著非人的折磨。
他無數(shù)次的想要逃離,卻一次次被捉了回來。
他的肩膀被刻下魅印,象征著最低等的賤種,標(biāo)志著生生世世都逃不開陰毒的詛咒。
望著臟亂不堪的自己,魔界的陰氣腐蝕著神志,催生出無邊的恐慌、欲念和哀怒。
雖是活著,卻如同死了。
身邊一起被捉來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他們都是凡人之軀,受不了魔界的邪祟之氣,倒下的就被扔出去充當(dāng)孕育新魔的養(yǎng)料。
他知道自己從小便和普通人不一樣,起初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能夠召喚特殊的力量為己所用,再之后他查閱書籍,看見書里管這叫靈力,有它的人都有靈根。
在牢獄里,他無數(shù)次自暴自棄,想要一死了之,或者是索性墮魔,變得和他憎惡的一樣。
他有靈根,自然有選擇善惡的權(quán)利。
心魔漸起,橫生悲怒。
他困在方寸之地,只覺得漸起的魔心要將他吞噬殆盡。
瀕臨崩潰之境時(shí),他聽見少女泠泠若春泉撞冰的聲音,“故鄉(xiāng)梧桐開得正盛,你難道不想回去看看?!?p> 他猛一睜眼,只看得見少女揚(yáng)起的的裙袂,是燦若驕陽的赤紅色,映得滿室輝煌。
眼底的瘋魔一寸寸散去,他看不清她的臉,卻只能感到熟悉。
“沈厭離,你這樣只會讓我更加厭惡你?!彼洳欢∪酉逻@句話。
原來她并不像他想的那樣一塵不染,或許只是喜歡在暗處捉弄他,看他作樂。
心里的挫敗感更盛,他抓住她的衣袖,將她猛然拽進(jìn)懷里。
也終于看清她的臉,狡黠的眸,彎起的唇,活脫脫像只被狩獵逃脫的狐貍。
似有悲憫,周身帶著溫暖人心的光華,只是眼底深處毫不掩飾的,是赤裸的憎恨,或許是有愛的,不過交織成復(fù)雜的情緒。
她為何要用那種眼神看他。
令他手足無措,恐慌不安。
恍惚間,他似乎被帶回到飄渺空曠的仙境。
他唇邊含笑,撫琴作樂,她月下舞劍,倩影婀娜。
他一襲仙君道袍,出塵脫俗,她跪在眾弟子中,耐心聽他講劍道。
再后來,是她眼角翻飛的淚,胸口溢出的淋漓鮮血。
原來是他親手殺了她。
這虛無的痛楚,橫加在這里,是他的前世,還是今生?
是他的念念不忘,還是命中有因?
沈厭離是在此時(shí)驚醒的,才發(fā)現(xiàn)后背的衣物早已濕透。
他怎會做如此荒誕不經(jīng)的夢,更要命的是,寧歲歡,為何入了他的夢。
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他抿了抿唇,試圖壓制起伏不定的心緒。
他仍是住在后山的南鶴閣,此處遠(yuǎn)離人群,更易于修道問劍。
短短一周,他便突破了筑基期,靈力暴漲,更是惹得同門艷羨。
他想到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到寧歲歡,她似乎早已把他拋之腦后。
在竹林里閉氣打坐時(shí),他驚覺有人在暗處窺伺。
穿林打葉,那人面前的竹葉被他內(nèi)力所趨紛紛墜落,露出真面目。
是個(gè)從未謀面的少女,有些措手不及地站在那里,費(fèi)力地解釋著,“我是新來的,不小心路過?!?p> 沈厭離懶得去揭穿她拙劣的謊言,也不想多說話,抬手讓她離開。
她卻依舊站在那里,晶瑩的水光漫上眼眶,纏綿的、如有無限愁緒。
“你為何每次都是這樣……”
沈厭離厭煩地皺著眉,不知道她在講什么子虛烏有的事,眼見著他神情越來越不耐煩,少女向后轉(zhuǎn)身跑開了。
留下了薄薄的手絹,不知是不是有意的,藏著繾綣的心思。
他只揮手,那絹?zhàn)禹暱涕g便化作了齏粉。
卿水瑟不知道自己漫無目的地走到了哪里,只知道從沈厭離那里出來后,淚水便不由自主地橫流。
所幸的是,他不記得發(fā)生了什么,也不認(rèn)得自己。
途中遇見幾個(gè)同門,夸贊起她精進(jìn)的劍法,“水瑟師妹,果然過人,短短的時(shí)間便有了如此的飛躍?!?p> 她強(qiáng)顏歡笑,拭去眼角的濕潤,唇邊漾開少女羞澀的歡喜。
同門只當(dāng)她是喜不自勝,忽略了她掩在眉眼間的陰郁落寞。
寧歲歡近日里沒什么憂慮,在宗門吃好喝好,更因?yàn)榇髱熃愕纳矸莸匚惶幪幈粌?yōu)待尊敬,只覺得日子過得一天天更加舒心暢快。
她在院落里養(yǎng)了個(gè)精怪,是只院里頭歇著的狐貍精,由于歲數(shù)不大技不如人,被她從草堆里揪了出來。
聲音糯糯的,看她的眼神總是憤憤的。
似乎在抱怨她的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