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慕不醒,蘇誡便沒辦法將她帶走,只能讓她留在殮星谷,托思?xì)w照管。
之后的日子里,他時不時會抽身到殮星谷看池慕,每次出現(xiàn)都會帶禮物給她。
當(dāng)中有漂亮的衣裳,精致的首飾,還有從四處收羅來的夜明珠……
服飾由谷中女醫(yī)收管,方便給池慕更換;那些亮晶晶的明珠蘇誡親手串作繁星,掛在池慕沉睡的墓室頂,好讓她醒來時一眼就看見——她不喜歡孤零零,唯有繁星滿天,才能網(wǎng)住她的充沛精力、熱烈張揚。
知道自己是池慕不求生的傷痛,蘇誡在池慕醒來后便不敢對她示真容。
第一次見池慕之前,他就問思?xì)w要了可以改變音容神貌的藥服用,瞞過她的審視。
此后回回如此。
凝血丹可凝重傷者之氣血,有緩慢氣力損耗,延長命息的作用,但于常人,它會滯緩血液的流動,收縮經(jīng)脈的韌度,讓生龍活虎的人變得病病怏怏,形如宿疾。
而其所自我折磨的目的,只為以一個全新的身份、面貌出現(xiàn)并陪伴在他的慕慕的身邊。
他要如過去的歲歲年年,陪伴在她身邊,遠(yuǎn)不越過她牽念外,近不為她親、恩、友。
他要做她心動人。
……
許久后,宿嶼道:“她醒來兩年之久,早不去殺蘇誡,晚不去殺蘇誡,偏要等到如今才想著要殺他,為什么?”
思?xì)w熟練按揉著病患的肩背,陰陽怪氣搭話:“能為什么?她剛回彧國那時瘦得跟只柴雞似的,功夫也不行,你把她帶去竹月深,她又無處了解到蘇誡的情況,想報當(dāng)年一刀之仇也不能夠吶?!?p> 宿嶼道:“那之后呢?她從小聰穎,學(xué)什么都快,我任她在竹月深四處暢行,各詭士的本事她都學(xué)了個八九層,闖宮禁殺夏賊或許困難,但殺個別居宮外的指揮使還是有六七分勝算的,她會不想試試?”
“近一兩年我一直帶她來京都常住,雖我沒問過,但我想她早已打聽清楚蘇誡的往來巨細(xì)了,她每日有那么多空閑,為何一次也沒有行動過?”
“我不懂你兩口子的事。手,展開,趴好?!彼?xì)w煩躁。
一個未嘗情愛的人對情感的見解始終停留片面,面對此二人將近二十年的愛恨糾葛,非本人不能理解。
宿嶼道:“以我對她的了解,她不殺蘇誡,或許是心里還壓著一個執(zhí)念?!?p> “什么樣的執(zhí)念?”
“我不十分清楚,但我想應(yīng)該跟那些年我們之間的情意有關(guān)?!?p> “你覺得她對你……對蘇誡還有情?”
“不是。她自幼是個敢愛敢恨的人,在家里是個小霸王,在外頭是匹脫韁野馬,怎會對殺身之人留存情愛?”憶起那個驕揚明媚的少女,宿嶼嘴角不自覺上揚。
轉(zhuǎn)瞬,眼里卻瀠上點點星碎。
“可能是對我親手對她下狠心之事存疑,可能是為我準(zhǔn)備著特殊的‘大禮’,等在她報了家仇之后,又或者另有原因?!?p> 思?xì)w問:“所以你說這么多,到底要不要講清楚你為什么不能跟她坦白、解釋?”
宿嶼道:“她喜歡上別人了?!?p> “?。?!”思?xì)w手上一停,感覺自己耳朵突然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失聰。
宿嶼娓娓詳說:“她喜歡上了我,對我的情意已經(jīng)深過對蘇誡存在的執(zhí)念,蓋過想要做的事。她想徹底放下他,放棄他了。怨的。恨的。尚余一點僥幸的?!?p> “就這樣?我還以為是什么不得了的原因!說來說去,還不是喜歡你!”說完,用力按揉宿嶼藕節(jié)一樣修長的手臂。
“不一樣,既然她已經(jīng)放下了蘇誡,并且下定決心要將之一除而快,后來突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宿嶼就是蘇誡,她會如何?”
“……”思?xì)w又是一怔,這種問題……
我愛亦愛我者向我揮刀,轉(zhuǎn)心再愛者竟又是揮刀人……
手猛地一收,思?xì)w氣郁道:“什么破事!別問我!本少主回春手可挽生死,撫疾苦,卻是醫(yī)不了你這顆自己揉得皺皺巴巴的七竅心。”
思?xì)w起身去凈手。
清亮冰冷的水在雙手間來回流淌,好似怎么也洗不夠,悶愁的氣息縈繞在他仙逸的姿影周圍,隨時可能發(fā)作。
宿嶼感覺身上舒暢多了,自撈上里衣穿起。
“棲葉……”
“干嘛?”
“我們相識有十年了吧?”
思?xì)w俊目一眨:
“還差兩個月七天。九年前的花朝節(jié)前夕,我行醫(yī)至臨江,路遇一老嫗重傷路中,上前想幫她一幫,不料她竟對我撒迷藥。
我是什么人,一般毒就能放倒的話我這醫(yī)士該洗手了。
她下毒不成,立時喊出一群大漢來擒我,我那時才十五歲,又不會武,只能乖乖就擒。
他們預(yù)備是要抓我去煙花里當(dāng)小倌,好在你正好經(jīng)過,解救了我?!?p> “記得可真細(xì)?!彼迬Z苦笑,看紫衣男子的眼神里帶著些許惺惺相惜,些許敬仰。
思?xì)w施施然:“天縱奇才。不然你以為我腦子里千百冊醫(yī)書如何嚼爛的?!?p> “是呀。你八歲就讀完了天下醫(yī)典,十歲便熟悉老谷主畢生所學(xué),十二歲即能獨自出診,成為外人所不知的比老神醫(yī)更厲害的神醫(yī)。”
“小意思。主要是前世學(xué)的沒忘?!?p> 宿嶼搖搖頭,心笑:“這種話也就從你口中說出不會讓人覺得是狂妄自大?!?p> 思?xì)w繼續(xù)搓手,氣氛再度僵固。
半晌后,宿嶼開口:“我知道你對我關(guān)切,不想見我步步沉淪,可我沒有選擇,從接受這個使命的那天起,每一步都必須在計算中,但凡走錯一步,我都對不起為這一場大義焚骨的每一個奠基者,對不起我多年的籌劃?!?p> “如今慕慕她想除掉蘇誡,我可以拒絕她的請求,但我無法阻止她自己行動。所以我想請你幫我個忙?!?p> 口氣艱澀,似是在為什么嚴(yán)重的后果做交代。
滴瀝水聲驟然停止,思?xì)w取下帕子一點一點蘸干水漬,疊工整復(fù)放回巾架上。
緩慢、鎮(zhèn)定,每個動作都細(xì)致優(yōu)雅,極是一絲不茍。
“你有什么計劃?”思?xì)w轉(zhuǎn)過身,淡漠地看著靠在床頭的男子。
宿嶼道:“我思慮了許久,感覺這是一個帶她重新走進(jìn)我真實的生活的契機,我想讓她重新認(rèn)識我,認(rèn)識她不曾見過的蘇誡的另一面,讓她活在真實的我的身邊?!?p> 思?xì)w皺眉,欲問詳細(xì),想想?yún)s道:“我能幫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