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蘭沒有再多說什么,她平靜地看向了上空,仿佛透過屋頂可見青天。
戰(zhàn)火紛飛,她倒在泥地里麻木地等待著死亡,端著碗的章若清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上空,與父兄不一樣,她等來的不是地府陰差,而是要侍奉一生的神明。
公堂上像是死一般的沉寂,連呼吸聲都仿佛變得輕了幾分。
眾人好像是感悟到了什么,心中沉甸甸的,仔細思來,卻是又說不出個四五六來。
“諸君,周昭破了案,是不是可以進廷尉寺做官了!”
季云的這一句話,像是滴進了油鍋中的一滴水,立即將堂前炸得亂哄哄起來!
他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一晃一晃的,腰間的金器玉玦撞擊,發(fā)出富有的叮當聲。
對?。∵@可是大比,饒是他們平時沒臉沒皮厚顏無恥慣了,也不得硬著頭皮承認,這場大比的確是眼前這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贏了!
她不光是贏了,還踩在一眾才俊的臉上贏得光明正大,無可指摘!
沒有人大聲說話,可他們腦子里的嗡嗡聲像是溢出來了。
常左平沉默了片刻,眸光深邃地看著周昭,他站起身來。
“大比結(jié)束,周昭獲勝。諸君可自行離去,閔藏枝同鄔青衫整理卷宗,口供簽字畫押?!?p> “巫青坑殺曹奔,朱渙刺死章若清且綁架孩童數(shù)罪并罰,鈴蘭協(xié)助殺人,三人關押進廷尉寺大獄擇日判決?!?p> 常左平面無表情地說著,用余光瞥了一眼縮在柱子后的楚王劉晃!
廷尉寺天塌地陷!
女官同王爺仵作,他幾乎可以預見他們這一小小的衙門,要掀起怎樣的風暴!
不過有什么關系?他又不是廷尉,天塌下來那也是李淮山的事。
常左平心中暗想,大袖一甩,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離開了。
周昭靜靜地站在堂中,沖著章然拱了拱手。
章然站在那里,臉上的悲慟依舊沒有消散,比起之前,他整個人都顯得蒼老了許多,他的心痛不似作偽。
見周昭沖著自己行禮,章然的神色有些茫然。
直到那個小姑娘大步流星的離開了大堂,出門時夏風將她頭上發(fā)帶吹得飛起,他方才后知后覺的想了起來。
周昭要進廷尉寺做官了?誰干出這般荒唐事的?是他老章?。?p> ……
周昭一出廷尉寺大門,先前看熱鬧的那群閑人便立即圍攏了過來。
“小姑娘,小姑娘,怎么樣?那吃人的鬼抓住了么?”
“我聽說有三個鬼,一個沒有臉,一個沒腦袋,一個沒心肝,是真的么?”
“廷尉寺還能抓鬼么?正好我新買了個兇宅,不知道要尋誰報官……”
“你們大比誰贏了?我看那個金疙瘩不錯,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將金子一灑,問誰吃了人,那鬼還不搶著說是我是我!”
周昭穿過紛紛鬧鬧的人群,她站在廷尉寺前的青石板長巷中,看著不遠處熟悉的鐘樓飛檐,翹起了嘴角。
她轉(zhuǎn)過身去,看向了廷尉寺的大門。
她周昭,離成為這里的主人近了一步。
“周昭,周昭,等等我!”
金疙瘩季云叮叮當當?shù)嘏芰诉^來,“我的天!戴斗笠的仵作什么時候站在你身邊的!我險些踩到你!”
劉晃默默地換了位置,離季云遠了幾分,像是一個忠誠的影子一般,貼著周昭走著。
“你可真是太厲害了!不過我來的目的也達到了,那木牌里頭有我的名字,看來我季云也算是混出了幾分名堂!”
季云得意洋洋的咧嘴笑著,瞧見貼著墻壁想要避開周昭悄悄溜走的韓澤,還樂呵呵地揮了揮手。
韓澤猶如驚弓之鳥,一溜煙便跑掉了。
周昭因為心情好,對待這個破案不甚認真的家伙都友善耐心了幾分。
“你這樣的冤大頭錢袋子,自然在她那里榜上有名。”
季云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哀嚎一聲,夸張地捂住了自己的錢袋子,“周昭,你未免有些交淺言深了!咱們的交情就只有今日早晨的一百金!”
今日早晨季云為了換走周昭的第一支簽,給了她一百金!
“不過你說的倒是實話,我可不就是錢袋子!”
季云說著,抬手指向了廷尉寺前方不遠處的少府,“我阿爹捐了一座礦山,不日我便要去少府任職了。我那上峰是銅丞,管的乃是鑄幣!我不會破案,但是金錢事宜倒是略懂幾分?!?p> “日后等你入了廷尉,我來尋你一起蹴鞠,我有一支蹴鞠隊,你不會踢也沒有關系,他們會給你喂球!”
周昭意外的看了季云一眼,若換做旁人,定是覺得沒有名門風骨羞恥得很。
可這季云卻是打心眼里自豪,從某種角度說,也是個能人。
“你先練練,廷尉寺同少府隔得這般近,三五不時蹴鞠隊就要大比,到時候說不定咱們還能場上見?!?p> 季云一聽,重重地點了點頭。
“周昭,我們現(xiàn)在的交情漲了一千金。我有一個問題沒有想明白,那鈴蘭為什么要將章若清的真面具揭露出來呢?悄悄殺掉不好么?殺掉了章若清這個名字就還是那個大善人?!?p> “若是章夫人不開口,章大人不承認,那反倒是弄巧成拙,她的神明的大名就洗不干凈了。”
會投胎能賺錢的人,果真沒有簡單的。
“因為鈴蘭知道,章若清的名聲臭了,章大人一定會說真假之事。畢竟他們這樣的人家,不會想要一個壞事做盡一心瞄著太子妃位置去的女兒?!?p> 周昭說著,嘴角露出了幾分嘲諷。
季云恍然大悟,“說不定章大人還有那兄弟幾個還在心中慶幸,幸好是假的??!”
畢竟比起出身鄉(xiāng)野的親妹妹,他們可是更喜歡能讓他面上有光的名門淑女假阿妹。
季云想著,又撓了撓頭。
“我還有一個疑問,那你是怎么猜到章若清不是章夫人的親女兒呢?簡直就能掐會算?!?p> 周昭搖了搖頭。
“我不確定。我只是覺得,從案發(fā)到現(xiàn)在,章大人悲痛不已,章夫人卻像是不存在一般,這有些不合常理。”
“而且章若清居然認為她有做太子妃的可能,且要花錢尋韓澤問世家中的彎彎繞繞,這說明一來她在長安的時間不長,不甚了解局勢;二來,定是家中長輩沒有做她的引路人?!?p> 但凡章夫人教導過她,她都不會有這種妄想。當然,也許正因為是假的,她方才想著放手一搏,若真成了,那假的也就永遠成真了。
章若清已經(jīng)死了,她的想法也成了謎團。
周昭心中隱約有這方面的猜測,不過這就沒有必要對季云詳說了。
閔藏枝同祝黎都留在了廷尉寺,三人同行了一段路,到了岔路口,季云也沒有什么要問的了,自然告辭而去,上了他那輛涂了金漆的馬車。
“阿晃,我要家去了,你可要與我同去?”
劉晃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也去廷尉寺?!?p> 他說得沒頭沒尾的,可是周昭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若她去了廷尉寺做官,他還會跟著她,做她的仵作。
周昭認真地點了點頭,“好。”
劉晃嘴角輕揚,眼神中閃過光亮,心中像是重燃起了一團火一般,他輕輕地出了聲,“嗯?!?p> 周昭目送劉晃遠去,朝著家中而去,她知道迎接她的還有一場狂風暴雨。
這沒什么,她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希翼過隨隨便便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