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雨有時歇,只為芳華一瞬。水墨無盡竭,更許山川永存。管殷一夢初醒,果然和自己預(yù)料的一般,頂著黑眼圈出現(xiàn)在人前。
三恒這幾日不太常出現(xiàn)在管殷面前,就算是關(guān)心也愿意直面后者。兩人心照不宣,都知道是因為前日那些話……該說不該說,三恒為了自家夫人終于也是說了。
到如今,坦坦蕩蕩的面對管殷三恒不是不可以,更多的是不想給前者觸霉頭。
“三恒,我知道你那些話都是為了夫人好,我未曾放在心上?!背弥镁俺鲩T來,難得三恒不湊上來關(guān)懷,管殷靜安覺得有些不適應(yīng)了,“你既然還叫姣安一聲夫人,那你就是認(rèn)我的,有想讓我跟著回去的想法,也是為了這個家好?!?p> “相公……”三恒眸子里濕濕的,原本盯著管殷衣擺的一雙眼一瞬間移到了管殷面上,又垂回來,“多謝相公?!?p> 三恒明白管殷的心意,管殷明白三恒的謝是為了誰。于是兩個人都沒有再糾纏下去,各自繼續(xù)著原本就在做的事。
越過矮籬,管殷的目光掃過一旁依舊努力攀援著的凌霄藤,轉(zhuǎn)過頭看見不遠(yuǎn)處的青石路,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走過的那一條條小道,打算在村子里轉(zhuǎn)一轉(zhuǎn)。
“你家相公呢?”
“夫人,相公像是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并沒有和三恒交代去處?!?p> “好。”一道目光隨著劉姣安的話一起落在自己身上,管殷知道前者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卻沒有刻意叫住。
劉姣安并沒有過問兩個人說了什么,只是囑咐三恒注意休息,便又回了屋子。
一進(jìn)二層、二進(jìn)二層,管殷還記得自己小時候?qū)τ谶@些高高低低的墻里有怎樣的故事也充滿了好奇。自己家的故事和別人家的故事終究是不一樣的。
媽媽同自己說,長大了管殷可以自己去看,也可以到這些層層疊疊的墻外去看。
終于,管殷長大了。墻外的故事看了許多,再抬頭,一枝枇杷從墻頭延伸出來,管殷終于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對里面故事的好奇。
“枇杷,好久沒有見過長在樹上的了?!?p> 家里面總會給在外的游子寄一些家鄉(xiāng)的產(chǎn)物,一則是帶去故土的思念,二則是讓故土祝福異鄉(xiāng)的游子能和身邊人有值得分享的故事和喜悅。
從一開始一整箱里面剩不下幾個,到后來送過來的時候,枇杷上面細(xì)小絨毛還想是剛才摘下來的——家人更知道怎樣包裝這份快遞了,管殷離開家的日子也越來越久。
“小心些?!?p> 身邊忽得想起的一聲提醒避免了管殷一腳踏進(jìn)泥坑里,愕然抬起頭來的時候,管殷看見不遠(yuǎn)處的山,輪廓清晰,看上去已經(jīng)沒有多遠(yuǎn)的路了。
目光掃視半圈,終于看到一位道士打扮的婦人,管殷回憶著自己了解過的手勢,生硬的拱了拱手:“謝謝?!?p> “這是要去哪里?”
“這附近轉(zhuǎn)轉(zhuǎn)?!被剡^神來,管殷才想起有一句話叫做“望山跑死馬”,自己剛才天真的以為山離著不遠(yuǎn),可那一條條來回游蕩著的云,昭示著青山尚遠(yuǎn),自己就算這樣走上一夜,也未必能夠到了山腳下。
“道長這是去哪里?”
“從山上下來,原本是想去拜訪一位故友。可是許久未見……思來想去,還是不要打擾的好?!?p> “道長今晚住在哪里?可要……”管殷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把路上隨便遇到的陌生人引到家里面去,就要說出口的話終于還是被咽了回去。
下山來的道長并沒有什么手拿拂塵的仙風(fēng)道骨,甚至個子也不算很高,至少比不過現(xiàn)在的管殷。只是帶著笑意開口的時候,還讓管殷覺得放松:“這位小相公可是有什么心事?!?p> 管殷缺少一個能夠傾訴的人,或許眼前這位下山的道長就是很合適的那一個。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p> 關(guān)于歷史的那個話題,管殷其實并不想和任何人再提起。沒有她和程衡的經(jīng)歷,這場無謂爭論在旁人看起來就像是“兩小兒辯日”。
“剛下過雨,怎么小相公就想著走出來?”道長主動開了一個頭,“看小相公身子骨也算瘦弱,這樣可是極其容易害了風(fēng)寒的?!?p> “只是在屋子里什么也做不了,待著悶了,就想著出來走一走……看到一顆枇杷樹,現(xiàn)在倒像是迷路了,未必能找的回去?!?p> “這倒不用擔(dān)心?!?p> 剛才下過雨,沒有青石路的地方自有泥濘,除了那條坦坦蕩蕩的大道之外,管殷只需要找一找自己的鞋印,就可以循著來路走回去了。
下山來的道長給管殷指了指地上半干的鞋?。骸绊樦銇淼穆?,自然就走回去了?!?p> “在屋子里沒有事情做,其實大可以讀讀書,寫寫字,哪怕是種種花……這樣的天氣出來走,到底還是容易受寒?!?p> “就是因為寫不出來?!弊x書無用,寫……管殷的思緒一直是凌亂的。
或許誰都有過小時候做小老師的經(jīng)驗,再加上程衡本身就是學(xué)表演的,演一位教書先生或許還不是那么大的挑戰(zhàn)。
可是管殷不同。家鄉(xiāng)的徽劇沒有看過多少,這個年代采茶戲還沒有真正意義上成為一種專門有人寫詞的戲中,偏偏原身寫還是最難的曲牌體……對于管殷來講,是每晚的頭疼。
程衡也不是沒有和管殷說過,徽劇主要是皮黃,但實際上涵蓋了六大聲腔。那一大串專有的名詞,管殷一時間是記不住的,只知道——不好寫!
“寫不了就寫寫別的?!?p> “也做不了什么別的?!惫芤笞旖俏⒐矗虺梢粭l線的雙唇露出自嘲的笑意,“人人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如今看看,倒也確實是這樣?!?p> “想不到辦法的時候,愁也無用,旁人勸你也是徒勞?!钡篱L選擇回避管殷的自嘲,“你要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p> “是活下去,還是活好,這是不一樣的?!?p> “活下去?!?p> “活下去很容易,只為了活下去,很多事情不用愁?!?p> 管殷剛才想要反駁,道長又繼續(xù)說到:“路邊的乞丐也是活下去,上面的官宦也是活下去。只要人有一口氣,就算是活下去了……所以,你要的不是活下去?!?p> “人要活好,就不可能什么都不主動去做?!?p> 這句話說得管殷似懂非懂,正想要再問下去,卻發(fā)現(xiàn)道長已經(jīng)快步走在前面:“天色不早了,你也該回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