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雁行疊好手中的紙鶴,但卻并未馬上把它放飛出去,而是放在桌子上,默默地反省著。
他好像最近一段時間里,懈怠了許多。
就是從自家大哥開始弄出來各種稀奇古怪的符箓開始。
桌子上的紙鶴因為殘留的靈力,撲扇了幾下翅膀,卻因為駱雁行并未讓它飛走,而只是在桌子上打了個轉(zhuǎn)。駱雁行斜著眼睛看著,不得不承認,他大哥折騰出來的這些玩意,確實有趣得緊,相比那些枯燥又難解的符陣來說,對他實在是有偌大的吸引力。
駱雁行即使再早熟,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從小就被刻意栽培灌輸符陣知識,可以說是一點玩樂都未沾過。此時雖然是意識到了荒廢學習不好,但也沒法子一下子就全然拒絕。更何況他盡管是有些看不起自家大哥,但也知道對方是全心全意地對他好。
二話不說就為他涉險去取虎血,籃子里省下來的點心酥餅,有了好玩的也不忘記告訴他……不過最近一陣倒是見得少了,駱雁行想起自家大哥最近總是提起那個葉光紀,不由得不爽地抿了抿唇。
正思量著,有一只白色的紙鶴從石屋特意留的窗戶縫里擠了進來,在他的腦袋頂上飛了兩圈,才落在他的掌心里。
駱雁行撇了撇嘴,自己不就是晚了一會兒沒回復嗎?至于這么著急嗎?不過他心里雖然這樣抱怨著,其實還是很開心地想要打開新飛來的紙鶴。
只是在這一瞬間,石屋的木門也被敲響。
駱雁行還沒來得及把桌上的紙鶴都藏起來,木門就已經(jīng)被人推開。駱雁行暗叫一聲不好,只有一個人會在敲門之后不經(jīng)過他允許就可以進來的,那就是他的小叔駱天覆。
在駱家,因為輩分親戚委實難算,所以并不排序齒,同輩就按年齡隨意稱呼,所以駱雁行也不知道這個叔父具體是排行第幾,只能籠統(tǒng)地稱之為小叔。駱天覆雖然在同輩中年紀較輕,但駱家嫡系子弟現(xiàn)在是由他所領(lǐng)導,他今年才二十五歲。
由此也可見駱天覆的天資有多高,不過這也因為年紀大一些的駱家族人醉心于符陣研究,沒閑工夫打理俗事,諸事都拜托給下一輩的緣故。
駱天覆最主要的任務(wù),事實上就是要督促駱家的好苗子們健康成長,而駱雁行就是他親自教導的。
駱雁行已經(jīng)聽到門響了,此時只能硬著頭皮起身,給駱天覆見禮。駱天覆長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像是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每天都笑呵呵地看起來特別親和,但每個熟悉他的駱家人都知道,這才是真正的笑面虎。
所以當駱雁行低著頭,看到駱天覆走過他的身邊,伸手拿起桌上的紙鶴時,想要一頭撞死在墻上的念頭都有了。
【雁行啊!晚上要不要來吃烤短腳羊?葉少爺新教我的那個地陷陣,原來真的管用?。∵€真抓到一只短腳羊!晚上記得過來吃哦!嘿嘿嘿嘿……】駱方圓的大嗓門在不大的石屋里回響著,最后還附贈一個吞口水的聲音,清晰得讓駱雁行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傳音符?地陷陣?看來那個新入瑯?gòu)止鹊暮⒆?,也會符陣啊……”駱天覆的聲音帶著些許笑意,但駱方圓卻能聽得出他語氣中的絲絲冷意。
“小叔,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耽于玩樂,懲罰我就好了,不是大哥的錯。”駱雁行整了整衣袍,一本正經(jīng)地求著情。
“你應(yīng)該知道,就算是嫡系子弟,也是有每年考察的,不通過就會被打回為旁系子弟?!瘪樚旄舶咽种胁痖_的紙鶴慢慢抹平,淺淺笑著,“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就行?!?p> “雁行謹記?!瘪樠阈械念^垂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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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方圓一邊翻著火堆上的短腳羊腿,一邊朝遠處張望著,尋思著是不是再給自家弟弟發(fā)個紙鶴去催催,只是下午那陣的紙鶴去了就再沒一個回音,怕不是正在用功呢吧?
葉光紀在一旁看著靜不下來的駱方圓就覺得心煩,雖然之前他就早知道這家伙的弟控屬性,但不得不說真是太礙眼了。見駱方圓又要扯出一張符紙來做傳音符疊紙鶴,葉光紀終于忍不住出聲道:“我要是你弟弟肯定會被你煩死?!?p> 駱方圓皺了皺鼻子,委屈地哼唧道:“可是他再不來,這羊腿都要烤焦了。”
葉光紀下頜朝遠處一揚,冷哼一聲道:“放心,有人會來替他吃掉的?!?p> 駱方圓一怔,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果然有一個人影在朝他們走來。身形看起來是個成年人,完全不可能是駱雁行那個小豆丁。駱方圓以為那是多日不見的百里煦。自從葉光紀來了之后,他就沒再去看過百里煦,后者總是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恐懼感,以前還是硬著頭皮湊過去,現(xiàn)在自是能避著自然避著點,況且葉少爺教他的符陣更有趣,而且兩人年紀相近還能玩得來。但駱方圓看了看對方的走路動作又不像百里煦那么優(yōu)雅,一顆心放下去后又提溜了上來。百里煦肯定是看不上他們這點烤羊腿的,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眨巴著大眼睛,看著那人一步步走近,駱方圓發(fā)現(xiàn)來人他真還認識,連忙把酒窩亮出來見客,笑著打招呼道:“小叔,你怎么來了???”
“這不聞著味就來了么!”駱天覆笑得比他還甜,眼睛都快瞇成一條線了,上下打量著在火堆上油汪汪的烤羊腿。
駱方圓哆嗦了一下。
他還從未有資格讓駱天覆教導過符陣,也就沒其他人對他那么畏懼。他之所以哆嗦是因為他發(fā)覺今天這頓烤羊腿是必須要被瓜分了,只能不情不愿地請駱天覆坐下來,然后拿著匕首在羊腿上割肉。每割一下都像是在他自己身上下刀一般,一邊割一邊齜牙咧嘴。
葉光紀在一旁看得有趣,直到駱方圓把羊肉分到他面前的葉子上時,不由得把葉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他知道駱方圓對短腳羊垂涎了多久了,今天抓到的那只短腳羊,大部分都送給駱父駱母了,只留下兩只羊腿烤著吃。本以為三個小孩子足夠了,卻沒想到憑空來了個蹭飯的。葉光紀自己沒有攝取食物的必要,自然也就想讓駱方圓多吃一些。
駱方圓卻并不領(lǐng)情,反而又大方地多給葉光紀割了幾片,完全沒有剛才給駱天覆割肉般的痛苦。
葉光紀的唇勾了勾,這回倒沒有推脫。他知道駱方圓性格小氣,但事實上,駱方圓對于自己人根本就十分豪爽?,F(xiàn)在被駱方圓劃分在自己領(lǐng)地里的,除了雙親和弟弟駱雁行之外,就只有葉光紀一個外人。
這令葉光紀十分滿意。
駱天覆也注意到了自己和葉光紀之間的差別待遇,但卻也沒當回事。畢竟自己是不請自來的嘛!駱天覆一邊吃著手抓羊肉,一邊打量著火堆旁的葉光紀。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孩子,身上穿著一襲紫色衣袍,眉目就像是水墨畫般暈染優(yōu)雅,他折了兩根樹枝當成的筷子,慢條斯理地一片片放入口中,舉止高貴得像是在吃珍饈美饌。這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世家公子,根本想不通他為何能和泥孩子一樣的駱方圓能玩到一塊。
葉光紀只吃了一片羊肉,慢慢地在口中咀嚼,羊肉的味道稱不上好吃,但卻讓他感覺到愉悅。對于駱天覆審視的目光,葉光紀不以為意,連眼神都懶得給予半分。這個男人對他來說根本沒有威脅,不管從哪個意義上來講。
沒有威脅的人,在他看來就是螻蟻。
而有威脅的,現(xiàn)在在玄武大陣之中,只有兩個人。
玄武大陣其實分內(nèi)陣和外陣兩層,駱家嫡系子弟的測試內(nèi)容,都是部分外陣的陣圖。而百里煦居然在入陣一年之內(nèi),就感覺到了內(nèi)陣所在,并且還弄出來了陣圖,可見其強悍之處。但更令葉光紀震驚的,是駱方圓這小子居然看了幾眼就能準確地說出破陣之法。
葉光紀瞇了瞇雙目,覺得自己處理問題的方法就有問題。
一般這種情況,不都是把危險掐滅在萌芽時期嗎?
要把駱方圓殺掉?
葉光紀看著一旁大快朵頤的小子,目光自冷冽轉(zhuǎn)而柔和。
反正他就在他的玄武大陣之中,又能翻得出什么花樣?
駱天覆雖然是號稱是來蹭吃的,但他一個大人又怎么好意思跟孩子真的搶東西吃,意思了兩片之后,便對葉光紀笑著說道:“聽聞葉少爺也對符陣頗有研究,也可以嘗試下駱家的嫡系子弟測試嘛!”
葉光紀挑了挑眉,淡淡道:“當了嫡系子弟,和現(xiàn)在可有區(qū)別?”
確實,葉光紀身為外來者,吃穿用度都要比嫡系子弟還要好,這真沒什么吸引力。駱天覆為之語塞,看葉少爺最近一陣來的架勢,根本就不想著回家,那么勸他用功修習符陣來破陣的誘因就根本不成立。況且他們瑯?gòu)竹樇遗α艘磺?,都毫無結(jié)果,駱天覆不相信一個外來者就能成功。
這也是他動員百里煦一次無果之后就再也沒提的原因,他是完完全全的家族至上者,雖然覺得自己很無能無法破除玄武大陣,但內(nèi)心實際上是在暗暗驕傲這么厲害的陣法是由駱家先祖所建。而且他相信這陣法一定是有后門的,否則沒道理偶爾會有外人可以進的來,里面的人卻一個都出不去。
駱方圓啃著骨頭,口齒不清地插嘴道:“小叔,是不是我最近擾了雁行用功???”他知道這個兢兢業(yè)業(yè)的小叔絕對不會只是為了招攬葉光紀過來的,他們在這里吃烤羊肉,也就只有通知了他弟弟駱雁行而已。結(jié)果現(xiàn)在他弟弟沒來,來了個駱天覆,駱方圓又不是傻的,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他的話語間并沒有多大的愧疚,因為他覺得自家小弟實在是太一本正經(jīng)了,而變成那樣的罪魁禍首就是面前這位。
駱雁行才十歲啊!憑什么不能休息一下?再這樣下去,小弟會長歪的好不好?駱雁行回憶了一下,居然想不起來上一次看到駱雁行的笑容是什么時候了。
不過他這樣不知悔改的表情落到駱天覆眼中,更是坐實了他“不知上進還要帶壞弟弟”的惡劣形象。駱天覆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他和孩子打交道算是多的了,知道這時候不能和這熊孩子對著干,只能柔聲解釋道:“因為一甲子一次的陣輪回快要到了,我希望雁行能有所突破。”
“陣輪回?那是什么玩意?”駱方圓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甚至連手中的骨頭都忘記啃了。
而葉光紀聽到了這個詞后,面上雖然不動聲色,但卻抬起了頭,淡淡地朝駱天覆看了一眼。
駱天覆被這一眼看得背后寒毛直豎,他并不是沒見過什么大場面的人,但這孩子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死物一般,幽黑深邃,讓人忍不住毛骨悚然。他再定睛看去,葉光紀已經(jīng)重新低下了頭,對他將要說的話半點都不感興趣。駱天覆輕咳了兩下,覺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勉強笑著道:“玄武大陣每六十年都會有一次陣法薄弱期,到時陣圖就會浮現(xiàn)而出。這時機六十年一遇,一般來說時間都在五天左右,駱家會借此機會破陣和拓印陣圖。可能過幾天就會開全族大會通知到所有人,到時候大家都要忙了?!?p> “真的?!”駱方圓雙眼瞪得溜圓,恨不得明天就能遇到陣輪回一般。葉光紀在一旁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目光越發(fā)的幽深起來。
“當然是真的?!瘪樚旄蔡匾鈮旱土寺曇簦衩刭赓獾囟诘溃骸胺綀A你可不能跟你弟弟透露消息,我怕他太過于期待而松懈了修習,所以一個字都沒跟他講過。當然,該他知道的時候自然會讓他知道?!?p> “沒問題!不會跟他說的!”駱方圓拍著小胸脯保證著。
駱天覆滿意地笑了笑,知道今晚來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駱方圓絕對不會再去打擾駱雁行了。他又隨意地說了兩句,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葉光紀也沒多說什么,畢竟讓駱方圓離他那個弟弟遠點,也是葉少爺?shù)男脑?。只是這駱天覆拐彎抹角的手段,倒是真讓人不可小覷。
駱方圓還是留了一小塊烤羊腿,用葉子包好了,在地上畫了個傳送陣,給自家弟弟傳送了過去。他現(xiàn)在跟著葉光紀,也學了許多方便實用的小陣法。做完這些后,他擦了擦手,對葉光紀躍躍欲試道:“葉少,繼續(xù)教我陣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