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藏書閣
陸青陽自從母親死后，就沒再哭過。
因為他知道，唯一在乎他的人已經(jīng)死在了他面前，他就算再哭再鬧，得到的也不過是旁人冷漠的目光。
所以，備受家人疼愛的小表弟堂弟們可以哭，他卻不可以。
每年在母親墳前上香的時候，他不能哭。
在被人欺負(fù)拳腳加身的時候，他不能哭。
在多少個日夜被噩夢驚醒的時候，他也不能哭。
也不知道有多少的淚水被他生生地逼了回去，苦澀地咽下了肚子，陸青陽早就以為自己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緒了，結(jié)果到頭來，自己還是這么的不堪一擊。
原來自己果然是在做夢，怪不得這么沒有真實感，本來嘛，被所有人都拋棄的廢柴，在兩天之內(nèi)一連突破到煉氣四層，這說出去都沒人相信。一向?qū)λ还懿粏柕拇蟾缤蝗粚λ@么好，原來也同樣是幻覺啊……
陸青陽心如死灰，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跌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無聲地哭泣著，連林子蘇在腦?；蛘叨吶氯轮裁炊紱]聽清楚。
林子蘇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他只不過是一時氣不過，把事態(tài)說得嚴(yán)重夸張了點，沒想到居然會把陸青陽惹哭了！
他這時才深刻地認(rèn)識到，不管陸青陽這兩天表現(xiàn)得多天才多變態(tài)，最終只不過是個九歲的小孩子，而且在缺少人關(guān)愛的環(huán)境中長大，根本沒有任何安全感。他真是頭腦發(fā)熱了，和一個九歲的孩子開什么玩笑啊？以為是和師門里那些沒心沒肺的師兄弟們?。?p> “小陽陽，別哭了別哭了，我真的是開玩笑的啊！”
“我跟你賠不是了，快別傷心了?！?p> “其實只是你根基不穩(wěn)，一時真氣耗盡而已……”
“……真……真的嗎？”陸青陽嗚咽地問道。
“嗯……其實問題不僅僅只有這樣，你先別哭，我好好跟你說。”
“嗚……”
若是屋中有第二個人的話，就會看到一個很奇怪的景象，九歲的孩童坐在地上，右手背正無比凄慘地抹著臉上的眼淚，而他的左手卻在自己的頭頂上一下一下地拍著，帶著無限的安慰之意。
陸青陽也是情緒一下子崩潰，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就停止了啜泣，紅著一雙大眼睛，聽著林子蘇講話。
林子蘇這回可不敢再添油加醋地亂說了，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道：“小陽，你本來就在四年多前受過傷，仙根慧體的仙根被損，所以修煉上就比旁人來得艱難。兩天前就算是湊巧因為我附身而融會貫通，可是經(jīng)脈就像是一棵大樹，無根自是很難再向上生長。突破煉氣三層本就是你的極限，你剛剛又繼續(xù)突破了煉氣四層，就好像大樹生長得太快，根部供應(yīng)不上營養(yǎng)，自然是真氣全無。”
“不過這倒不用太過于擔(dān)心，只要假以時日，你體內(nèi)的經(jīng)脈自會重新恢復(fù)?！?p> “可是這樣下去，你的修為不會高于煉氣四層，因為再往上修煉，你漏洞百出的經(jīng)脈根本經(jīng)不起大量的真氣運轉(zhuǎn)，這樣的情況會多次出現(xiàn)。長此以往，你的經(jīng)脈就會真的廢掉了。”
林子蘇說得非常懇切，簡直拿出了他最正經(jīng)的態(tài)度。他說的沒有半點危言聳聽，也不敢隨意糊弄陸青陽。
“你的意思就是說……其實我歸根結(jié)底……還是一個廢柴嗎……”陸青陽沉默了一陣，冷靜得可怕地說道。兩天從煉氣一層突破到煉氣四層又怎么樣？這簡直就算是宣判了他在修煉之路上的死罪，永遠(yuǎn)沒有出頭之路了。
林子蘇附身的左手不知道從哪里抽出了一條手絹，細(xì)細(xì)地給陸青陽擦著小臉蛋，笑瞇瞇地說道：“別怕，這種事情其實也沒什么不好解決，吃點丹藥就能搞定了！”
“丹藥？”陸青陽重復(fù)道，聞言并沒有寬解半分，反而一雙細(xì)致的眉毛皺得更緊了，“陸家內(nèi)宅的丹藥收藏的并不多，而且就算有，父親和長老們也不肯給我用?！敝劣诔鋈ベI，陸青陽就更不抱希望了，那些用于修煉的丹藥，哪個不是價值千金啊？煉丹師需要風(fēng)系、木系和火系三種天賦功法，修煉的難度絕不下于煉器師。世上有點名號的煉丹師都是炙手可熱的香饃饃，陸青陽不認(rèn)為自己能負(fù)擔(dān)得起那些丹藥的費用。
“切，你家的那些丹藥，少爺我還看不上眼?！绷肿犹K又拽來一面銅鏡，對著鏡子看了看陸青陽被他擦得紅撲撲的臉頰，滿意地把手絹丟掉，“你自己不是擁有八系天賦功法嗎？自然包含了風(fēng)火木三種，陸家正好就在盛產(chǎn)草藥的秋之地，我們可以離開陸家，自己去山里采藥。你所需的只是煉氣四層以下的丹藥，你的修為也早就適用了?！?p> 林子蘇越說越覺得“我們”這個詞用得不錯，不禁眉飛色舞。
春夏秋冬四季之地，盛產(chǎn)的物品也不同。春之地是各種鳥獸喜歡聚集的地方，許多修仙之人都喜歡去春之地碰碰運氣，也許能收服一只和自己氣息相符的鳥獸做伴，修為會更加進(jìn)益，圣地九環(huán)溪處更是傳說中靈獸的居住地。夏之地的圣地赤炎山則是一處火山，而昊天谷就是在火山口的附近，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經(jīng)歷千百年巖漿的洗禮，許多溶洞中富有珍稀的各種寶石，吸收了千百年來的天地靈氣，是修煉之人渴求的極品。冬之地盛產(chǎn)各種煉器需要的礦石，傳說穹天崖的某處有萬年寒鐵。而秋之地的暮秋嶺便是擁有著各種各樣珍貴的草藥，是煉丹師夢寐以求的珍品。
就連陸家，其實有一部分的產(chǎn)業(yè)，都是和丹藥有關(guān)。畢竟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離開……家？”陸青陽遲疑地問道，最后的那個字說得有些忐忑。
“怎么？舍不得？”林子蘇對著銅鏡，捏了捏陸青陽的臉蛋。嘖，手感不錯，很像剛出爐的小包子。而且，雖然對弄哭陸青陽感到抱歉，但林子蘇不得不承認(rèn)，對比于這孩子往日里那種倔強(qiáng)要強(qiáng)的模樣，這小包子哭起來真的是太惹人憐愛了。怪不得這小包子的二哥那么熱衷于欺負(fù)他，要是能欺負(fù)哭了，肯定非常有成就感?。?p> 陸青陽搖了搖頭，既否認(rèn)了林子蘇說的話，也借機(jī)躲開在他臉上揩油的左手。反正大哥也離開陸家了，他也沒什么好掛念的，就算離開也無所謂。相比之下，陸青陽更在意另一個問題：“林，你說修改我們交易的內(nèi)容，是不是真的不想要我的身體了？”
“是?。 傲肿犹K回答得很直接。
“因為我沒希望修煉成先天宗者了嗎……是因為……我還是廢柴么……”陸青陽抿起了唇，強(qiáng)忍著又要掉淚的欲望。
“你這破孩子，若真要奪舍就相當(dāng)于，我要親手殺掉你的靈魂，你真當(dāng)少爺我能下得了手?。康纫院蠼o我找個惡貫滿盈的身體就是了。”林子蘇覺得視線又開始模糊了，立刻伸出手胡亂地擦上去。只是力道沒有掌握好，反而讓陸青陽眼中的淚水簌簌直下。
“哦……”陸青陽總覺得林子蘇說得有些言不由衷，但他也沒多想，狼狽地躲著林子蘇不知輕重的左手，防止他繼續(xù)揉搓他的臉。
其實林子蘇知道，陸青陽的身體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八系天賦功法齊全，若是他指引著他往自己師門而去，那些丹藥又算得了什么？那幫老怪物們就算是傾家蕩產(chǎn)也會把他的身體調(diào)理好。但陸青陽的靈魂是否還會留下就兩說了，他現(xiàn)在毫無隔閡地附身在他身上，那幫不按牌理出牌的老怪物們，為了控制這個難得一見的仙根慧體，說不定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僅有九歲的陸青陽的靈魂不著痕跡地抹去。
這其實也是林子蘇最開始的設(shè)想，不過他雖然只和陸青陽相識了兩天，但其實已經(jīng)是伴在他身邊快五年了。
他看著這個孩子一點點地長大，從懵懂到成長，雖然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波瀾，但在不知不覺中林子蘇也就習(xí)慣了陪伴在這個看似堅強(qiáng)其實極其脆弱的孩子身邊。
這孩子只能依靠他，也只有依靠他了。
林子蘇攥緊了沾濕陸青陽淚水的手絹，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無可名狀的占有欲。
他決定了！他要保護(hù)這孩子！以后絕對不會讓他再受半點欺負(fù)！
喏，要欺負(fù)也只能讓他來欺負(fù)……
此時陸青陽已經(jīng)重新振作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衫站起身，還帶著哭過以后嘶啞的腔調(diào)問道：“那我們現(xiàn)在就走嗎？”
林子蘇嘿嘿一笑道：“不，先把你家藏書閣里有用的書抄完再走！”
“三叔，最近藏書閣可有什么異狀嗎？”陸鈞天親自送昊天谷的鳳長老和自己的大兒子陸青鳴出了秋之地，這才返還陸家。這一去一回，在路上也花費了四天時間，他一回到陸家，便直接朝藏書閣而去，找陸三長老詢問。
那顆無故破碎的試煉水晶球，一直是陸家高層心內(nèi)無法揮去的陰霾。
陸三長老捏著長長的胡須，搖頭道：“沒有什么奇怪的事情發(fā)生。倒是陸青陽那小子……”
陸鈞天沒料到會聽到這個幺子的名字，一愣之下反問道：“青陽怎么了？”
“陸青陽那小子最近天天在藏書閣里看書，也沒向我提出什么問題，這有些不符合規(guī)定??！”陸三長老搖頭晃腦地嘆著氣。
陸鈞天并沒有當(dāng)成一回事，一揮手道：“無妨，就讓他在里面看吧。多半……應(yīng)該是不識字……就勞煩三叔多多照看了。”
陸三長老也并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心忖若是陸青陽主動來問他，那他定不會不教他。但他一開始就已經(jīng)對陸青陽說明了有問題可以來問他，對方并沒有提問，那他做什么湊過去？
在藏書閣內(nèi)輪流坐鎮(zhèn)的陸家長老，并不僅僅是為了藏書閣內(nèi)功法秘籍的安全，還是為了陸家子弟傳道、解惑、授業(yè)而存在的。陸三長老自認(rèn)并沒有失職，所以也并不會自己給自己找沒趣。
教授一個八系天賦功法的廢柴？他可沒那種閑工夫。
陸鈞天拜會完陸三長老后，從藏書閣的三樓走了下來。他看著四周緊閉的小房間，打消了想要去打擾陸青陽的念頭。
不管陸青陽怎么修煉，他這輩子終究是不能踏入修真的門檻了。陸鈞天雖然對這個小兒子感到抱歉，但他身為陸家一族的族長，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太多，只好把歉意深深地埋在心底，大步地離去。
陸鈞天這時若是推開藏書閣最右邊的那道門，就會看到一幅令他驚奇的畫面。那個他認(rèn)定連字都不認(rèn)識多少的小兒子，正左右手各拿一支毛筆，面前擺著兩本書。左手正行云流水地抄寫著，右手雖然有些凝滯，但卻也一絲不茍地一筆一畫地謄寫著。
自從那日兩人驟起波瀾之后，并沒有因此而生分，反而消去了之間的隔閡，更加信任親密了。
陸青陽是因為除了林子蘇外，再也沒有人可以依靠，唯一家里關(guān)懷他的大哥又因為修煉而離家去昊天谷了，他只有抓住這根名叫林子蘇的稻草，緊緊不放。
至于林子蘇的改變，倒并不是因為陸青陽那天掉的幾滴眼淚，而是林子蘇終于擺正了對陸青陽的態(tài)度。
林子蘇自小便是眼高于頂?shù)奶觳?，年少時便入師門深造，周圍所見所遇之人，都是萬中選一之人，造成了他對普通人不屑一顧的輕視心理。
其實這也并不僅僅是他一人的習(xí)慣，在這個世間，強(qiáng)者為尊便是不變的道理，否則也就不會有那么多人想盡辦法用盡伎倆都要往更高的境界攀爬。
林子蘇對陸青陽的另眼相看，并不是因為可憐或者對他有所圖謀，而是決定了和陸青陽平等相待。
不是把陸青陽僅僅看做一個九歲的孩童，而是把他看做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修仙者。
雖然修為還遠(yuǎn)遠(yuǎn)不及他，但未來不可限量。
當(dāng)然，這未來看起來非常的遙遠(yuǎn)……
林子蘇已經(jīng)抄完了他負(fù)責(zé)的那一本功法，斜著眼睛朝陸青陽那邊看去，然后就對那繡花般的速度感到憤慨，恨鐵不成鋼地把他的那份拿過來，自己抄寫更快些。
他們兩人組合的抄書拍檔已經(jīng)全力工作了四天，每人用一只手，然后每人用一只眼睛，各不相干，抄書的速度那是非常的快。只是林子蘇拿給陸青陽負(fù)責(zé)的書，都不是功法書，而是在陸家藏書閣內(nèi)有關(guān)煉丹術(shù)的書籍。
因為怕陸青陽在抄寫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就把功法練了，畢竟他的領(lǐng)悟能力可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如果他一個控制不住就繼續(xù)向上躥，那后果可是誰都承擔(dān)不起的。陸青陽也毫無異議地聽從安排。
抄完書，出藏書閣的時候，陸青陽下意識地往門口的右邊看去。
那里本來是放置試煉水晶球的位置，可是現(xiàn)在紅酸枝的木架上，空空如也。
陸家弟子都以為是長老拿這個水晶球另有用處，只有陸青陽知道，那水晶球是他弄碎了，而且看來陸家到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替代品。
看來他的這個禍闖得還真是有點大……
陸青陽還想站著反省一會兒，但林子蘇又怎么肯讓他露出半點痕跡，早就在腦海里拼命釋放魔音傳腦，磨得陸青陽立刻抬腳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