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寶街匯聚八方古玩。瓊玉堂、祥云樓、萬象齋等享譽(yù)國內(nèi)的名號皆在此地安置門店。大大小小的鋪?zhàn)?、攤頭錯落有致，一眼望去，荒貨無數(shù)。來來往往的商客魚龍混雜，有撿漏拉纖的人精，一眼便能辨出真假，也有半知不懂的生客，淪為了待宰的肥羊。
方寧與沈昱穿梭在人群中，換了一身不太醒目的行頭，暗中打量著這里的一切。
兩人師承一脈，除星象八卦之外也略通一些古玩鑒賞，幾乎是同時注意到街面上的東西大多是良莠不齊的水貨，鮮少能見到貨真價實(shí)的真家伙。
方寧粗略地掃了掃一個鋪面，又是一水兒的贗品，眉尖微蹙，忍不住譏諷了一句：“你們這兒就沒有幾個真東西嗎？”近乎是同一時間，不遠(yuǎn)處的一家小鋪?zhàn)忧耙灿腥顺雎暠г?。“你們就拿著這些東西糊弄小爺我？”
少年一副頤氣指使的模樣，獨(dú)自一人站在店前，身邊沒有侍從。他的穿著打扮顏色上乍一看很低調(diào)，實(shí)則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頗為錢，稍微眼尖的人第二眼便能看出他身上的衣服皆是名貴的料子，更別提腰間那只品相不凡的佩玉，顯然是哪家的公子。
那清澈的眼神，那高昂的腦袋，那半瓶水的鑒賞，這種人最容易被當(dāng)作待宰的肥豬。
“周家的，要不是你前些日子派人跟我說店里來了新玩意兒，催我趕緊來看，我也不會逃了今日的課，”那少年轉(zhuǎn)頭就與鋪?zhàn)拥幕镉?jì)沒好氣地埋怨：“你要是不拿出兩件像樣的來，我可不會再來了，別家的東西也不必你的差！”
那伙計(jì)聽了這話，哪敢有半句多嘴，趕忙哈腰點(diǎn)頭，連聲稱是的解釋：“司小郎君，我們哪敢糊弄您吶！”說著，四下環(huán)顧了一番，見左右無人往他們這邊看，才鬼鬼祟祟地從柜子底下拿出一個匣子來，遞給那少年看。
“您瞧瞧看，這是什么？這可是前朝的四神鏡！這可是新上來的鬼貨，寶貴著呢，不能隨便放在外面，不然被有心人惦記，許就沒您的緣分了?！被镉?jì)壓低了聲音，將那匣子打開只讓他看了一眼，隨即立刻便合上了，神神秘秘地對他說，“不能怪我們先前不拿出來給您看，這東西如今能算我們壓堂的，哪怕是俏貨也比不了。小的與您投緣，敬重您，透個風(fēng)兒，我們掌柜說了，就算您知道了也拿不下，打算多找?guī)讉€識貨的競價呢?！?p> 司姓少年見他如此做派，當(dāng)即就被勾起了興趣，按住伙計(jì)收回那匣子的手，嘴角難壓驚喜與好奇，道：“哎，你收得那么快做什么？怎么叫我來又不許我看了？也讓小爺我今晚開開眼界唄。多名貴的寶貝啊，還有我買不起的？”
那伙計(jì)聞言卻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只見他苦著一張臉：“實(shí)不相瞞，前幾日告知小郎君的時候，沒想到是個這么大的貨。我們當(dāng)家的可是吩咐了，除了能直接拿了的貴客，其余人都不給看。要的就是懂行的快出手。”
司小郎君被激的臉上掛不住，不服氣道：“這么大口氣，該不會是吹噓吧。你給我，我來掌掌眼兒。若是我都不稀罕的，您們還是低價賣了吧，別丟人。你若是不給我，該不會留著坑人呢吧？”
“得嘞，您拿穩(wěn)了、瞧仔細(xì)了，可別看走眼！”
聽聞少年此時夸下?？?，那伙計(jì)頓時喜笑顏開，將那只要拿進(jìn)去的匣子又重新打開，推到少年面前，示意他自己去拿。
少年被他這一出弄得整個人都飄飄然的，想也不想就將那匣子里的東西拿出來看。不過他左右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來，只能依稀根據(jù)花紋辨認(rèn)出的確是隋唐皇族人才有資格用的東西，再加上那伙計(jì)的一番話，便覺得大抵是真的。他心滿意足地看完，伸手便要將東西擱到臺子上。
忽然，不知從哪里竄出一只貓來，嘶叫著橫沖直撞的撲到司小郎君的腿上。
貓的力氣不小，司小郎君受了驚，踉蹌一步，一不留神，便聽“咣當(dāng)”一聲，他手中的那面四神鏡啪嗒摔在地上，鏡面霎時間四分五裂。
“哎喲，我的老天吶！這可怎么辦啊！”伙計(jì)焦慮的喊聲響起，手足無措的盯著地上的碎片。
等司小郎君站定，看清地上的四神鏡時，臉色登時變得煞白。
“不是、不是我......”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一邊搖頭，一邊后退，“我明明拿住了......只是不小心——”司小郎君的背抵上了身后的人墻，口中的話語戛然而止，驚疑不定地扭頭看向身后五六個壯漢，這才反應(yīng)過來，“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們是做局害我。好端端的怎么會莫名其妙出來一只貓，好巧不巧的在我交還鏡子的時候嚇我！”
伙計(jì)氣的直跺腳，語氣也厲害三分，“您可不能砸壞了東西，還冤枉人吶。那野貓又不是我們家的。我們家從不養(yǎng)貓。按規(guī)矩，您要賠錢，不然，我要掉半條命?！?p> “周家的，你這是什么意思？你別忘了，我可姓司！等我回去告訴父親，要你們好看！”司小郎君被幾個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回頭盯著鋪?zhàn)雍竺鎯?yōu)哉游哉收拾地上的鏡子碎片的伙計(jì)恨的咬牙切齒。
那伙計(jì)并不理他，只是擺好了碎片，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司小郎君要是想走出這里，還是請先拿出賠償?shù)腻X來吧?！?p> “你——”“誒？你們這兒唱的是哪一出啊？”被這邊吵鬧吸引來一大堆好事者圍攏，其中也包括方寧、沈昱。
方寧從人墻外探進(jìn)身來，走到鋪?zhàn)忧?，眼睛淡淡瞥了眼四神鏡，好整以暇的看向伙計(jì)。
行家里手往往一個眼神便通透。伙計(jì)明白意思，打量了方寧兩眼，猶豫著點(diǎn)頭道：“碎了便也不值錢了，您請吧?！?p> 方寧隨意拿起鏡子端詳，在手中掂量一會兒，自顧自地道：“四神銘文鏡，外圈銘文有仙山字樣，內(nèi)圈四神，確實(shí)有隋唐風(fēng)格不假。然而，此鏡銘文力度、鐫刻工藝應(yīng)是當(dāng)朝所鑄造。自漢代以來的四神鏡，其工藝水平逐步降低。到了本朝，工匠們普遍開始減少錫的成分，增加鉛的含量，四神鏡的硬度、重量也隨之降低?！?p> “不過這面四神鏡倒是注意了這點(diǎn)，彌補(bǔ)的尚可，只可惜錫的含量依舊有所欠缺，鏡子表面上出現(xiàn)了泛黃或泛紅的跡象。你看它銹色層次感分明，紅斑自然，怕不是前朝所鑄，而是前年所鑄呢?！?p> 她說話間，沈昱已經(jīng)用了點(diǎn)機(jī)關(guān)小技巧將少年周圍的幾個大漢放倒。
那鋪?zhàn)永锏幕镉?jì)見形勢不妙，轉(zhuǎn)身便想跑，卻一把被方寧拎住后衣領(lǐng)，“古玩圈做局坑人的規(guī)矩是什么？你還記得嗎？”
“這位娘子，行行好，我上有八旬老母，下有——”方寧用詢問的眼神看向那少年。
“讓他給我滾！”少年沉著臉答。方寧從善如流地松了手。
那伙計(jì)沒了力氣，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下磕了兩個頭：“好、好，多謝郎君大恩大德，小的這就滾！”伙計(jì)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逃走了，四周的人沒了戲看，很快就也隨之散去。
方寧兩人攜著少年趁亂從人群中鉆了出來。
“多謝二位俠士出手相救，我乃司府二郎君，二位叫我司宴即可?！彼狙珉x了古玩鋪?zhàn)樱故怯辛艘桓鄙倌昀铣傻臍鈩荨?p> 沈昱盯著他思索了一會兒，沉吟道：“我昨日似乎在選錦魁時見過你家的名字?！?p> “今年錦榜探花，正是司家的‘織金’，”司宴笑吟吟地說，“二位是我恩人，如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千萬不要客氣?！?p> 方寧與沈昱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口同聲地說：“我們二人確實(shí)有事相求，還望司小郎君不辭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