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俊出了校門,騎上自己那輛白色的電動車,沒兩分鐘的時間,就到了大姨家。
正屋的正中間,放著漆黑發(fā)亮的棺材,已故的人靜靜地躺在了里面。棺材前面有一張放大的遺像,被鑲嵌進(jìn)了一個12寸大小的鏡框里。在前面的大木桌上擺放著供品(有饅頭,水果等),兩邊各有一個粗粗的大紅蠟燭在燃燒著。供品的前面還擺放著一個大香爐,每個前來吊唁的人要先進(jìn)香叩頭,給已故的人送去紙錢。而孝子們都坐在棺材兩邊空出的地上守靈,夜里都要睡在這里。為防止地上寒涼,人們會在地上鋪上一層厚厚的稻草、麥秸之類的東西,然后再鋪上一床被子。
在停靈的這些日日夜夜,亡人的子女或親眷們都會蹲守在這里。白天,冷母一直守在靈堂,而冷俊一直忙前忙后的干些跑腿、拿東西之類的活兒。
冷母姓張,名秀麗,娘家和林夕同鄉(xiāng),兩個村相距約十里地,她是個土生土長的農(nóng)村姑娘。因父母早亡,自幼跟著兄弟姐妹長大,經(jīng)歷過自然災(zāi)害和大饑荒那個年代,據(jù)說只讀過一年書,12歲便跟著哥嫂生活。哥嫂家的兩個孩子都是她一個人帶大的。其實(shí)她就是哥嫂家里的長工,只管溫飽,有個地方住,沒有工錢,免費(fèi)的保姆應(yīng)該更貼切些。20歲時離開了哥嫂家。后來,是這個哥哥給她安排的工作,她總算過上了獨(dú)立自主的生活,她的丈夫冷書田就是她在工作中認(rèn)識的。四歲半沒了娘的她多虧了這位長姐的照顧(長姐比她大14歲,當(dāng)時還未出嫁),幾年的撫育之恩,讓她終生感念。長姐如母,她體會尤為深切。
這幾天,張秀麗守在姐姐的靈柩前,一會兒呆坐,一會兒嚎啕大哭,一會兒邊哭邊念念有詞。有人勸她節(jié)哀,她說她明白。就是每天夜里回家去,她也吃不下多少飯,更是睡不安穩(wěn)。有時睡到半夜,她突然一個人起來坐到客廳里,默默地啜泣,或是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呆望著天花板。
林夕上午放學(xué)回家,發(fā)現(xiàn)冷俊正在廚房里忙活,問道:“你咋不擱那里了?”
“上午我的活干完了,我不回來,你上午下班回來都12點(diǎn)了,兩個孩子喝西北風(fēng)呀!”
林夕領(lǐng)兩個娃兒去洗手間,用香皂洗了手,然后分別給他們倒了半杯開水,并督促他們喝完。小家伙們喝了水就去客廳的桌子邊,雙膝跪地玩起了積木。
“姍姍,你能不能起來坐凳子上玩,衣服當(dāng)抹布擦地嗎?小姑娘家怎么這么不知道愛干凈呢?”
聽媽媽這樣說,她嘟起了小嘴,不情愿地說:“你都不說柯煜,光批評我!”
“他比你小,是看你做什么跟著學(xué)的,你要是起來坐,那他也不會這樣坐地上的。不信你試試,看媽媽說的對不對?”
小姑娘哧溜從地上爬了起來,拉過一張小板凳,麻利地坐下了。
小弟弟見姐姐那樣,慢吞吞地爬起來,走到姐姐身邊,使出吃奶的力氣拉過一把椅子放在姐姐身旁,然后緊挨著姐姐坐了下來,呼呼地喘著氣。
小女兒朝媽媽眨了眨眼睛,開口道:“媽媽,你說的真對,下次我不跪地上玩了?!?p> “好孩子,以后咱們做弟弟的榜樣,好不好?”
“好的,媽媽?!眾檴櫹驄寢尡WC。隨之扭頭望向旁邊正在堆城堡的弟弟,湊上前去:“柯煜,以后姐姐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讓做的你可不能做,聽姐姐的話,有小糖吃喲!”柯煜認(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娘仨正樂呵著呢,冷俊喊吃飯了,幾個人又一起去洗了手,然后把兩個小孩安頓在了餐桌旁的椅子上,自己則去廚房盛飯去了。
哈哈,豆角肉蒸面條,還有紫菜雞蛋湯喝呢!林夕很感激地望了丈夫一眼。
“哎呀,看我對人家再好,也不會落個好,咋才叫好呢?吃什么都想著人家,吃個螞蚱都想給人家分個腿,把人家養(yǎng)胖了,人家現(xiàn)在好像不待見我了,總說我不好……”冷俊一邊說,一邊瞅著老婆的反應(yīng)。
“哈哈,啥叫好呢?估計(jì)你真的是把我當(dāng)豬養(yǎng)了,有吃有喝就一切OK了。我說的是精神上的理解和懂得!你幾句話就能把人殺死,說個話冷嘲熱諷、陰陽怪氣的。你能不能好好地說話,正確地表達(dá)自己的感情呢?”
“喲,真是虛偽,不就是想聽好聽話嗎?有些話中聽不中用,你也要聽嗎?你想聽的話,以后我凈揀好聽的話說,你可千萬別說我不誠懇……”
“你啥時誠實(shí)守信過了,我何曾見過你的真心?你的真心給了誰,我還真不清楚呀!你在我這有過好脾氣、好臉色嗎?動不動罵人、說臟話,還出手打人,這叫好嗎?你以為這是大清朝嗎?”
“打是親,罵是愛,等到不打不罵的時候,你就啥也不是了?!?p> “一個人的心理扭曲到什么程度,才會用打罵的方式表達(dá)感情呢?”
林夕對著他直翻白眼,不想再費(fèi)口舌。她端著碗,緊挨著女兒坐下吃飯。一人負(fù)責(zé)督促一個孩子,小石頭坐在媽媽對面,一邊咀嚼著食物,一邊盯著媽媽笑瞇瞇地看。
看到媽媽也微笑地望著自己,他眨巴著眼睛,脫口而出:“媽媽是我的!”姍姍跟著說:“媽媽是我的!”小石頭嘟起了小嘴。
林夕忙走過去輕拍他的后背,又撫摸著他的小腦袋,愛憐的說:“我是你們共同的媽媽,好孩子,咱們快吃飯,快點(diǎn)長高高,好不好呀?”
小家伙立馬展露笑顏,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正狼吞虎咽的冷俊見此情景,不由得哼了一聲:“假惺惺的來我兒子這里套什么近乎,滾遠(yuǎn)點(diǎn)!石頭,下次問她喊阿姨?!?p> “你才是阿姨,她是媽媽!”小兒子奶聲奶氣地說。
“那以后爸爸不帶你去仲景小鎮(zhèn)玩了,也不去BJ大橋玩了,你讓她領(lǐng)你去吧?!崩淇『秃⒆又v起了條件。
小家伙看了看爸爸,又瞧了瞧媽媽,認(rèn)真地問出來:“媽媽,你會領(lǐng)我去玩嗎?和姍姍一起?!?p> “乖,媽媽會的,趕緊吃飯飯,好不好呀?”林夕有些哽咽。
這幾年家里三個孩子,她分身乏術(shù),顧了這個顧不上那個,還要忙活工作上的事情,還有家務(wù)活。老大學(xué)習(xí)不踏實(shí),她也很是苦惱。她對這個小兒子心里是有愧疚的,雖然吃的穿的玩的從不缺著他,但總是覺得陪伴得太少,但孩子對媽媽的感情始終不減,實(shí)在讓她淚目。
“鱷魚的眼淚,你們倆可別被她騙了,她就是不稀罕你們!”林夕心中難受,不愿和他理論,只好埋頭快速地吃著飯。
“哈哈,說不過我沒詞了吧?錯了就是錯了,沒事,改正了還是好同志!”
“嫁給你就是我最大的錯誤!和一個整日消耗我的人在一起就是慢性自殺。你能不能別說那些影響團(tuán)結(jié)的話呢?你成天在孩子們面前貶損我,對你有什么好處呢?你這樣會教壞了他們的,你知道嗎?”林夕很憤怒。
“怎么,你還想管我,我想咋地就咋地!哪個娃不向著我,就休想叫我管他們!你不是好嗎,你照顧他們好了。姓林的,你聽好了,以后你可別來麻煩我,誰聽我的話我就稀罕誰,否則就靠邊站,老子說到做到?!?p> 林夕心中一陣刺痛,暗自責(zé)怪自己:這就是一個叫丈夫、稱父親的人嗎?自己這是給孩子們選的什么爸爸呢!自己不開心倒也罷了,現(xiàn)在又連累了孩子們,真的是一步錯步步錯呀!自己為什么要生這么多孩子呢,看來想靠孩子來維系婚姻,來讓家庭團(tuán)結(jié)是多么愚蠢的做法呀,可現(xiàn)在自己又該怎么辦呢?
下午,林夕接到了母親的電話:“你大姨在縣醫(yī)院住院,我明天去看她,你去不去?”
“我肯定去,我大姨咋了?”
“還是老毛病,血栓了,有中風(fēng)的癥狀。”
“媽,就是我明天事多,抽不開身,要不再等個兩天,您大后天坐早車上來,到時我去接你,和你一塊去醫(yī)院看她。”
“那好,就兩天后吧?!?p> 掛了電話,林夕又撥打了大姨的號碼,電話一直沒人接聽。她又給表哥去了電話,問大姨的病房號,表哥竟然說:“你們都不用去看她,現(xiàn)在好好的,快出院了,要不你自己跟她說,我現(xiàn)在正在上班,忙著呢?!?p> 夜里終于聯(lián)系上了大姨,大姨說不讓去,說自己一出院就會去林夕的母親家住上一段時日,林夕心中納悶,卻沒有再問下去。
“三更半夜和誰打電話,煩死人了,小心我把你手機(jī)扔了!”冷俊嚷嚷道。
“我大姨病了,在神經(jīng)內(nèi)科住院,這兩天我得抽空去看看,你去不去?”
“喲,你本事那么大,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還是不行,得靠我!”他有些得意。